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中理解爱,人却已随风飘逝

弗兰克和爱波在革命山庄住下了,他们打算七年之后生两个孩子,在这之前他们要自由地生活,寻找自己的道路,做一生最喜欢的事情。然而还没有等他们想个明白,忽然爱波发现自己怀孕了。确诊之后,爱波“高昂着头,像是在表达震惊、不信任、愤怒,又或者是责备,可能是这几种情绪中的一种,也有可能是全部,还有可能什么都不是”。弗兰克“紧紧靠在她身边,身上不停在冒汗,下巴僵硬,脸上还竭力展露出微笑”。他们不是对这个小生命的到来紧张无措,而是对意外的怀孕格外茫然,因为这打破了他们原来的生活计划,他们根本没有做好过三口之家生活的准备。爱波忽然说,她的一个女朋友知道一种万无一失的自我流产的办法,怀孕三个月后就可以实施。弗兰克一听“气得快要炸开。让他怒火中烧的并不是爱波打掉这个孩子的打算——这个打算,天知道,其实相当不坏——最刺伤他的是,她打算一个人秘密地实行一切,找到那个女孩和流产的办法,买好了橡胶吸液器,并且排演了这一番说辞。就好像弗兰克可能只是她计划里的一个障碍,一个必须要肃清的挡路石,以便事情能达到最高的效率。这就是他不能忍受的事情”。

一次意想不到的怀孕,顿时把两个人的关系变得混乱不堪。

在这个世界上,爱情要过三关:当恋人、当夫妻、当父母。有的男女是最好的恋人,浪漫热烈,说不完的情话;有的男女是最好的夫妻,一起甜酸苦辣过日子,温馨美好;有的男女是爱心融融的父母,和孩子一起走过年年岁岁。很多人第一关过得很漂亮,第二关就不行了,当得了恋人,当不了夫妻;有的人第一关、第二关走得不错,第三关过不去,因为油盐柴米的事太多了,无法承担养一个孩子的复杂细节。在《革命之路》中,弗兰克和爱波还想尽情享受两人世界的甜蜜,完全没有做好当父母的准备。弗兰克反对爱波流产,只是因为爱波的流产计划打破了他对生活的主导权。他们都没有感觉到这个孩子的出现,是他们生活中的一种幸福,这也从一个侧面显露,他们的情感生活中还缺乏一种深层的连接。为了这件事,他们的争吵“持续了整个晚上。两个人怒吼,扭打,摔椅子,从屋里闹到屋外,还从到楼下闹到大街上”。争吵过后的第二天,爱波扑到弗兰克的怀里哭起来,告诉他:“我知道你说的是对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爱你,我会给他取名叫弗兰克,然后送他去上大学,以及做一切该做的事。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弗兰克“搂着怀里那个驯服顺从的女人,吻着她:‘哦,亲爱的,我亲爱的宝贝。’”但他心里却在想:“这不是最糟糕的事情吗?我并不比她更想要一个孩子。”

这一幕显得有些滑稽,引起的后续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一个女儿出生后,他们又生了个男孩,弗兰克沮丧地感觉,“从那一刻开始,他的生活就由一连串他不想要做的事情组成”。他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找职业介绍所里的老同学,告诉他:“我现在需要一份工作,挣到足够的钱来混过接下来的这一两年。”极具讽刺意味的是,老同学最终给他介绍的是弗兰克爸爸埋没一生的诺克斯公司。弗兰克别无选择,只能接受。“他慵懒地对付掉每天的工作,用猫一般的姿态在公司里踱步。”而爱波过得与其他中产阶级少妇毫无二致,每天带孩子做饭,那些“独特生活”的愿望,似乎不见踪影。

