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玛参加了鲁昂的舞会之后,对自己的生活更加不能忍受:“第二天日子可真长。她在小园子里散步,沿着那几条小径来来回回,在花坛前站定,在果树前驻足,在神甫像前伫立,审视着这些往日那么熟稔的东西,心里不胜惊讶。舞会仿佛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是谁,竟会使前天早晨和今天晚上相隔如此遥远?沃比萨尔之行,在她的生活中留下了一个窟窿,犹如暴风雨一夜之间在崇山峻岭劈出了长长的罅隙。”随后的日子里,回忆那次舞会成了艾玛的必修课。每逢星期三,她醒来便想:“哦!一星期前——两星期前——三星期前,我还在那儿来着!”随着时光的拉长,舞会上那子爵的容貌在她记忆中模糊了,“细节已不复可辨,怅惘却留在了心间”。
此时此刻,实际上暴露了艾玛在精神深处的一个巨大空白:她是一个充满爱情幻想,每一个细胞都渴望着浪漫的年轻女人,包法利只看到她鲜艳的外表,着迷于她的“那么美”,不可自拔地沉陷在对她的想象中:“有个像陀螺的嗡嗡声一样单调的声音始终在他耳边响着:‘咳,你要是娶她就好了!你要是娶她就好了!’”夏尔·包法利当然也知道,艾玛“在圣于尔絮勒会女修道院的寄宿学校上的学,据说受过良好的教育,会跳舞,懂地理,会画画,会绣挂毯和弹钢琴”。但他完全不知道,艾玛嫁给他并不是出于爱情,而是无奈。她的父亲陷入经济困境,“欠着泥瓦匠和马具行老板不少钱,葡萄压榨机的轴又得换掉,眼看就非把那二十二阿克尔地产卖掉不可了”。而艾玛在家里不但不能为他添加财富,反而是一个负担,他“正巴不得有人把她娶走”。聪明的艾玛何尝不知道父亲的心思?两年前母亲去世后,艾玛的心里一直孤独而飘荡,父亲这儿终究不是长居的地方,她多么渴望有一个自己的家!这是生存的急迫需要,这种需要遮蔽了她内心更深的爱情需要,她首先要做的,是把自己嫁出去。
于是出现了小说中颇为戏剧性的一幕:夏尔·包法利没有向艾玛当面求婚,而是向她的父亲说“我想跟您讲件事”。艾玛的父亲不待他讲出来,就直截了当直奔主题:“难道您的心思我还不明白吗!……我这就回屋里去。如果事情成了,您听着,您不用再进去,免得人多嘴杂,再说,她也会不好意思。不过,我也不想让您等得太心焦,我会推开窗挡板,让它靠住墙壁:您从树篱上面探过身来,打后面就能看得见。”说完他就往回走去,夏尔把马拴在树上,跑到小路上等着。半小时过去了,“随后他掏出表,眼看又过去了19分钟。蓦然间只听得墙壁上一声响;窗挡板推了开来,撑杆还直晃荡”。
人生如此重要的求婚,夏尔和艾玛就是这样被急着嫁女儿的老爹包办了。
艾玛唯一的要求,是“婚礼放在半夜里,点着火把举行”。父亲“觉得这个想法实在有点匪夷所思”,但只能勉为其难。艾玛知道自己“心中是有爱情的”,但婚后她立刻发现,“理应由这爱情生出的幸福,却并没来临”。这使她万分困惑:“莫非自己搞错了?她一心想弄明白,欢愉、激情、陶醉这些字眼,在生活中究竟指的是什么,当初在书上看到它们时,她觉得它们是多么美啊!”她很快就找到了答案:不是自己不配享有爱情,而是夏尔·包法利如此平庸,和她向往的生活南辕北辙。她“想去尝尝动荡的滋味。她爱大海,是因为它有波涛起伏,她爱青翠的树木,爱的是它们疏疏落落地点缀在断垣残壁之间。一切事物都得能让她有所得益;凡是无法使她的心灵即刻得到滋养的东西,就是没用的,就是可以置之不顾的——她的气质不是艺术型的,而是多愁善感的”。归根到底,她感觉自己“寻求的是情感,而不是景物”。她期待的男人,是她在修道院读书时憧憬的那种人间宝藏:“勇猛如狮子,温柔如羔羊,人品世间少有,衣着考究华丽,哭起来泪如泉涌。”她的梦想,是“生活在一座古老的小城堡里,像那些身穿长腰紧身胸衣的城堡主夫人一样,整天待在有三叶草装饰的尖顶拱门下面,双肘撑着石栏,手托下巴,眺望远处平野上一位骑黑马、戴白翎饰的骑士疾驰而来”。而眼前的夏尔·包法利像一个灰蒙蒙的罩子,让她看不见任何希望。她不由得想象:“为什么她就不能在瑞士山区别墅的阳台上凭栏眺望,就不能在苏格兰的一座茅舍里品味闲愁,而伴在旁边的,是一位身穿垂尾长长的黑丝绒礼服,衬衫袖口饰有花边,足蹬软靴,头戴尖顶帽的丈夫呢!”艾玛越想越悲伤,于是她坠入很多女人彩虹般的幻想:下一个男人更好!
