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其实是生活的概括
在我们现在的生活里面,有前任特别普遍,不像传统社会,终身大事由父母决定。现代社会是一个流动社会,人的情感像河流一样,在不同的空间里面,在不同的时间里面,都有起伏,都有变化。作为个体来说,我们是很难去控制的,很多情感都变成了过去式,前任就变成一个普遍存在的、特别重要的社会现实。
加拿大的电影《野蛮入侵》曾获得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它描述的其实就是这样一种现实。大学历史教授莱米患了绝症,他和儿子的关系相当冷淡,因为儿子看不惯父亲的生活方式:父亲跟母亲离了婚,而且还有一个又一个的情人。
莱米的儿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他是搞技术的,理性而冷静,对生活有很强的目的性和控制性。他很不满父亲这种无效的生活,因为情感上会特别容易产生一个一个的泡沫。他更不能容忍父亲最后离开了母亲。
后来他得知父亲得重病住进医院了,才终于坐飞机来看望他。来了以后一看,病床特别紧张,父亲的病房里病人很多,环境很不好。出于父子这么一种天然的情感,他通过走后门、送礼,硬是把原来装杂物的房间改成一个舒适的单人病房,把父亲安置到这里。
这时候他逐渐地靠近了父亲,才慢慢地理解了他。父亲生活的时代,经历了存在主义、女权主义、嬉皮士运动等等稀里哗啦那么多运动,社会在不断地变化,父亲也在特别真切地生活。
我们什么都经历过,分离主义、独立主义和主权主义、主权合作主义。我们从存在主义启蒙,读了萨特和加缪。读过法农后变成反殖民主义者,读了马尔库塞又变成了马克思主义者、列宁主义者、托洛茨基主义者。读了索尔仁尼琴之后,想法又变了,成了结构主义者、情境主义者、女权主义者、解构主义者。还有什么主义咱们没有崇拜过?
这个父亲在真切的生活里面,毫无疑问,他跟这个时代的种种风云变幻有一种深度的契合,然后每一个阶段又和不同的女性建立起一些亲密的关系。
儿子逐渐明白了,他才知道自己对父亲的理解太简单了,太抽象了。后来他想让父亲去世前能圆满一点,就把父亲的两个前女友都叫到一起,陪伴父亲走过生命的最后阶段。
这种容纳性是特别可贵的,包含了我们对现代生活的理解。现代生活中,我们对人不像神学时代那样有非常极端的唯一性的要求,也不是现代主义阶段对人有那种终身价值的要求。我们作为个体的人,面对这么庞杂的时代变迁,对人的宽容度一下子加大了。这部电影表达出来的东西,尽管看上去让人有点伤感,但是另一方面又使人在面对我们的时代生活时增添很多宽度和力量。
很多时候我们不接受那种不完美的生活,更不用说我们去拥抱一种不完美的生活。这样的电影,如果你细细地体会它,一般的人不会把生活变得这么复杂,如果你能理解这样的电影,你在迎接生活的时候,你的接受度和理解度就好得多。
我们说在前任这么一个命题之下概括的其实是生活,概括的是时代所要求的以人为尺度,而不是以某种原则为尺度、以某种神圣的东西为尺度,去对人的生活造成一种苛评。
对前任的评价,衡量着每个人生命的宽度
如何评价前任,衡量着每个人自身的善与恶。我在学校听到很多人关于前任各种各样的话,最后我体会到一点,不断地说前任的好处的人,一般心里都比较善。而不断地把前任说得一塌糊涂的人,问题就大一些。
为什么呢?因为一个前任是你的一段生活,他身上的某种美好的点是很难被否定的,总是有某一些东西让你们走在一起,这是非常珍贵的。
在这个阶段,你们的相爱实际上把心灵深处、生命深处的某些东西打开了,但有些花儿你不可能让它一年四季全开,后来可能就枯败了,那也是你生命过程中一个必不可少的部分。
在爱情中,一个人对对方的理解,对对方的感受,到底是像向日葵一样感受热度、感受美好,还是像非常纠结的荆棘一样,总是勾起一些刺痛的东西?这也是一个非常大的区别。
我们看乔伊斯的小说《死者》,《都柏林人》这部短篇小说集中的最后一篇,加布里埃尔参加一个聚会,本来是一个非常喜庆的夜晚,散场的时候他在楼下等他的妻子格莉塔。里面响起了一阵音乐,结果格莉塔在楼梯上忽然站住,她脸上浮现出一种非常难忘甚至很感伤的神色。
加布里埃尔心里有点惊异,但又有点直觉。回到旅馆后,他就问妻子,这首歌是不是为你而写,是不是有人为你而唱?