时间是生命最大的消磨器,当一个人在永无休止的重复中度过每一天,他在生命深处会一点一点地腐朽,阴暗的腐朽会催生出很多色彩不明的霉菌。植物需要光合作用,生活需要吐故纳新,人生的境界不进则退,人若不成长,必然萎缩。弗兰克工作快满一年的时候,深深感受到他的个人理想和诺克斯公司那些机器人的理想之间的荒谬反差:“在诺克斯这种公司最大的优点在于,每天早上九点你可以切断你脑子的电源,让它停止一整天,而没有人会看出脑子转不转动有什么区别。”就在这种精神状态下,弗兰克忽然对一个往日不屑一顾的女孩发生了兴趣。这个女孩名叫莫琳·格鲁布,是公司这层楼的接待员,“她圆脸,宽鼻子,长得确实不很漂亮。她化了很浓的妆,可能是为了掩盖不很好的脸色,正如她在眼角勾画的小黑尾巴,是为了让双眼显得更大,而且相互的间距更远。她精心整理的头发可能是她最大的缺陷——她小时候头发肯定像一堆乱糟糟的枯草,估计一淋雨就会原形毕露。好在她的嘴非常好看,完美的牙齿,丰润的嘴唇有着杏仁蛋白软糖的细腻”。一向追求第一流女人的弗兰克,却不知不觉对莫琳有了一种莫名的冲动,“要搂住她,把她带到某个地方去(也许是邮件收发室,也许是备用的货梯),在那里他可以坐下来,让莫琳坐到自己的腿上,脱掉她身上的宝蓝色毛衣”。

这并不完全是弗兰克的好色。一个男人,忽然对自己原来根本就不会靠近的女人兴致勃勃,那一定是他精神内部发生了劣变。弗兰克的无聊和空虚需要填补,被压抑的性情需要刺激,他需要用性的放纵来证明自己。

弗兰克很轻易就把莫琳哄到了手,在莫琳的床上翻云覆雨。做爱结束的时候,“他们分别瘫倒在沙发床上”。一个男人和女人逢场作戏,最鲜明的标志就是完事之后马上想走。弗兰克当然不例外,他打算“立刻穿上衣服,然后在30秒以内离开这个地方”。而莫琳虽然肤浅,但人很单纯,有些不知所措:“她快速地坐了起来,伸手抓起宝蓝色的毛衣遮挡住身体。但接着她又感到犹疑,心想这个时候再没必要矜持地遮遮掩掩了,于是又让毛衣滑落下来。然而赤身裸体让莫琳很难堪——或许这才是最该矜持、最该维护自己尊严的时候呢;她又捡起毛衣覆盖在乳房的前面,还叠起双臂紧紧地搂着它。”弗兰克不失时机地俯身轻吻了她的嘴唇,说:“听着,你真是个很棒的女人。保重。”

弗兰克就这么轻松地回了家,他万万没有料到,全家人都在等待他,今天是他的生日!迎接他进门的爱波“递给他一个装满了威士忌和冰块的老式玻璃杯,然后消失在黑暗的客厅里。现在他已经听见客厅传来孩子徒劳地遏制着的嬉笑声,以及擦亮火柴的声音”。随后他走进房间,“先是看到妻子和孩子的三张脸,然后才发现是什么东西让他们的脸笼罩在摇曳不定的黄色光亮中:一个蛋糕上插的蜡烛。然后缓慢的、尖锐的歌声响了起来:‘祝你生日快乐……’”听着家人的祝福歌声,他感动而羞愧,这个生日,也是他的堕落日啊!他急切地对爱波说:“我应该先冲个澡。”爱波拦住他:“不,不用的,求你不要。不要先去冲澡,我不让你去。”弗兰克坚决地说:“我真的得去,爱波。”爱波大为奇怪:“为什么?”弗兰克不解释:“就是因为我真的得去。”当热水流过身体,弗兰克感觉“莫琳·格鲁布就像第二层皮肤那样贴在他身上,必须用尽全力地擦拭,才能把她铲除掉”。

