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伯劳并不是根据埃德加·华莱士①(EdgarWallace)的小说改编的电影名称,而是燕雀亚目家族中的一种强健的鸟。它属于孵化类鸟,生活在几乎整个欧洲、北美洲以及中亚的草原和高山地带。天冷的时候,它一般飞回南部。灰伯劳喜欢吃老鼠,也吃一些小鸟和大型昆虫,如丸花蜂和甲壳虫。天气好的时候,它在空中捕获战利品。能见度低的时候,它饥肠辘辘地在地上行走或跳跃。吃完食物,它会在树权上把它的喙擦干净。初看上去,这是一种很普通的鸟。然而,对于进化心理学家来说,它却是一个明星。
灰伯劳虽然身形不大,但是极具侵略性,在动物界中,这样的鸟并不多见。它们会杀死身形和自己一样大小的动物,常常摆出威胁姿势,展开尾巴,竖起羽毛。如果这个侏儒怪展开攻击,就连鹈鹕和鸢也得屈服。灰伯劳把战利品叉在黑刺李或①埃德加·华莱士(1875—1932):英国著名小说家、戏剧家、记者。
山楂树上,装饰一番。如果雄性灰伯劳发现了中意的雌性,就开始进行飞行表演。它在空中旋转,然后优雅地滑向地面。它清楚地向对方展示它那些挂着的战利品,邀请对方去参观,然后让它的储藏空间在对方心中赢得重要地位。如果它能说服对方,那么,雌性伯劳就会渐渐地放弃自己的独立生活,最终投入它的怀抱,享受它的照料。但雌性也必须为此做出忍耐,因为从此,雌性就一直屈居于雄性之下,雄性总是坐在比雌性高的树枝上,腆着肚子。而雌性则低头弯腰、哆哆嗦嗦地待在鸟巢里,请求令人敬佩的丈夫施舍食物。
我们很容易猜出,进化心理学家在哪一方面喜欢这一体现经济奇迹的鸟儿。20世纪80年代,以色列动物学家发现,雌性在选择伴侣时主要考虑的一点是:满满的储藏空间。储藏空间越是满,越是漂亮,不仅有战利品,还有诸如羽毛或者布料碎片的装饰物,那么,这个储藏空间的主人——雄性生物——就越有魅力。很显然,那些只有简陋的储藏空间的伯劳肯定没有太大的吸引力。研究者们,比如戴维·布斯,很兴奋地说道:“雌性会评估所有的雄性,最终会选择拥有最大家当的雄性。”23
那么,对于人类来说,其实女人不就是这样的吗?难道全世界的女人们不都是在偷偷寻找最优的物质提供者吗?雌性灰伯劳的行为同样也适用于女人,这是一种在生物发展史上形成的深层次行为。也就是说,女性的贪婪是有悠久历史的。女人在本质上是雌性灰伯劳。无论男人长得如何,善良还是粗鲁,被选中的常常是拥有最多物产和资源的男人。愤怒的科学哲学家约翰·杜普雷①(JohnDupre)写道:“这个例子暗示了,乐意提供带有漂亮窗帘的、满满的储藏室的男人更能吸引女人。”24现在,进化心理学家几近完美的观点遇到难处了。因为,教科书上所写的东西在生物学上就象是纸上谈兵。2004年,两位动物学家彼得·特里亚诺夫斯基(Piotrtryjanowski)和马丁·赫罗马达(MartinHromada)公布了他们多年研究的结果。这一结果表明,雌性伯劳不会排着队去观察和评估“所有的雄性”。一些抽样分析证明,选择也会根据偶然性原则。至于最丰富的储藏空间无论如何都能胜出这一观点,并没有什么证据。能确定的只有,提前消耗尽的储藏空间不会吸引人。另外,两位研究者还发现,灰伯劳并非总是一夫一妻制。配偶在孵蛋的时候,一些陌生的雌性会被介绍给这些雄性。此外,已婚雌性同邻近区域的雄性发生关系也是有可能的。
总体来看,灰伯劳的行为与人类很相似,不仅仅在于人类女人的行为同雌性灰伯劳的贪婪(这是一种较为夸张的偏见)相吻合。为什么在数以万计的动物中,刚好灰伯劳是我们思想上的表兄弟呢?因为,不同的动物有不同的风俗习惯,鸟类也是如此。比如,在鹰类中,身形大的雌性是孵化期间最重要的物质提供者,而我们不能把这一现象引用到人类身上。我们的近亲——人猿——从来都没有储藏室。然而,出于需要,进化①约翰·杜普雷(1952一):英国哲学家,主要致力于科学哲学的研究。
