专访方方:用“泼辣”形容我,是对我太不了解 朝之花 朝花时文 1周前 文/ 施晨露 3月6日,武汉封城第44天。 授权发表的微信公众号里,作家方方的日记迟到了几个小时。早上5点“放”出后,留言区立即被塞满。 封城的日子里,发自武汉的方方日记成为一种现象。有人追看,有人追骂。 于方方来说,这不算太不寻常。这位曾任湖北省作协主席的作家几度成为舆论焦点。她质疑过“跑奖者”,点名过职称晋升中的违规操作,也为遭遇不公的作家仗义执言。 “我以前就很喜欢在微博上转点东西,并且发发议论的。”她说。 这一次,她的“议论”获得了全国乃至全世界的关注。 不仅方方日记,针对日记的评论也成为多样声音的舞台。 “方方的观点,有些我认同,有些我不认同,但我可以看出她的真诚。真字上半部分是个直字,下半部分像人的两条腿,可能是讲真话的人才能站得直,或者是站得直的人才会讲真话?又或者是站得直的人不怕真话?”这是日记留言区中一条读者评论。 她的一位作家朋友说:“人皆道她是猛士,或者恨她如疯妇,但她真是一副赤子心肠。” 方方自己在日记里写道:“一些公众号用了很吓人的标题来写我,让我相当难堪。在武汉,作这种记录的人多的是,也不乏作家和诗人。只是我们每一个人记录的方式不同,以及记录的要点不同。而这每一份记录,都很珍贵。以前谈小说时,我说,文学虽然是一种个人表达,但无数的个人表达汇集一起,便是一个民族的表达;而无数个民族的表达汇集一起,那便是一整个时代的表达。同理,一个人的记录,微不足道,更不足概括全貌,但无数个人的记录,汇集一起,真相便会以全方位形态露出水面。” 约访方方是在一周前,她的唯一要求是在“时间上宽限”。凌晨2点37分,当天(实际上已是前一天)的方方日记还未被“放”出,她接受了上观新闻专访。 在微博时间长了,已经有了“免疫能力” 上观新闻:关于“封城日记”的缘起,微博上,你提到过《收获》主编程永新发消息说,不妨写写“封城记”。当时内心是立刻接受了这个建议吗?实际上,你发出这条微博并且询问大家是否能看见的第二天,也就是大年初二就没写日记。是什么力量促使它真的成了“日记”? 方方:程永新找我约稿,说不妨写写封城记。那时候,我并没有完全同意,因为我不太想写。不想写的原因,还是心情不太好。但是后来我转念一想,不妨记录一下,或许将来给他们写点东西。于是我就到微博上去试了试。 我以前就很喜欢在微博上转点东西,并且发发议论的。我试过后,发现微博可以用,就直接在上面写了起来。说起来,还要感谢程永新的提示。 上观新闻:也是在那条微博里,你写到,高科技作起恶来,一点不比瘟疫弱。你还提到过,信息传播之迅速,一篇文章发出立刻有几千万阅读量,令人感到有些恐惧。 方方:这和写小说完全不同。后来应邀加盟今日头条,第一次在今日头条用一个“微头条”发时,他们告诉我有一千多万,接着慢慢两千多万,三天后,竟然三千多万人。我真的觉得很恐惧。实在不能适应。后来,我换到一个“文章”的模式里写,人要少得多。心里反而踏实了下来。再回到微博,微博里跑来骂人的真的很多。而且他们坚信谣言。造谣的人都道歉了,他们依然坚信谣言,真是些死脑子。 没办法。我也没有救人的义务。只好用微博提供的手段,删除和拉黑。有的过来叫骂的人,一共只有一个粉丝,没发一条微博,这些人拉黑了,就跟不存在一样。在微博时间长了,已经有了免疫能力。就像有些人,免疫力强,新冠肺炎也是拿他没辄的。 日记本来就是夹叙夹议式的。我比较喜欢就事而发评论 上观新闻:你会为了写日记而去主动搜集、了解武汉城的各种信息,以便告诉“外面的人”吗?某种程度上来说有点像记者的工作?日记里,你还多次转发你认为靠谱的专业人士的建议。 方方:开始并不会,只是写写自己身边的事,闲扯一下,发发感慨。但看的人多了,而且很多人守着要看,就觉得还是认真一点比较好。所以找了以前认识的几位医生朋友,向他们询问疫情状况。只是自己想到什么即写出来。还是比较随意。