弗兰克更没有想到,爱波在他30岁生日的这一天,为他安排了一个“重生”的计划:去巴黎。爱波的决定是“今年秋天全家移居欧洲,在那边开始新生活”。到了巴黎,弗兰克“什么样的工作都不用去找”,爱波对弗兰克说:“你可以去做七年前就该去做的事情了。去找你自己。你可以去看书,去学习,去散步,去思考。你会有很多时间。这是你生命中第一次有时间去弄清楚你到底真正想做什么。而且你有时间和自由去做这件事。”爱波在海外政府机关做文书工作的报酬,她可以挣到足够的钱养活一家,甚至还有余力雇请一位保姆在她上班的时候照顾孩子。用她的话来说,这简直就是一个完美无缺的计划,她只是奇怪为什么自己此前从来没有想到过。

弗兰克大吃一惊,起初感觉是天方夜谭,但细细回味,忽然萌发出英雄归来的自豪感。这不正是一种不同于他人的生活吗?当年他在欧洲参战的时候去过巴黎,“好几次紧急行军时他匆匆穿过了城市;他知道怎样从这些地方去到当时的美国驻军地点或红十字俱乐部;他当然还知道怎样去巴黎的红灯区皮尔嘉广场,怎样挑选好一些的妓女……他很喜欢那里建筑物的古典气息,夜晚来临时柔和的路灯在树上投下的淡绿灯影,还有每次他从咖啡馆经过的时候,遮阳篷下坐满了愉快地交谈的人群”。两口子一番长谈后,欣然决定辞去工作卖掉房子,奔向巴黎。

这仿佛是个浪漫的重生故事,但他们都忽略了一个关键的问题:在纽约无法精彩的人生,难道到了巴黎就会焕然一新?人不变,外部空间一变,生命就不一样了吗?世界上很多人都把自己的美好前景定位在“远方”,似乎地平线的尽头才有无限的诗意,才是解放自己的不二法门。这是一大误区,是人性的软弱和逃避。从哲学上看,人要超越自身当下的生存,有“异地超越”和“就地超越”两条途径,“就地超越”最有普适性。中国禅宗公案中有一则故事:唐代一个小和尚追随鸟巢师父修道,三年之后觉得学得差不多了,于是向鸟巢禅师道别。师父问他:“你要到哪里去?”他说:“暂无落脚之处,只想到别处走走,学习更精深的佛法。”鸟巢禅师说:“我有一个东西要让你瞧一瞧,也许能帮助你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说罢拿出一根羽毛。小和尚不以为然,问:“这根羽毛何来佛法可言?”鸟巢禅师淡淡一笑:“万物皆藏佛法,就看你如何去体会。真理并不在远方,就在我们的心中。”这个禅宗故事讲了一个简单的道理:没有领悟生命真谛的人,走到哪里都是茫然的,顿悟来自长期的磨炼,而不是依赖空间的转换。

更为错乱的是,爱波“去巴黎”的计划是自己默默筹划的,她想再造一个弗兰克,像上帝一样让他重返生命的伊甸园。她对弗兰克充满了幻想,要通过“再生”一个弗兰克,实现自己的人生梦想。她鼓励弗兰克:“像你一样优秀的男人并不多,……每个人都知道,只要你有那么一次机会找到你自己,那么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你做不到的事情,没有你担任不了的角色。当然了,这都不是重点,你无需非同寻常,但你也应该去寻找自己。你明白吗?”她激励弗兰克:“现在是你的本质被桎梏起来了,是你,真正的你,被一再地否认,否认和否认。”弗兰克梦幻般地问她:“那么我的本质是什么呢?”爱波“轻柔地拉着他的手,划过臀部,然后停留在自己平坦的腹部,并再次把它们按紧”,爱波轻轻地说:“你难道不知道吗?你难道不知道吗?你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宝贵最美好的事物,你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在爱情和婚姻中,有一个常见的糟糕现象,那就是想改造对方,让对方符合自己的期待。婚姻不是愚公移山,不是重建山河,而是自自然然地相处,是天设地造的相融。只有在大裂谷一样的婚姻情感中,才会有爱波这样的“改造工程”。这让弗兰克更自我陶醉,也更加空心化。他的本性并不是一个“生活在别处”的人,他对现状的一切不满,不过是没有得到现实的肯定而已。