她期待,她跃跃欲试!“在内心深处,她始终在等待发生一桩新的事情。就像遇难的水手,在孤苦无告之际,睁大绝望的眼睛四下张望,看雾蒙蒙的远处会不会出现一点白帆。她不知道这随风飘来的命运之舟会是什么,会把她带往何方的岸畔,也不知它是小小的帆船抑或三层甲板的大船,装着忧愁还是满载幸福。”
这个人很快出现了,他叫莱昂·迪皮伊,是一个“金黄头发的年轻人”,在法律事务所当书记员。他每天晚上在永镇的金狮客栈吃饭,夏尔和艾玛搬到永镇的第一个傍晚就遇上了他,他“默不作声地注视着她”,体贴地问候:“夫人想必有些累了吧?”
这份温柔撩动了艾玛的心波,她和他愉快地聊起来。他说他星期天会“手里拿着本书,眺望远处的落日”。她说“最好要在海边看”。他说“哦!我爱大海”。她说“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方,思绪会更自由自在地翱翔”。他们的共同话语如白云出岫,一朵接着一朵。他们谈德国音乐,谈意大利歌剧,谈他们格外喜欢的诗人……谈着谈着莱昂“不知不觉地把一只脚搁在了包法利夫人坐椅的横档上。她围着一条小巧的蓝绸领巾,像皱领那般托住打裥的直筒衣领;随着头部的动作,下半截脸蛋儿时而被衣领遮住,时而妩媚地露在外面。就这样,趁夏尔和药房老板聊天的当口,他俩挨近坐着,海阔天空地谈了起来,可谈着谈着话题总离不开他们共同感兴趣的既定中心。巴黎的节目,小说的题目,时新的四对舞,还有他们所不熟悉的社交圈,她生活过的托斯特,他俩眼下所在的永镇,兴之所至,无所不谈,直谈到晚饭吃罢”。
这似乎是冥冥中的灵魂相遇了,他们开始频频地见面,相谈中“分明在用眼睛说着更要紧的话;就在竭力找些琐事作话题的同时,他俩都感觉到有一种甜蜜的忧郁在沁入心田;它犹如心灵的倾诉,深沉而持续,在它面前任何话语都显得是多余的。他俩对这一新鲜而美妙的体验感到惊讶,但并不想向对方诉说这种感受,也不想去探究它的由来。未来的幸福,宛似热带的河岸,朝着广阔的前方传送充满乡土气息的湿热,拂去一阵香气馥郁的和风,让人如痴如梦地陶醉于其中,根本顾不上为望不见远处的地平线而担心”。
然而艾玛和莱昂还没达到奋不顾身的情感高峰,他们若是走到一起,一定需要坚定的爱情勇气和超越世俗的价值自信,而这正是他们所缺乏的。他们追求的诗意大部分来自小说,来自诗歌,来自音乐,来自戏剧——一句话,都来自别人的创造,而不是来源于自己的生命沧桑,来自他们人生冷暖的积淀。这样的感情容易开始,但难于成长,他们还太年轻,可以穿行在五彩的花丛中,但一旦遇上生活的复杂,他们就一片茫然。艾玛“爱恋着莱昂,她喜欢独自待着,为的就是能自在地享受思念的快乐。当面看见他,反而会干扰这种冥想的快感。听到他的脚步声,艾玛的心就怦怦直跳:可是,见了他的面,她的情绪就会低落下来,过后她自己也对此感到大惑不解,于是又平添了几分愁情”。