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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婚姻关系是我们这一生需要面对的最长久的关系之一。 去年,全国登记离婚和结婚的比例是43：100,这意味着100对情侣成为夫妻的同时,就有43对夫妻结束婚姻关系。 在婚姻咨询师李隽楠看来,很多时候婚姻走向结束,并不是双方对彼此没有感情,更多的是缺乏求助的渠道,只能看着一段关系消磨殆尽。 在中国, 「婚姻家庭咨询师」被列入国家职业资格目录已有十年,但大多数人对这一职业仍然缺乏了解,在百度上搜索「婚姻家庭咨询」,排在首页的关键词是具有强烈目的性的「婚姻挽回」、「拯救爱情」、「婚姻修复实战派」...... 一个婚姻咨询师到底如何去帮助婚姻关系里面的人？这个职业的界限在哪里？他们能够看到婚姻里怎样的真相？那些隐藏的自责、愤怒、怨恨和委屈如何被讲述,又如何被一点点缝合？ 李隽楠做婚姻咨询师五年,在她看来,她更像是一个婚姻关系里的向导,「我就好像带你穿越一个山洞,山洞的另一边是你渴望的风景,你想过去。但这个山洞里面路况有些复杂,也有很多岔路。我有手电筒,我有拐杖,我是专业的向导,我会帮助你。」 以下是她的自述。 文｜任航 编辑｜金桐 1 尽管从概念的角度来说,「婚姻咨询」并不算新,但大家对它还是缺乏认识。有一些咨询者,来找我之前遇到过很不正规的所谓的「婚姻咨询」,按项目收费,比如劝退小三,比如爱情挽回。他们会要求你发过去几周甚至几个月的聊天记录给他们,帮你分析「现状」,告诉你这段时间就是要跟他断联,他给你发消息打电话都不要回,隔一段时间再怎么样。他跟你保证,一步步照他说的做对方一定会回心转意。 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其实解决不了任何实质问题。但人情感受挫处于焦虑中时,真的就容易相信。这种方式迎合了许多人图快的心理,人们在婚姻中遇到问题时,普遍想迅速地解决。 情感没有特效药,是急不来的,婚姻咨询是有周期的。比如在某一时间老公出轨,那我们要看的是当下的婚姻状态是怎么样的,孩子是怎么样的,老人是怎么样的,过去发生了什么,当时你发生了什么,是有亲人的离世,还是你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建立很好的沟通方式。是否把在父母的家庭中的相处模式带到了婚姻里,又没能磨合得很好。我们要追本溯源,抽丝剥茧,是需要双方付出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快解决不了问题。 我觉得婚姻就像是我们一起在爬山,两个人在山脚相遇,然后我们一起往上走一段。这条路有崎岖,有平坦,有时候累得一个人甚至想要放弃了。婚姻咨询像是一个驿站,你们一起爬山过程当中的一个驿站,过程中遇到沟壑和顽石,在这个驿站里面,你们可以清掉包袱里的垃圾,好好地休憩一下,轻装上阵。 但对于婚姻咨询,可能大家不会看得那么轻松。我们常常会有一个约定俗成,不大愿意去跟别人说那些真正隐秘的东西,哪怕是好朋友。其实每个人的婚姻当中都会有一些非常孤独的时刻,但我们不愿意拿出来跟朋友讲,更不愿意去跟一个陌生人讲。多少还是会有一些家丑不能外扬的这个部分在里面。 但实际上婚姻咨询拒绝的就是掩耳盗铃和自欺欺人,一定要勇敢地走出这一步。害怕,懦弱,或者有很多限制性信念会限制一个人的成长。比如说有人觉得,我就是日子过不好,我等着我孩子,孩子大学毕业以后,马上跟老公奔民政局的。问她孩子几年级,她说四年级,我说那你还有好多年好等,她说那是啊,我说那你现在呢？她说我就是现在不行啊,离不掉,我的日子就这样了。 无法真正地面对,就没有办法真正地解决。 图源《摩登情爱》 2 很多时候,婚姻咨询其实是在创造一个沟通的环境,让夫妻两人有一个空间和时间,静下心来面对面沟通他们没有处理好的矛盾。 有时做婚姻咨询的时候,我们会先给对方发放问卷,从问卷里去了解他们婚姻的问题,会让双方给婚姻打分,问他们如果有一分可以提升,你认为是哪里？你的婚姻生活中有没有一个好的榜样,比如说你的朋友,你的长辈,你的父母？很多问题也是我们一步一步摸索的过程。 