这个天大的真相,很快就暴露无遗。当弗兰克踌躇满志地向朋友们叙说自己去巴黎的远大计划时,如他所愿地获得了大家艳羡的时刻,然而事情突然发生了一个大转折:弗兰克为诺克斯公司撰写的宣传册受到高层的高度赞扬,他不经意间变成了公司颇有价值的员工。大主管波洛克称赞他:“这份东西可真是了不起啊。托莱多的与会者都很喜欢。”他告诉弗兰克,“我跟这个行业里顶级的广告人和销售人员谈过,也和一些最出色的计算机技术人才和全国最优秀的管理人员谈过,我们得出一致的结论:这是一种全新的工作,我们需要培养出全新的人才来掌握它。”波洛克要和弗兰克组织一个新的团队,“派他到全国各地去会见各种各样的人,民间团体、商务论坛、销售同行,还有客户或潜在客户”。波洛克最重要的一句话是:“弗兰克,你是我最需要的那个人!”

弗兰克终于熬出头了,远远超出了他的父亲在诺克斯公司的成绩。他干劲十足,撰写公司产品的宣传册时,“成了一个充满能量的魔鬼”。在社会生活中有两种人:一种人是生活艺术化,一种人是艺术生活化。生活艺术化的人会有很多浪漫的想法,但是他们的生命本质还是属于现实社会,文学音乐、电影、美术,等等,都是他们喜爱的东西,但并不是他们生命的根本。这样的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是有一种自我误解,以为自己对艺术的感觉就是自己的本性;但他们在社会生活中走过一段路之后,就知道自己最需要的还是现实的成就,那些对艺术的热爱都是生命的余情。而艺术生活化的人不一样,他们的灵魂是艺术,现实只是他们不得不居住的地方,他们生活中的一切细节都是他们艺术心情的表达。中国台湾作家三毛和恋人荷西去了撒哈拉沙漠,荷西生日的时候,三毛送给了他一个从沙漠里捡来的很大的牛头骨。这牛头寄托着三毛爱情中的生生死死,很梦幻。然而弗兰克不属于这一类,他是现实中的人,现实对他的肯定,一下子让他豪情勃发,心里决定不去巴黎了。但他还不敢直接告诉爱波,他要用曲折迂回的语言,“启发”爱波自己放弃去巴黎的想法。

我们绝不能说弗兰克这样的改变很庸俗。人类的生活需要不同的人来组成,生活艺术化的人和艺术生活化的人都是社会必不可少的部分。这个无需多言的简单道理,对爱波却是一个晴天霹雳。当她意识到弗兰克已经被诺克斯公司拉住的时候,她发现重新打造一个新的弗兰克的希望破灭了,她对未来的生活绝望了。

也就在这时,爱波意外发现自己又一次怀孕了,而弗兰克大喜过望,这不正好是一个不去巴黎的理由吗?他委婉地劝告爱波,这时候去巴黎,太冒险了,而且她的执著,实际上是一种“情感失调”。爱波一听万念俱灰,几乎陷于崩溃。她已经没有欲望和弗兰克争论,一切都变得无意义了。在冷静的绝望中,爱波在酒吧狂烈的鼓声中,和平日并无好感的男人谢普·坎贝尔拥抱在一起,我们看书里的这一段描写:

于是一切都在汽车的后座发生了。就在这里,在这个狭小的黑暗空间,在汽油、孩子套鞋和后座罩布的混合气味里,他们缠绵、挣扎,

一缕沁人的清风带来史蒂夫·科维克今晚最后一轮鼓乐独奏;在这里,谢普·坎贝尔终于满足了爱的欲望。

“哦,爱波。”结束的时候,他轻柔地放开爱波,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叠好枕在她头下面,让她柔弱的身体独自躺在后座上,而他则缩着蹲在下面,握着爱波的双手说,“哦,爱波,这不是偶然发生的事情。听我说,我一直以来都——我,我爱你。”

“不,你不要那么说。”爱波说。

“但这是真的。我一直都爱着你。我这么说并不是——听我说。”

“谢普,请你不要这样。我们静静地待会儿,然后你就开车送我回家。”

谢普长叹了一声:“我猜你肯定觉得我是个白痴,对吗?”