她厌恶自己的这份“虚伪”,“不止一次地想到跟莱昂私奔,去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尝试一种新的生活;可是每想到这儿,她的心头就会骤然现出一个黑黢黢望不见底的深渊”。而莱昂也在时而浪尖、时而波谷的剧烈起伏中。“他搜索枯肠,想不出用什么办法来向她表明心迹;既怕惹她不高兴,又为自己的怯懦感到羞愧,总是拿不定主意,伤心气馁,却又此情难舍,不由得暗自落泪。过后他终于横下一条心来;但写了信又撕掉,定了时间又拖宕。好几次他打算什么都不顾了,立即采取行动;可是一见到艾玛,这份决心顿时就化为乌有。”
这就是没有方向的感情啊!任何真诚的爱,都需要双方对未来清晰的追求,需要打造属于两个人的新生命空间的激情。而艾玛和莱昂的渴望都来自生活的缺失,他们都不喜欢现实芸芸众生的活法,但真正的生活在哪里呢?他们都期待对方给自己答案,而她和他的心中是否有阳光灿烂的答案呢?彼此看到的,都是苍茫。
两个人的感情仿佛走到了尽头,莱昂开始“厌倦了这没有结果的爱;再说,日复一日的生活始终没有变化,你既别想从中得到一点好处,也别指望会有任何盼头,这样的生活也开始让他感到不堪重负了”。他终于想起自己原来的求学计划:去巴黎的大学钻研法律。“既然他早晚得到那儿去念完法律课程,那他干吗不去呢?有谁拦住他了?于是他开始在心里盘算起来;他先安排的是生活起居。他在那儿要过一种艺术家的生活!他要去学弹吉他!他要着便袍,戴巴斯克软帽,穿蓝丝绒拖鞋!他甚至已经在想象中欣赏起了交叉挂在壁炉上方的一对花式剑,以及再上面的一副头骨和那把吉他。”年轻的他要去巴黎追寻生活的确定性,摆脱缥缈不定的内心感情。然而他并不知道,他正在走一条逃避之路,正在让自己和艾玛的情感不了了之。这份感情虽然朦胧不定,但任何真情都必须正面相对,即使分离,也应该庄重地告知和告别。一个年轻人,一旦有了第一次逃遁,它必然成为一种惯性,使今后的人生在逃避的轨道上下滑。法国思想家伏尔泰曾说:“一个人如果没有他那种年龄的神韵,那他也就会有他那种年龄特定的种种不幸。”什么是年轻人的“神韵”?不正是一往无前的勇气!莱昂的悲剧不是不善良,而是软弱。善良而软弱,这是普世可见的一大类男性,莱昂就是其中典型的存在。
终于在一个将要下雨的天气里,莱昂要走了。他叹着气对艾玛说:“好了,再见了!”艾玛蓦地抬起头来说:“哦,再见啦……您走吧!”静静中“他俩又四目相望了一会儿,随后他走了。走到下面菜市场,他停住脚步,躲在一根柱子后面,想最后看一眼这座白屋子和它的四扇绿色百叶窗。他依稀觉得屋里窗后有个人影;可就在这时,窗帘悄悄地从钩子上滑落下来,仿佛根本没人碰过它似的,长长的斜褶缓缓移动,倏地一下张开,就此静静地直垂在那儿,宛如一堵新粉刷的墙”。
多么惆怅,多么感伤!