格莉塔一听,心下哀伤,说她想起一个很久以前的人,他老是唱这支歌,而且当年他是为她而死。
那个小伙子叫富里,非常爱格莉塔,大雨天跑到格莉塔家楼下去弹唱,结果最后大伤风、大感冒,肺结核加重,死掉了。所以格莉塔一生忘不了他,今天听到这段音乐,藏在心灵深处的那些往昔时光都回来了。
后来格莉塔睡着了。这时候加布里埃尔看着旁边睡着的妻子,心里感到特别悲哀:一个人曾经为她而死,他作为她的丈夫,一生中扮演的角色是多么可怜,也就是说这个女人一生中心里在爱着另一个人。加布里埃尔作为一个男人,他的情感这时候表现得特别地痛切。
夜晚的雪下得很大,四周一片寂寂无声,只听见雪声在落。而这个时候永恒打开了——
加布里埃尔作为一个非常善良而且有智慧的人,他一辈子从来没从这个角度去看这个世界。而这一刻,他忽然感觉到茫茫宇宙,每个人都经历着生与死,每个人在这个大的世界中都是一个微小个体,来来去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心路,都在真实地活着。
从一种更大的爱里面、更大的对生命的理解里面,他想到自己一辈子跟这么真实的一个女人在一起,跟这么有感情的一个女人在一起,忽然觉得想流泪,心里非常感动。他在另外一个层面上理解了自己的妻子。
也就是说,他再也不会想让妻子从心里把前任去除掉,然后自己去独享这样一份感情。它超越了拥有或失去这种唯一性,是一种更大的对世界的爱,更大的对生命的爱。这时候加布里埃尔心灵深处那样一种温暖就被打开了。
他的灵魂缓缓地昏睡了,当他听着雪花微微地穿过宇宙在飘落,微微地,如同他们最终的结局那样,飘落到所有的生者和死者身上。
漫长的生命中,每个人都要过很多关卡。有时候我们封闭在一种幸福的模式里面,以为幸福就是这样了,但是后来因为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才打破了自己原来的封闭,打破了固有的狭隘。
当然我们可以说,也幸好有这样一次发现——加布里埃尔后来在雪夜里睡着了,他不是怀着怨恨,而是怀着这样一种宽大的情感睡去的。
为什么前任大部分会出现在蘑菇时期?
为什么我们今天这个社会有那么多前任?
年轻的时候恋爱,从整个人生阶段来说,既好又不好。社会学上把这个阶段定义为“蘑菇时期”,“蘑菇时期”就是说你刚毕业,没有社会身份,没有什么影响,也没有什么资源,你就像一个蘑菇,处在阴暗的地方,随便怎么生长,长得起来你就很优秀,长不起来就溃败。
年轻人正好处于恋爱的季节,但正好又处在蘑菇时期,这个时候相互之间就会产生很多不恰当的期待,继而失望。那个蘑菇看着就是不像样子的,谁都不知道最后到底能长成什么样子。
而这时候人们对自己的期许又很高,所以期许和现实之间就有非常大的差距,很多人看着就不太着调,不像一个会有远大前程的人。
一些著名的文学作品都写过这个问题。像美国著名作家耶茨,耶茨是善于写孤独的。他的代表作《革命之路》中,女主人公爱波是学戏剧出身的,后来和弗兰克相识。弗兰克在“二战”末期当过兵,因为当过兵而拥有很多光环,后来上了大学,毕业进入社会以后总觉得自己跟别人不一样。爱波实际上也是这样一个人,她也觉得自己的追求和别人不一样。
这两个人在一次酒吧的舞会上互相看到了对方,交谈没两句,就发现非常契合,然后两人结婚了。结婚以后本来准备开始追求新生活,结果没想到新生活还没开始,他们先有了孩子。原本他们计划好几年后再要孩子。
到底要不要这个孩子,爱波实际上心里也犹豫,但弗兰克明显地就不想要。女性有时会这样,我要不要是我的事,你说不想要那就太伤人心了。