心理学家快速地找出一种错误的鸟类,尽管其他的动物所展示的是完全不同的图景。除了伯劳以外,人们也同样可以把人类同“黑寡妇”①和中欧的螳螂做比较,这些动物中的雌性会在交配完后把雄性吃掉。也可以同鳄鱼相比较,雄性鳄鱼会消灭自己的孩子。或者同一些骨甲鲶科类动物相比,雄性骨甲鲶科类动物会为了保护孵化而抵御雌性。或者还有慈鲷科动物等。很多近亲动物各自的角色分配就有很大的区别。
灰伯劳可以作为人类思想行为上的近亲,这一点不需要再过多宣扬。但是,对于进化心理学家来说,他们关注的当然不是这种鸟本身,而是规则。灰伯劳证明的应该是:动物界和人类中的雌性生物主要关注的是———项有价值的投资。
把繁衍作为“投资”来描述的发起人是20世纪70年代的罗伯特·特里弗斯,前面一章里已经有所提及。20世纪80年代,他把这一观点的效应精确到了人类方面。根据他的观点,男人和女人通过一项根本上不同的“投资风险”而区别开来。原因很普通,也很简单。一个女人在一生中只能生产400个成熟的卵子,而一个男人则可以有3亿个精子。因此,从生物学角度看,让一个女人怀孕,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只是一项投入相对较小的行为;只要牺牲一些精子就可以了。理论上,他随后可以重新走自己的路,寻找一个新的目标了。但对于女人来说,事情会变得更加扣人心弦。女人拥有的“原材料很少”,如①毒蜘蛛,全身黑色,其腹部或背部有红色斑点,交配后,雌性往往将体格较小的雄蜘蛛捕杀并吃掉,自己成了“寡妇”,黑寡妇由此得名。
果卵子受精成功的话,她就要怀孕9个月。在这段时间内,她不能再受孕,不能接受其他的精子。
用特里弗斯的经济学语言来说就是:女人必需的最少的投资明显高于男人必需的最少的投资。也就是说,女人的投资风险更高。据此,男人和女人的繁殖策略是完全不同的,在选择性伴侣时的心理也是不同的。如果说特里弗斯的观点是有道理的,那么,原则上,男人随时随地都乐意发生性关系,而女人则只有在一些非常好的情况下才有兴趣。她们必须寻找一个真正优秀的男人,这个男人要么拥有十分完美的基因,要么用最佳的方式证明,他可以很好地照顾孩子。特里弗斯觉得,两者同时兼具的情况——像我们所期待的那样——其实是不可能的。
且看我们对于最佳繁殖的追求:18世纪,法国自然研究者乔治-路易·布封(George-LouisBuffon)把性欲称为“对效果的追求”。当时,市民阶级追求权利,希望在社会中取得一席之地。19世纪,查尔斯·达尔文把“生存斗争”的概念转移到了繁殖生物学中。维多利亚女王统治下的英国处于繁荣时期,占有诸多殖民地,在全世界贪婪地搜寻资源。大约20世纪末时,罗伯特·特里弗斯提到了两性之间的“性交易”。那是一个新经济下金融全球化的时代,又伴随着市场法律规则以及无时无地不在的消费行为。这些类似的情况同时出现在一个时期,并不是有意设置的,但也不是偶然的。
“我们所有人,”英国作家乔治·艾略特(GeorgeEliot)说道,“以图像的形式接收我们的思想,在它们的领导下灵活地行动。”正是在这一意义上,经济在当今对进化心理学的解释中占了主导地位。性行为是一项具有不同风险资本的投资。就连原始的生物过程,如女性的性高潮,也可以从此角度出发获得其意义。由于没有女性的性高潮人类也能进行繁衍,那么,就应该存在一个其他的——经济学上的——原因来解释这样一种现象(女性的性高潮),而从生物学角度来看,这种情况是多余的。