这种随意性,也让我自己写起来比较自在一点。 上观新闻:其实你在刚开始写日记的时候就表示,现在的主要敌人是瘟疫,“我一定会和政府和所有武汉人站在一起,全心全意,共同抗疫。政府向市民提出的所有要求,我也会百分百配合。只是当时写到那里,觉得反思也很必要。由此,就反了一下思。”这种习惯反思的精神,是出于个人的性格,还是小说家的敏感,或者是知识分子的责任感? 方方:其实也就是自然而然的。记录一件事,同时就会有感想,于是就把感想写下来,这很正常呀。日记本来就是夹叙夹议式的。我比较喜欢就事而发评论,以前微博总是转发别人的事,在转发时,自己顺便议论几句。看我的微博,大多都是这样。好像亦习惯这种方式。 上观新闻:这次疫情的确不同于以往任何时期,一方面,人们有机会通过更多渠道了解更多情况,另一方面,发出声音的仍然是少数人,甚至在疫情刚开始之时,有人说,“只有学会在微博上呼救,甚至要懂得一些传播技巧才能被看见”。你怎么看这种现象? 方方:所有到网上呼救的人,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凡他们有一点办法,都不会如此。但是,因为是传染病,左邻右舍,也无力帮助。那几天也是我们最悲哀最无助的几天。医院自己的家属都无法入院,这时候,网络呼救便成了唯一的出路。懂得用网络的人,得救的多一点吧?而那些老年人或守旧的中年人,不会上网,连呼救都无门,恐怕更惨一些。有一个妇女,在自家阳台敲盆呼救,被人拍下,上到网上,她也得救了。呼救的时候,声音大,会发声,是很重要的。 网络时代,体会人生,是不需要住到一个破房子里的 上观新闻:你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提到,之所以没在“封城”时产生“逃出去”的念头,是因为“武汉市那么多人,大家都被封在家里,我的条件跟老百姓比,几乎是最好的之一。大家能生活,我自然也能”。写日记时,会不会提防自己从“几乎是最好的之一”生活条件出发的观察,能不能反映出武汉城更多情况? 方方:这个不用提防。所谓条件最好,是我有一个小院子,至少自己可以出来透一口气,不会像单元楼里那样,除了自己的家,完全不能出门。此外,无论封多久,不会影响我的退休金,比起许多老百姓要靠打工生活,赚一笔是一笔的人,我当然算是最好的之一。 如果我熟悉网络,不管是住最差的房子或是最好的房子,都能一样了解到武汉人遭遇到了什么。这是网络时代。体会人生,是不需要住到一个破房子里才能体会到的。 上观新闻:之前的日记里,你提到过一位武汉嫂子“雨儿”的“汉骂”,这段“汉骂”那几天可谓“骂”响了大江南北。你觉得自己是典型的武汉人吗? 方方:我当然不是太典型的武汉人,我的武汉话说得也不算太标准。我在宿舍大院长大,整个宿舍都是外地人。尽管我当过装卸工,但我从来不骂脏话。你可以到网上查一下我所有的文章,看看有没有粗口。这就是从小养成的习惯。 其实,像有朋友对我用“泼辣”来形容,我都觉得他们对我太不了解。真正了解我的人,一定不会有这种感觉。爽快并且讲义气,是武汉人的特点,也是我的特点,这一点,我与武汉人是重叠的。 上观新闻:很多人追看你的日记,也有很多指责、很多敌意。有一天的日记里,你还向同行喊过话:“虽然我人老了,但我批评的力气从来不老。”更多时候,你会感到自己是孤独的还是相反? 方方:也没有特别孤独。何况,我也习惯了。这世界,总是有烂人的。你如果怕他们,他们只会更加嚣张。这一次,支持我的人多太多了。到底是阅读者多,如果有人叫骂,读者自己就会上前批评,也省了我很多事。真是好读者呀!而且后来评论多了,我也看不过来,也就基本不看了。当年批我小说时,其实也有很多人公开支持。文人也没那么怂。当然私底下支持我的人更多。 武汉人是服上海人会做事的,一到上海,就觉得城市管理有序 上观新闻:你的日记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标题,有时,推送标题和内文题目还不一样。