一般都是老婆拉着老公来的,经常遇到老公带着怒气或怨气,不愿意来,觉得我们是骗子。我会先跟他进行电话沟通,有的人甚至不接我电话,添加微信对方不通过,就只能多打几次,最后还是会接的。提前会从问卷里得到一些信息,我就会从他面临的问题下手,比如问他现在你妈妈住在你家里,要帮带两个孩子,老婆跟妈妈性格挺像的,妈妈也有很多委屈,老婆也有很多的委屈,你是不是觉得很为难？一般讲到对方痛点,他就慢慢开始对我倾诉。 在见面之后,我们会先设置一个「填爱」的过程,让对方去肯定彼此或彼此的父母,对于婚姻生活的付出,肯定他们的辛苦,然后再去谈论矛盾。不然一上来就谈你妈怎么样,对方肯定就会爆炸。我们会创造一个安全的场域,让双方去谈论婚姻中的雷区,这些点可能之前每次只要触碰到,对方就会发怒,或者回避。我们要做的,就是让大家相信在这里谈是没有问题的。 之前遇到过一个女生,在要来的前一天哭着打电话说可能来不了了,早上又吵了一架,老公已经在网上预约了去离婚。她当时特别痛苦,一胎3岁,此时正怀着二胎4个月。其实之前有两年,双方的父母已经不见面了,闹得很不愉快。我当时在电话里,也没办法劝服他们一定要来,我只能说,如果你们能来,我一定尽我努力去帮助你们。 他们第二天还是来了,从两个不同的城市飞过来的,我觉得他们之间还是有感情才会来。有很多人的婚姻出现问题,其实并不是不爱对方,而是在长期相处的过程中,把童年的痛苦一起带进婚姻中,这些痛苦被放大了。 老公来了之后,带着怒气和怀疑,比如我们有个环节,是让双方去肯定对方,看到对方身上的优点,但这个老公就特别不屑,背对着老婆一直在笑,老婆一直在哭。之后的很多环节,这个男的一直不说话,女的一直在说。女的也承认了之前的婚姻中,自己有哪些地方没有做好,讲了之前谈恋爱的时候,那些甜蜜的时刻,第一天结束,他们回去后可能是进行了一番交谈,晚上女生给我发了很长的短信,说当天回去后他们相处得很愉快,老公愿意第二天继续去参加课程。具体他们交流了什么我不知道,大概老公觉得我不是骗子了吧。 我后来才了解,这个男生是个很聪明的人,从小是学霸,身上有一些傲气。所以刚开始他一直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婚姻有问题,觉得很丢人。他们的婚姻有一个问题,父母参与过多,男生的爸爸妈妈关系不好,妈妈一直批评爸爸,特别依赖儿子,特别是儿子成年以后,这对他们夫妻的生活影响很大。在此之前这个女孩子她已经开始求助了,精神抑郁。女孩从小家教很严,在长大的过程中被要求很多,有点一直在过双面人的生活。我刚加她微信时候,她的朋友圈一片祥和,好像两人是「模范夫妻」。但她其实内心已经痛苦得一塌糊涂。 在找到我们之前,他们也做了很多努力,比如搬到另一个城市,双方都脱离父母自己去生活。女生找到了新的职业,做得不错,就给了她很大的信心。只是两个人还是缺少面对面的沟通,有很多心结没有打开。我们就给他们提供相处的时间,去理清过去的经历和心结,具体怎么解决,其实每一对夫妻都有自己的方法,他们才是真正解决自己婚姻问题的专家。 图源《摩登情爱》 3 在婚姻咨询中,有的时候会看到一些性别的差异。 比如打分环节,一般情况是,男性通常对婚姻的打分比女性高,男的会觉得我们婚姻不是很幸福吗？女性就更关注我们的精神是不是契合。其实还是双方都从自己的角度去想对方的需求。比如有的老公觉得老婆想要大房子,买什么包,这是社会上的刻板印象,也是我们对成功的定义过于片面和狭隘。男的通常也是承担了很多社会压力,在这种环境下,很自然地认为我需要在这个环境,用物质去证明我自己的价值。但这并不是老婆真正想要的。他们的沟通一直是错位的,甚至没有时间去沟通。 做婚姻咨询这几年,前三年都没有老公找来,都是老婆先来咨询。去年10月份才遇到第一个老公找过来的,今年越来越多。 主动来咨询的老公,第一种是二婚。比如有男性来访者,之前经历过一段婚姻,成立新的家庭后,要赡养和前妻的孩子,经济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或者感觉现在的妻子太年轻,不能够跟他一起支撑这个家,等于说他要一个人支撑两个家,很难得到现任妻子的扶持。 其次就是处理不好和上一代人的关系。疫情期间,有老公失业,天天在家里待着,不仅要整天被丈母娘指挥,还要面对丈母娘的指责。 还有老公出轨了,老公来找我,说自己特别后悔,舍不得现在的家。