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完这本书的日子,恰好是歌手法兰西·高尔去世的那一天。广播里反复播放着她的歌《他站着弹钢琴》：

他站着弹钢琴

胆小鬼们双膝跪地

战士们立正

站得笔挺

他想成为他自己

你能明白吗

米歇尔·贝尔热写的这首歌是对自信的赞歌,虽然根本没提到“自信”这个词。相信自己,就是站着弹钢琴,以自己喜欢的姿势弹钢琴,以能够解放自我、表达自我的方式弹钢琴;相信自己,就是“用两条腿走路”,一脚在舒适区里,一脚勇敢地迈出去。胆小鬼也是内心的一个面,那个被规则和障碍吓得跪倒在地的自己,不敢站起来对生命说“是”。相信自己,就是让心中的胆小鬼噤声,也要让“立正的战士”噤声,因为他们认为服从命令比顺应内心的渴望容易得多。

他站着弹钢琴

这个细节对你或许不值一提

但是对我而言却意义重大

这意味着他是自由的

和我们在一起时

他是幸福的

唯一真正的自由便是完全做自己,每个人都能站着弹钢琴。

这份解放自我、倾听自我的鼓励与哲学最初的意图不谋而合。

苏格拉底所做的,也无外乎是鼓励大家独立思考,相信自己。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一无所知……怎样才能更有效地解放人的思想呢?他没有传授任何知识,只是教会人们审视内心,辨明错误的观念。

两千一百多年之后的笛卡尔教导我们,思想是唯一的武器,要怀疑一切不确定的事物,在全新的基础上重建知识的高楼。没有比这更激进的求知精神了,笛卡尔要我们对理性保持绝对的信任。

与之遥相呼应的是,帕斯卡鼓励人们走出教堂,远离神父,在日常生活和隐秘的内心中寻找上帝的真理。但尼采却认为在没有上帝的世界里,人应该走出斗室,攀登崇山峻岭,像查拉图斯特拉一样创造生命的价值。虽然他们观点各有不同,但都在引导人们相信自己。

在康德、狄德罗和达朗贝尔等启蒙时代学者那里,我们也能找到同样的鼓励：敢于倾听理性的声音;不要在外界寻找行为的准则,准则自在心中;相信自己和自己的评判;你一定会有怀疑自己的时候,追随理性比顺应偏见要难得多,但只有这样,才能成长。

我想,哲学之美正在于此,它启迪人们相信自己。每位哲学家都用自己的方式、独特的概念表达过这一点。他们往往不会明说,但是每一位都曾邀请我们抓住自由,把握独特性,相信生命中那颗独一无二的星星。

我在高中教授哲学已经二十年了。看到孩子们慢慢开窍,热烈讨论,做出评判,对新鲜事物表现出惊讶或反抗,信任自己的思想和直觉,逐渐对未来和自己树立信心……没有比这更令人开心的了。我和他们谈论一些哲学家——他们不但歌颂自信,也颂扬有益的怀疑、不安和焦虑。学生们都理解得非常好,他们本能地理解这些伟大的神秘主义者试图告诉我们的：如果没有怀疑,就不会有自信。

有自信,不是简单地信任自己,而是要找到面对不确定性的勇气,不再逃避,直面怀疑,在怀疑中找到飞跃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