哪个平台起什么题,你有要求吗? 方方:开始我没有取标题的习惯,是二湘和她的朋友取的。后来,我加盟“今日头条”,上面要求取标题。这样我就开始自己取标题,但二湘她们,有时用我的标题,有时另取,我也无所谓的。她们取得不错。我多数情况下,都尊重她们。偶尔,也会坚持我的。所以,大家可以看到,财新博客和微信公众号的标题,经常不一样。 上观新闻:打算写到武汉开城那一天吗? 方方:计划如此。但实在不想写的时候,当然也不会勉强自己。现在主要关在家里,也没有其他事,也不能出门,不如就写下去好了。何况那么多读者在等着,他们说,晚上有一拨人,要等着看完你的日记再睡觉,早上有一拨人,一起来就看你的日记。真的蛮感动。一个作家,自己文字被大家等着读,简直荣幸得不能再荣幸了。当然,人们主要还是关心疫情,关心武汉人现在怎么样了。如果没有这个大前提,我写再多也没用。 上观新闻:未来会对这次疫情进行除了日记以外的写作吗? 方方:暂时不会,或许写别的小说时,会用到里面的细节。不会为此写一部小说。 上观新闻:日记里提到过上海作家潘向黎要请你到上海吃好吃的,很多上海读者也盼你来。喜欢上海哪些吃的? 方方:我很喜欢上海。以前当新概念作文比赛评委时,每年来上海。一到上海,就觉得城市管理有序。这种对比很明显。而且你们要知道,武汉人是最喜欢上海产品的。因为武汉人认为,整个中国,除了大上海,只有大武汉。别的地方,没有称大的,武汉人很高兴自己能跟上海摆在一起。而武汉的过去,有很多能人,都是当年走水路从上海过来的,很多用品也是走水路从上海过来的。所以,喜欢上海的产品,是武汉的传统,也是武汉人的最爱。以前武汉只要有人去上海,就会有一堆人让帮忙带东西。 武汉人是比较服上海人会做事的。至于去哪儿吃,潘向黎是高水平吃货,比我强太多了。到了上海,一切听她的指示,她指向哪里,我就吃到哪里。 (转自上观新闻文化观澜栏目) 点击下面链接,可读部分“朝花时文”近期热读文章: 我只能让我的心,跟随你们去武汉 | 黄亚洲 一个春节可以改变人生,比如作家张翎的1979年春节丨张翎 《囧妈》:一个四处漏风的故事如何感召心灵 一位市民的武汉时间:宅在家中过个年 记住这个春天,记住他们的犹豫和坚决 | 李郁葱 关于咖啡的闲谈 | 陈丹燕 宅家文艺指南:静静地读,静静地想 | 徐渭明 弄堂春秋 | 李宗贤 新年芬芳,自书香始 “恐怖”的吃 | 程果儿 人可老去,但笔常青 | 张广智 刘云耕在《解放日报》发表怀念文章:亦师亦友蒋文杰 《只有芸知道》:一切还是从前的日色,一生的时间,只够等一个人 | 戴瑶琴 你好,2020 | 汪金友 不能疗愈,但或可提供些微的文化慰藉 | 宋执群 中国工程院院士程泰宁谈建筑乱象:做建筑,不能“直把他乡作故乡” 这是“朝花时文”第2228期。请直接点右下角“写评论”发表对这篇文章的高见。投稿邮箱hw038@jfdaily.com。投稿类型:散文随笔,尤喜有思想有观点有干货不无病呻吟;当下热点文化现象、热门影视剧评论、热门舞台演出评论、热门长篇小说评论,尤喜针对热点、切中时弊、抓住创作倾向趋势者;请特别注意:不接受诗歌投稿。也许你可以在这里见到有你自己出现的一期,特优者也有可能被选入全新上线的上海观察“朝花时文”栏目或解放日报“朝花”版。来稿请务必注明地址邮编身份证号。 “朝花时文”上可查询曾为解放日报“朝花”写作的从80岁到八零后的200多位作家、评论家、艺术家和媒体名作者的力作,猜猜他们是谁,把你想要的姓名回复在首页对话框,如果我们已建这位作者目录,你就可静待发送过来该作者为本副刊或微信撰写的文章。 苹果用户请长按识别二维码,鼓励编辑 阅读原文 微信扫一扫 关注该公众号 更多内容vip可查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