这种情况就只能让双方面对面交流,看是否还愿意继续尝试修复,还是真的无法跨过去这个坎。对我们来说,就是看好聚,还是好散。 其实婚姻咨询通常有两个层次。婚姻走到一个要去或者要留的时候,通常会有四个选择,第一个是克服现在的困难,我们继续好好过,过不一样的生活,过更好的生活。第二个是,我感谢我们曾经的努力,我们的爱,我也愿意放下那些彼此的伤害。在这里我们告别,我们好好地分开。那第三个层次就是很糟糕地在一起。第四个层次就是很糟糕地分开。 我们婚姻咨询是做上面两个层次的事情,要么好聚,要么好散。为什么婚姻咨询哪怕分开也有意义,因为哪怕分开,曾经的爱它是真实的,放下的是对对方的怨恨,对自己的自责甚至仇恨。我们只有放下这些,我们才能够轻装上阵。这些其实都是一些障碍我们以后另一段关系,或者障碍我们今后一个人幸福生活的一些东西。 婚姻咨询的目的不是让两个人在这个家庭里面,而是希望帮助两个人更好地生活,至于是一起生活还是分开生活,那不一定。 图源《最完美离婚》 4 有意思的是,我经常遇到夫妻二人坐在我面前,描述一件事时有两个版本。 老公说,当时老婆说了一句什么话,让自己感觉很受挫,像垃圾一样。但老婆就说从来没有说过,甚至这个场景都没有发生过。 现实版罗生门,怎么办呢？其实真实的场景是什么不重要,很多时候,我们的回忆会骗人,但那种感受是真的,自卑和委屈是真的,老公在家庭中觉得不被尊重和认可也是真的。 所以在婚姻咨询的过程中,我会常常提醒他们核对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问他们你现在的感受是什么？而不要停留太多在辩论孰是孰非上。你用脑子的时候,就没有心,感受力就会差很多。 我见过一个女律师,来见我时,刚坐下就说今天有三个问题想要问我。我能感受到她逻辑很清晰,想在这场咨询中掌握主动权。还有人会提前打个草稿,写满满两页纸,把她的家庭关系脉络,关键性问题都列出来。好像我从哪开始聊,她都能应对。其实没必要。 还有咨询者喜欢兜圈子,刻意回避重点。比如一对夫妻,很多年没有性生活,我问他怎么会没有性生活呢。 他就开始找理由,我就看着他兜圈子。我不能直接戳破他,太用力会给他压力,但我会提醒他。你看你又兜我一个圈子,让他自己意识到他一直在回避重点。 这种情况很常见,夫妻坐在我面前,面对关键问题时,总觉得这个东西太重了,没有办法一下子把它抬起来,就想绕过去。这其实是人性的弱点。 婚姻咨询的过程,我很坚持一定要面对面交流。如果实在太远,也一定要视频。因为要观察对方的表情和动作,比如忽然红了眼眶,哽咽了一下,或者开始抠指甲,这些微表情都是要问的。如果对方突然开始抠指甲,撕指甲旁边的皮,可能就说明她在紧张,或者想起来了什么。我就会去问她。 有些咨询者,她可能觉得哭是一件丢人的事,你看到她明明眼睛已经红了,却还在笑,就说明她在压抑情绪。我就会问她,你看你有眼泪,但是看上去你在笑,你能告诉我你发生了什么？她通常就哭出来了。哭是可以的。 有些事,对方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但潜意识是不会骗人的。比如有一对夫妻在我面前,一直避免肢体接触,他们双方说话的语气很客气,这背后就是有问题的,需要去追问。后来知道他们已经处在无性婚姻中很久。 图源《婚姻故事》 5 我在婚姻咨询里遇到不同年代的夫妻,表现其实是不一样的。 80后是婚姻课的一个主要受众,他们通常是一二线城市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比较接受和理解这个理念。他们会认为说好的婚姻生活对孩子对于我们都非常重要,他们才会接受,为这事花时间伤脑筋。 在80后身上处理婚姻关系的时候,会有一个比较明显的点。独生子女的这一代父母介入过多,没有给孩子空间,没有给小家庭空间。比如说孩子结了婚之后,常常要么就是离父母家特别近,要么就是父母直接来照顾,那会有一种情况,在家里谁是女主人的问题。有婆媳关系,权力争夺,在家谁说了算。有时候男生和老丈人之间也会有男主人的争夺。如果你一个家里只能有一个女主人,如果婆婆在家里当了女主人,这个儿媳妇就会从心理层面上被驱逐了。 我接触到好几个80后,他们会因为父母的原因和老婆老公离婚。是因为结了婚没有树立好小家庭的界限,在家庭里面更多地被父母操控,做父母的女儿或者儿子,这样的话是没有办法做好一个妻子或者丈夫的。 