最后孩子生下来了,后来又生了一个,于是爱波的角色一下子就被定位了。女性一被定位,她就没办法到社会上奋斗了。弗兰克变成在社会上打拼的人,但他在公司中低层岗位上一直升不上去。一个很有能量的人一直升不上去,没有办法施展自己。
爱波一看这样不行,她坚持要弗兰克跟她一起,把房子卖掉,去巴黎。她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巴黎的总部做翻译,可以挣很多钱,让弗兰克不要工作了,就在那里写作,她认为他是一个可以当作家的料。弗兰克一听,好,好像两个人又要准备大转折了。然而,恰好这个时候,弗兰克突然被上司叫去谈话,上司要提拔他。
电影《革命之路》(©Album-online/视觉中国)
男性往往有强大的权力欲,追求权力、追求地位,非常想往上升,所以很多人是表层的小资、表层的浪漫,因为他还没有得到提拔;如果一旦要升迁了,在很多情况下,他的本性就会暴露出来,他就不由自主地陷入现有的秩序里面。弗兰克嘴上还说着要去巴黎,实际上一听说要提拔自己,脑子里就千方百计地想办法,把去巴黎的事取消掉。他好像遮掩得很好,因为这时候爱波又怀孕了,他就说先把孩子生下来,以后我们再做计划。
但女性的直觉是很强的,爱波心里一下子彻底地绝望了,知道这个男人实际上是完全没有奔向远方的能力,所以最后自己的精神也垮了,后来跟一个一直在关注她的男人发生了一夜情。弗兰克跟公司的一个女同事暗地里也有一腿,反正整个生活陷入混乱中。
到小说结尾的时候,爱波终于决定不能要肚子里的孩子,这样代表着跟弗兰克的感情彻底决裂,所以她买了一套工具给自己流产,结果因为大出血死掉了,就这样一个结局。
在这样的一个蘑菇时期,人是特别混乱的,也特别容易失望,而这个时候人所需要的一种坚强的力量又很难获得,因为人生阅历还特别地少,我们经常就会有一种放弃、逃避的态度。在这个过程里面,爱情不断地消失。
我们看伍尔夫的《达洛维夫人》,这也是特别著名的一部小说。克拉丽莎年轻的时候,她的恋人是彼得,彼得多清新啊,每天早上从野地里摘出带着露水的野花,唱着歌来到克拉丽莎的窗前看她。克拉丽莎特别开心,每天晚上盼望他来。
但是最后要决定婚姻的时候,克拉丽莎没有嫁给他,而是嫁给了城里的一个贵族达洛维。
因为彼得一直就是一个很新鲜的小蘑菇,一直没有自己的前程。后来彼得一个人去航海,去印度去远行。一直过了三十多年,两人都老了,已经五十多岁了,达洛维夫人举行一个沙龙聚会,彼得正好回伦敦,来看她,他们两人才相见。曾经的恋人,三十多年以后见面,克拉丽莎就特别想知道他是怎么生活的。
彼得坐在沙发上,手里玩弄着一个折刀,这是到处旅行的人的一种习惯。克拉丽莎一看他这个样子,心里面就觉得幸好当年没嫁给他:他还是这种流浪汉的气质。
但是当客人都走光了,她开始把一盏盏灯都关掉的时候,才感觉到自己的生活就像一具骷髅,不断地被时光的蛀虫所吞噬,每一天都差不多。她想当年如果是嫁给了彼得,那生活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完全是另一个世界被打开。
现在她不愿对世界上任何人说长道短。她感到自己非常年轻,却又难以形容地老迈。她像一把刀子,插入每件事物之中,同时又置身局外,袖手旁观。她看着过往的出租车,内心总有远离此地,独自去海边的感觉。她总觉得,即使活一天也极危险。
为什么前任大部分会出现在蘑菇时期?因为这个时期彼此需要特别大的支持,特别大的力量的相互输送,但是这个时候人又特别地看不清自己,所以会产生很多的问题。
如何接纳自己的前任?