一个没有爱的能力的人该怎么办呢?——“莱昂撒腿跑起来”。
在情感的打击中,受伤最重的肯定是那个跑不掉的人。
艾玛生命中的初恋,她的第一段婚外情,就这样断裂了。断裂与流逝不同,流逝是渐渐地烟消云散,像蒲公英轻飘飘地随风远去。视线里的流逝虽然怅然,甚至不舍,但心是认命的,冷静的。断裂来得突然,去得果断,脸上强作笑颜,心里却还有千丝万缕的割不断,苦苦地、酸酸地、甜甜地弥漫在记忆中,浸泡着溯游而上的时光。
莱昂虽已远离,但艾玛还活在他的身影里:“浮现在眼前的莱昂,显得更高大,更英俊,更可爱,更缥缈;虽然他跟她已天各一方,但他并没有离开她;他还在那儿,屋里的四壁仍依稀留有他的身影。她依恋的目光在他走过的地毯、坐过的空椅上流连。小河依旧在流淌,在光滑的河岸边轻轻泛起阵阵涟漪。他俩一次次地在这河边漫步,听着微波荡漾的絮语,踩着覆满青苔的砾石。照在他俩身上的阳光多么明媚!他俩单独在花园深处树荫下度过的那些下午,又有多么美好!他没戴帽子,坐在一张细树干钉的椅子上,朗读着一本书;从原野吹来的清风,拂动他的书页和棚架上的旱金莲……哎!他走了,带走了她生活中唯一可爱的内容,带走了获得幸福唯一可能的希望!当这幸福出现在眼前时,她怎么就没去把它紧紧抓住呢!当这幸福要弃她而去之时,她为什么不伸出双手,不跪下双膝去拦住它呢?”
艾玛并没有意识到,与莱昂的恋情已经极大地改变了她的生命感受。从观念上说,现代人追寻的感情路线是先恋爱后结婚,如同简·奥斯丁在《傲慢与偏见》中所写:“我也说不准究竟是在什么时间,在什么地点,看见了你什么样的风姿,听到了你什么样的谈吐,便是使得我开始爱上了你。那是在好久以前的事。等我发觉我自己开始爱上你的时候,我已是走了一半路了。”而实际生活中的人们却往往是先结婚,把“过日子”放在第一位,至于“日子”过起来有没有爱情,那就难说了。艾玛与夏尔·包法利走的是先结婚的路,随后是艾玛毫无爱情的荒凉感,荒凉中她越过了道德的界限,爱上了莱昂。她需要一场彻底的婚外恋,释放自己汹涌的情感需求,释放之后也许她会达到内心的平衡,也许她会激发出更猛烈的激情——这一切有待分解,而关键的时刻,莱昂却逃离了!这个爱的巨浪还没有达到顶峰,就骤然坠落,仿若一个魅力无穷的未完成式,力度惊人地蛰伏在她的心间,犹如燃烧的火山,犹如墙头上红杏。
只等一个替代品出现了。
这个人果然出现了,他叫罗尔多夫,一个富有的地主,“据说至少有15000利弗尔年金!”
女性最可怕的遭遇,是在情感的最大空白处出现一个风月老手。风月老手不但熟悉女性的身体,更善于洞察被瞄准的女性心理最薄弱的地方,温柔而精准地打击。当然,这需要足够的无耻,足够的光鲜,足够的语言本能。薄情的人谈恋爱不需要什么本钱,只需要长着眼睛的嘴巴。
这个罗尔多夫,堪称这方面的典范。
他在夏尔·包法利的诊所里第一次看见艾玛,就看出她的寂寞:“他一路颠颠跑跑地去出诊,撇下她一个人在家里补袜子。她有多无聊!她一准巴不得住在城里,每天晚上跳波尔卡!可怜的小娘们儿!她渴望爱情,就像案板上的鲤鱼渴望水。我敢断定,三句献殷勤的话一说,她就会爱得你要命!一定又温柔,又迷人!”在这个心醉痴迷的瞬间,罗尔多夫立刻想到另一个猫儿偷腥之后才有的问题:“不过事后怎么从中脱身呢?”因为他“隐隐约约觉着日后即使成了这件好事,只怕也少不了麻烦”。这方面他是老经验了,而且眼下还供养着一个情妇,“那是个鲁昂的女演员”。
当然,像一切欲火烧心的风流种子,罗尔多夫迅速下定了决心:“嗨!我一定要把她弄到手!”他走出夏尔·包法利的诊所,眼前“仿佛又浮现出艾玛在客厅里的身影,就像方才他见到的那样穿着衣服”。在野马奔腾般的想象中,“他把她的衣服都剥了下来”。
面对开满小花的田野,“他喊出声来,抡起手杖把前面的一个土块击得粉碎”。
与莱昂的怯怯生生相比,罗尔多夫最大的强项是行动力,快速果断的行动力是粉碎女性矜持和犹疑的不二法器。他算准艾玛肯定会参加永镇的农展会,因此从容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相遇了她,自自然然地挽住她,清清淡淡地“说起天气怎么好,在草地上散步有多惬意等等”。看到草地上有些雏菊已经开花了,他像个单相思的追求者放出了爱的信号:“瞧这些雏菊多可爱!就这些,也够近边的恋人们预卜用了。”接着他补上了一句更加深情的话:“我想去摘一朵。您说呢?”