“谢普,你不要这么想。”

微弱的光亮只能隐约显现她脸部的轮廓,但不足以让他看清她的表情,或者分辨出她到底有没有表情。

“不是那么回事。坦白说,问题在于,我其实并不知道你是谁。”

一阵沉默。“不要跟我打谜语。”谢普低声说。

“我没有。我真的不知道你是谁。”

谢普看不到她的脸,但他至少可以触碰它。于是他像盲人一样伸出手去,让自己的指尖从她的鬂角滑落到脸颊上。

“而且即使我知道,”她说,“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帮助,因为你懂吗,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这段话读起来痛彻心扉,这就是耶茨要写的现代生存:人和人之间“并不知道你是谁”,甚至“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孤独是彻底的,每个人都是自己的陌生人,却还要去爱,去融和一体,去生儿育女。

敏感的弗兰克直接感受到爱波的极度失望,他太想挽回爱波对他的爱,他孤注一掷地把自己和莫琳的私情告诉了爱波。只要爱波伤心或愤怒,那就意味着她还在乎自己。没想到爱波的反应却如一口枯井,她沉默了一阵子,看来是在思考,然后很漠然地耸了耸肩说:“我已经说过了,我什么感觉都没有……我知道。如果我还爱你的话,我应该会难过的。但是你知道我已经不爱你了。我现在不爱你,从前也不曾爱过,只不过我到这个星期才明白这一点。”

爱波和弗兰克的“革命之路”走到了尽头,她决定冒着生命危险,自己流产腹中的胎儿。她尝试着给弗兰克写一段留言,她写道:“你所谓的“爱”,其实是自欺欺人的幻觉。你懦弱地蜷缩在这个幻觉之中。其实你跟我一样清楚,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除了相互的蔑视和不信任,以及最丑恶的,从对方的弱点当中寻找满足。这就是为什么你说我没有能力去爱的时候我会大笑不止。这就是为什么我再也不能忍受你碰我一下,这就是为什么我再也不相信你想的东西,更别说你说的东西。”

写完之后,她默默地想了想,把它丢进了垃圾桶——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于是她又重新写了一段:

亲爱的弗兰克:不管发生了什么,请你不要责怪自己。

她差点儿习惯性地附上一句“我爱你”,不过最后她还是及时制止住自己,只是朴实地签下了“爱波”。随后她走上楼,为自己流产,于痛苦中死于大出血。

爱波和弗兰克是不幸的,他们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却在最年轻、最朦胧的年龄相遇了。他们看到了对方的寻找,却不知道寻找的是不同的生活。一个人固然可以过不同的生活,但生存一旦认真起来,调和的余地就没有了。他们其实都是很优秀的人,太多的人没有像他们一样向往过、挣扎过、对立过、失望过,太多的人小心翼翼地避难就易、避繁就简、避远就近,在人性的软弱中度过一生。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离开那些传统定义下的幸福观,爱波和弗兰克的生生死死,也未尝不是人间的另一种爱情。

爱波死后,革命山庄“整片地方又变得生机勃勃,明亮干净,窗户里重新有了灯光”。爱波和弗兰克的房子卖给了新人,一对“开朗的年轻人——布雷斯夫妇。她很甜美,说话也很有趣;他比较沉稳,话比较少,看来在城里一定有份了不起的工作”。

弗兰克虽然也忙碌地投入新建公司的事务,但他已经失去了灵魂,了无生趣。在往日邻居的眼里,他是一个“走着,说着,笑着的,却没有生命的男人。听到他一开口说话,以及握着他干瘪无力的手,他就知道弗兰克的生命能量已经枯竭了”。这时候弗兰克真正感受到爱波对他来说是唯一的。我们不能说弗兰克没有获得过爱情,爱情最真实的感觉,是失去了那个人,就失去了世界——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一切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