一个人如何接纳自己的前任,这是对你生命的一种衡量。
前几年我回原来在云南插队的那个傣族村,回去以后一切都很新鲜,变化很大。其中有一个当地农民跟我说起一件事,让我特别感慨。
原来一起在傣族寨子插队的时候,有一对昆明来的知识青年,他们年龄比我们大。女的是昆明某个学校的校花,很漂亮,男的能说会道,两人成了一对夫妻。但是后来两人矛盾越来越多,经常吵架,还不断地相互控诉,最后就离了婚。
那个当地农民告诉我,每年的火把节和春节,总是有三个人一起来到这个村寨。这三个人是谁呢?有两个是当年那对离了婚的夫妻,还有一个人是那个女人后来的丈夫。就这样三人行,每年都来,他们看着特别地和谐,特别地融洽。
我自己在想,如果我是那个前夫,这种事情我是做不到的。他们作为知青,后来回到城里做了普通工人,对于生活的接受度与承担,对生活最终的那种修复,可能更具有一种朴素性,没有那么苛刻。你能容纳这样的情境的话,你的生命就会比较完整,你就会对以前走过的路有一种非常有温度的珍视,否则过去在你心里就变成一团糟。
在文学作品中也有很多这样的故事。台湾有一个作家叫吴念真,他的散文集《这些人,那些事》我特别喜欢看,我有时候给研究生一人送一本。里面《重逢》一篇写得很有意思。
《重逢》的男主人公是一个出租车司机,他原来是个小老板,后来破产了。在他当小老板的时候,有一个跟他一起打拼的女友,非常辛苦。公司后来办得有点起色了,他的欲望和野心就变大了。这个男人后来和客户的女儿在一起了,这个客户的公司规模是他的几百倍,会提供大量的订单。
人的脑子有时候不是太稳定的,随机性很强,他本来跟女友关系很好,但是认识了这么一个富商的女儿,能提供这么多的商机和发展,女孩也比较热情,两下一晃动,他跟着那个女孩跑了。他的女友很受伤,最后就分开了,再也没有见面。
但是没想到,后来这个小老板跟那个女孩的婚姻破裂了,公司效益也越来越差,所以干脆做起了出租车司机。
一次他在台北机场等候接客的时候,忽然看见这次来打车的人竟然是他以前的女友,心里吃了一惊,但正好排到他,又不能回避,幸好出租车里的灯光比较幽暗,他希望前女友认不出他来。
幸好前女友上了车以后就不停地打电话,一会儿告诉澳洲悉尼那边的家里,说我已经到了哪里,一会儿又打电话给前公司的同事,说自己的近况。
这个男人一看,幸好她在忙,如果一静下来盯住他就麻烦了。车子终于开到目的地,是一家医院,前女友在电话里也说了这次回来是因为她的母亲生病了,她回来看望。
正要下车的时候,女人忽然对他说,我一路上把我自己的情况都说清楚了,你难道就一句话不说?这个司机心里一下子才非常地感动,但也非常伤感。
这两个人,男的显得有点小自尊,他的前女友,按道理说,是被伤害的一方,但是她偶遇前男友后,她对他的那种温情,依然愿意把自己心里的话、把自己的生活都告诉他。
最让人感动的就是这个前女友。她显示出人生的一种宽厚,一种力度,一种内心的善良。这是面对前任时才能表现出来的。
还有我们特别喜欢的电影《卡萨布兰卡》,里面有一句经典台词:
整个世界快倒下来了,我们却挑上这个时候来谈恋爱。
电影中最让人感动的就是里克这个角色。本来他和女友伊尔莎两个人在巴黎热恋着,突然伊尔莎就消失了,他一个人在卡萨布兰卡这个地方开了家酒吧。但是没有想到,前女友伊尔莎和丈夫维克多会来到这里,到底怎么办呢?这个电影特别让人感动的就是结尾,那么宝贵的通行证,里克给了伊尔莎和维克多。
有时候,与挚爱的前任重逢,爱情不再是拥有,而是变成了一种分离,变成了放下,这是更高层次的一种爱。
还有一个问题,我们古代社会,或者我们的民俗、我们的惯性里面,说好马不吃回头草。这是很害人的一个观念。
很多情感,回头其实是非常好的,因为两个人都有教训,都有对事情的一个深度体会了,再在一起就会比以前爱得更深,相互的理解也更多,但是我们就很难接受。
在今天为什么这个问题很重要?在往后的生活里面,我们需要一次往复,甚至是好几次往复,然后才能有一个更深切的互相理解,更好的互相珍惜。如果我们永远是从零开始,可能错误就会不断不断地重复。前任如果再变成现任,这是一个非常值得珍惜的过程。
电影《卡萨布兰卡》
珍惜前任,才能遇见更好的现任
在前任这个问题上,我们一定要珍惜,不要把它作为一个负能量的存在,它是你生命中特别宝贵的一段经历,特别值得珍惜的一种存在。
只有珍惜前任,才能遇到更好的现任,这是一个人生命不断向上发展的一个必然,是人生不断地获得新生的、特别重要的一种自我抉择。
台湾电影《一页台北》中,主人公小凯的女友去法国巴黎念书了,小凯的父母是个开小餐馆的,所以他的身份跟女友的身份立刻就拉开了差距。