艾玛轻轻地问他:“莫非您也是恋人?”
罗多尔夫似乎有些惆怅:“哎哟!谁知道呢。”
望着艾玛犹疑的眼神,罗尔多夫加强了攻势。他知道艾玛担心什么,于是愤愤批驳人们对于情感中的道德责任的主流观点:“没完没了地说什么责任责任,我都听得发腻了。总有这么一帮子穿着法兰绒背心的老傻瓜、踹着脚炉拨弄念珠的老虔婆,在我们耳边不停地聒噪:‘责任!责任!’嗨!责任是什么!当然是去感受高尚的情感,去珍爱美好的事物,而不是去接受社会的种种陈规陋习,以及它强加于我们的耻辱。……为什么要对激情横加指责呢?这世上唯一美好的东西,难道不正是激情吗?英雄气概的源泉,创作灵感的源泉,诗歌、音乐、艺术乃至一切事物的源泉,难道不正是激情吗?”
艾玛听得很入神,小心地提醒他:“可是对社会的舆论,多少总得考虑一下,对它的道德准则也得遵守才是吧。”
罗多尔夫顿时慷慨起来:“喔!有两种道德准则:一种是不足道的,习俗的,为世人所接受的,它变化无常,叫得最凶,趴得最低,猥琐庸俗,就像您现在看见的这群傻瓜蠢货。而另一种,是永恒的,是无所不在而又凌驾万物的,就像我们周围的田野和给我们以光明的天空。”
说着这样充满男性荷尔蒙的豪言壮语,罗多尔夫索性挨近艾玛,加快了他的洗脑进度:“世道的险恶,人心的叵测,难道没激起您的愤慨吗?有哪一种感情不曾遭受过谴责?凡是高尚的天性,纯真的感情,都会受到骚扰,受到中伤,一旦有两个可怜的人儿终于相遇了,这股势力就会深文周纳,定要拆散他们而后快。然而他们偏要试试,两人拍击着翅膀,相互呼唤着。哦!没关系,半年一年,十年八年,迟早总有一天他们会相聚在一起,会彼此相亲相爱,因为命运就是这样安排的,他俩都是为对方而来到这世上的。”
艾玛终于进入了幻觉,她似乎“在跳着华尔兹,在枝形烛灯的光影里,由子爵挽着不停地旋转。而莱昂也离得不远,他就要过来了……然而她又始终感觉得到罗多尔夫的头在她旁边。于是这种甜蜜的感觉渗入了昔日的渴念,犹如被阵风扬起的沙粒,在弥散心头、令人陶醉的芳香里旋转飞舞”。
一切就从这里开始了,艾玛移花接木,爱的激情缓缓地从莱昂转动到罗尔多夫。
这个急剧的情感变化让人看得眼花缭乱,但毫无疑问,艾玛正在钻入圈套。罗尔多夫与莱昂截然不同,莱昂是一头情场上的初生牛犊,欲望更多地来自青春的本能。青春不是无敌的,每走一步都充满着未知和彷徨。尤其是面对女性,他还有着浪漫主义的仰望,爱情闪动着艺术的翅膀,在闪亮的诗意中凝望着爱恋的女人。而罗尔多夫是一个欲壑难填的猎手,所有的甜言蜜语都来自下半身。这样的人是残酷无情的,他的心从来都是为自己而跳动,和爱情相隔十万八千里。这样的人恰恰能说出最炙热的情话,因为他完全没有道德的底线,任凭被迷惑的对方坠入深渊,然后自己漠然离去。
艾玛像一头春天的麋鹿,踏着野花奔向罗尔多夫的枪口,她会面临着什么样的处境呢?读者的心都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