我遇到过最年轻的咨询者是95后,刚刚结婚,来做婚前咨询。在90后一代身上,我看到他们更愿意尝试新东西。 很多婚姻出现问题,是因为我们对婚姻经历的过程不了解,没有合理的预期。比如生孩子的事情,在怀孕的时候只会去想我们未来会有一个美好的三口之家。但其实生完孩子,女性的身体会出现很多症状。胎儿在母体时,妈妈会很开心的,因为每天都分泌大量的多巴胺和内啡肽。但在生完孩子后,多巴胺和内啡肽的分泌量迅速下降,就会让女性感到莫名的想哭。 社会对女性的期待,又常常要给她们带面具,对外界说「我生完孩子,你看我还很苗条还很好」,其实内心一塌糊涂。身体上和情绪上的不适带来不平衡,就会生出对丈夫的愤怒。和上一代人育儿观念的冲突,又会进一步激化矛盾。 只是生孩子这一个环节,就会产生这么多问题。婚前咨询,就是要把他们以后会遇到的事情摊开来讲,比如生孩子以后,生活是什么样的,会有哪些改变,让他们有一个基本的认识和预期。在遇到情绪问题时,让他们知道这是正常和普遍的,促进双方的相互理解,而不是一味觉得是在无理取闹。 另一方面,是帮助他们回顾过去的经历,让双方更了解彼此。我遇到过一位咨询者,她小时候是留守儿童,身上会有一些明显的特点,比如没有安全感,比较容易焦虑,对自己要求过多,另一面可能是很自律。曾经这些是她的保护机制,在一段时间内帮助她成长得很好。 但在婚姻中,有些就不一定是合适的。比如说当她在婚姻中对丈夫有很多要求和指责时,我们要带他们看到这些东西是合理的吗？这些预期这些指责,是给一个丈夫的要求吗？还是渴望他像爸爸一样？看到这些并不是说要让她改正,这些都是很难改的,只是要分得清,在和老公进行沟通和对话的时候,要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 婚前咨询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让刚进入婚姻状态的夫妻相互增进了解,了解对方的家庭和成长经历。 70后或者年龄更大的夫妻,他们身上沉重的东西会很多。我遇到过一对快60岁的夫妻,他们已经移民美国,在一次回国的时候,也来参加了我们的婚姻课。 课程中有一个环节,写下你能感受到对方爱的12件事,然后太太就看着别人唰唰唰唰唰地写,她就是想不起来,一个也写不出来,她想到的都是一些委屈,一些很痛苦的回忆。她当时就说很不舒服,要离开室内出去走一走。 我后来就问她,那一刻你想到的是什么？她说年轻的时候,和老公一起创业,他们顶着巨大的压力。而作为妻子,她还要照顾瘫痪的婆婆,和刚出生的孩子。她是从小被教育得很传统的女性,有再多的委屈也不能说。生活和工作的压力下,还要维持着贤妻良母的形象。她就想到她的丈夫跟她一起养育了两个女儿,他老公从来都没给孩子洗过一次澡,洗过一次尿布。这些委屈都积压在心底。她觉得,我也不能够因为这些事情指责你,但是我心里真的受了很大的伤害,我也没办法说出来这种感觉。 所以这么多年,她对她老公一直不冷不热。因为过去的那种伤害从来没有被好好地拿出来看见,从来都没有被好好地处理。 我遇到的几个70后来访者,他们中很多人从小吃过很多苦,可能从小生活的过程当中,父母工作特别忙,真的顾不上。还有的孩子经历过父母的上山下乡,他又从陌生的城市回到上海,一切都不适应,非常自卑。他们呈现出来的感觉比较压抑自己的情感。有的男性会说我不允许自己脆弱,我不允许自己流泪,我不允许有那些控制不了的事情发生。 比如他老婆流眼泪了,或者情绪很激动,因为什么事情就很难过,他就会说那有什么好哭的,你哭有什么好处？他会认为流露情感是一件丢人的事情。70后来做婚姻咨询更需要勇气,因为他们的耻辱感会更重,需要把内心觉得丢人的事情讲出来。 其实婚姻咨询并不是一个揭开伤疤的过程,婚姻咨询很多时候是我们掀开看上去已经愈合,但实际上已经化脓的伤口,并重新处理它的过程。 有些伤口它其实看上去已经好了,比如说你里面已经化脓了,腐肉已经在里面了。它在流脓,流血,但是你用一个纱布把它贴住,这个是没有用的,它继续在里面烂掉。你必须很勇敢地把它揭开来,把里面该处理的处理掉,它才能真正的好肉长起来。 勇气是最重要的。 更多内容vip可查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