但是小凯为了追上女友的步伐,每天干完活就跑到诚品书店的分店去看法语书。他想要抓紧时间学法语,将来跟女友才能更好地沟通,以后到法国去也有生活的能力。
然而女友跟他越来越生疏了。这绝对不能单纯地怪女友,我们知道时间、空间的分离是非常厉害的。分离有一个适应过程,比如说一对恋人刚分隔两地的时候,会特别难过,原来两个人形成的那种生活方式、种种生活细节现在突然没有了,一切变得空荡荡,自己一个人吃饭变得难以接受,什么都不适应。
这样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渐渐地,自己学会了给自己做点好吃的,听听音乐,看看展览,出去看个电影,逐渐地,那些时间就从空白里面开始活起来了。过上个半年时间,慢慢觉得一个人好像过得也还可以。再过一段时间,一个人挺适应了,对彼此的需求就没有了。特别是你到一个新的环境里面,就会遇到新的人,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事。
小凯还在台北努力,但这种努力是多么地绝望。原来还打打电话,后来打电话没两句就没话说了,每次打电话的时候语调都特别地深情,但是放下电话就很绝望。躺在床上,小凯默默无语,无依无靠。
后来,小凯在诚品书店遇到了女孩Susie,她是一个店员,特别单纯,业余时间在学跳舞。她注意到了小凯,因为很少看到一个小伙子坐在书店的地板上,靠着书架,拿着本法语书在学。她一下子觉得很吸引人。后来两下一聊,她问,你要去法国啊?他说我的女朋友在法国。Susie心里一凉,原来这么回事,嘴上说哎呀,好浪漫。因为女孩子都会这样,其实心里很伤心了,但是嘴上还夸奖你一下。
小凯经常去书店,最后又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因为小凯要去法国,要借钱,后来跟黑社会头子借钱,结果产生了一大堆问题,遇到很多风险,Susie陪着小凯一起经历了这一切。
电影快结束时,小凯终于按照约定要去法国见女朋友,他心里已经知道不能抱什么希望了,但还是要去。作为一个男孩,怎么对待前任,这是非常庄重的承诺,之前说要去看她,就要做到。
其实Susie心里越发喜欢他的这种单纯,喜欢他的这种坚持,喜欢他内心的那种朴实。他们在街头就重演了那一幕:原来是小凯送女友,现在变成了Susie送小凯。
两个人望着彼此,默默无语,因为他们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见了面,说不定女友一下子又唤起往日的回忆,说不定又好起来了呢。这对Susie来说也是一件特别伤心的事情。
但小凯走的时候,不像那种不负责任的男孩,对Susie说,放心,我还会回来。那样就很庸俗了。小凯一句话也不说,就默默地看了看她,然后就上车走了。
后来那个镜头非常好,Susie回到自己的住处,一个人,孤零零的身影,然后倒了一杯水给自己,默默地走到窗前,望着台北,一片寂静。
镜头一转,过了若干日子,Susie在书店整理书,忽然看见小凯当年经常看的那本法语书,看着看着,主题音乐响起来,Susie心里涌起那种又想念又伤感的情绪,因为小凯一直没有回来。
如果我来拍的话,我很可能就在这个地方“咔”的一声停住。但是中国电影有一个特点,一定要给人温暖的希望,所以这个时候镜头一转,小凯出现了。他从书架的那一头远远看着Susie,叫了Susie一声,Susie没有听到,推着车继续往前走。待她又走过一个书架,又叫一声,Susie这一下听到了,回头一看——
我觉得这一段拍得也很好,这时Susie的表现不是喜出望外,不是的,而是心里非常开心,脸色看起来是非常生气的。Susie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推车自己走,把小凯急得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再叫她,然后Susie憋不住了,才笑起来。
小凯对前任那么珍惜,对他来说是那么艰难的一个心路历程,但是他保持了自己的纯度。他后来跟Susie交往,是跟原来那个女孩完全不一样的,没有花言巧语,而是寻常生活里面那种把整颗心放出来,两个人之间深切地互相地关切。
这部电影我觉得在中国电影里拍得是相当不错的,知道怎么去面对情感、面对自己生活的变化,这不需要人太成熟,只需要内心纯净就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