特里弗斯在20世纪80年代介绍给专业界的理论中,是把女人看作奸诈的权谋者:由于最能哺育孩子的男人很少能真正激发女人的强烈性欲,女人在繁殖期间喜欢走出家门,寻找这一方面的英雄。她会和他睡在同一张床上,而且——惊奇的是——她和他在一起更容易达到性高潮,而和那位亲爱的熟悉的配偶却并不这么容易。为了使这位出色的情人也能成为孩子的父亲,自然做出了这样的安排:如果女人在做爱时产生性高潮,那么,她就能吸收特别多的精子,无论如何比没有性高潮时多得多。20世纪90年代,一个美国研究团队证实了这一发现。他们找了一些夫妻,测量他们精子的回流量。他们发现:如果女人在男人射精前一分钟达到了性高潮,或者在接下来的60分钟内达到了性高潮,那么,精子回流出来的量就很少。进化心理学家的这一结果很清楚:女性的性高潮是自然创造的,这样,女人可以把富有魅力的男人的宝贵精子“注入”自己的体内。这一结果让社会感到震惊:平均五分之一至六分之一的美国孩子的父亲并不是真正的亲生父亲。
人们可能不需要提这样的问题:这一试验是在哪些条件下进行的?也不需要询问参与这项试验的夫妻的心理情况。有趣之处在于指明,这些试验并没有给出关于女性不忠行为的答复。如果人们看一下具体的细节,就会发现,这一理论是完全站不住脚的。女人真的在一夜情中更容易达到性高潮吗?那些外表最英俊、最健康、最有魅力的男人真的是最好的情人吗?他们真的能特别快速、特别灵活地把女人带入性高潮吗?一个人的外观和性能力的联系真的如此紧密吗?仔细研究一下,应该会发现那是错误的。男人的性能力既不和他的外表有关系,也与健康状况和睾丸激素量关系不大。
也许“精子的战争”恰好只是盎格鲁萨克森研究者们的强迫症而已。他们总是在为好的精子如何战胜其他竞争者而寻找证据,解释战略和战术。曼彻斯特大学的研究者甚至认为,一个男人的精子会有目标地互相斗争并杀死对方:一部分精子使自己变得强壮,以此阻断竞争者;另一部分则吸收化学物质用以战争。尽管精子会相互斗争,但是,研究者推测,这种武装是为了对付其他男人的精子所做的准备,其他男人的精子可能并没有做这么多的武装。作为一种臆想的研究结果,这种理论引起了大众媒体的关注。大多数专业同事认为,这只是儿童般的想象,或者说是一种科幻。曼彻斯特的研究者们所认为的战争,在其他人看来,只是一种错误的受精反应,即一个精子错误地结合到另一个精子上,而不是卵子。至于把精子划分为不同的“战争类型”,则不是一种科学研究的做法。一个精子和另外的精子看上去几乎是一样的。
这些或多或少带有娱乐性的想象令人生气的地方在于,他们要证明:在人类性行为方面,从一开始就进行着战争,是一场残酷的所有人反对所有人的竞争。作为生物学上特别进化而来的一类物种,人类使这场关于生存的战争简单化了:成为单纯的基因和情感的经济交易。通过这种方式,战争理论、经济理论和进化生物学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不可分割。所有人反对所有人的战争以及性别之间的战争是生物学上设置好的在深层的战争世界中的行为方式。一些经济目标就可以使得两性之间的斗争成为可能——自私的基因就变得容易理解。就连善于处世的美国进化生物学家贾德·戴蒙(JaredDiamond)(原本是鸟类专家)也在人类身上看到了自然本质的“两性战争”,而且“这一战争既不是一个玩笑也不是一个非同寻常的偶然事件……
这个严酷的事实是人类不幸的根本原因之一”。25不同性别的人可以有不同的生物爱好,是不幸吗?或者说,这一“严酷的事实”是不是有可能使人类的生活免受单一无聊的困扰?难道异性之间相互吸引的魅力不正是在于戴蒙所说的“人类不幸”吗?难道造成这一紧张关系的原因与繁殖以及哺育一点关系都没有吗?因为,否则的话,就意味着,没有繁衍意图的男人和女人相遇在一起,相互之间就毫无魅力和吸引力了——这是一个荒唐的论点,我们还会对其做详细阐述。
有趣的是,用来描述这一不单单是生物学上的紧张关系的语言是经济学上的语言,人们用经济学的概念来解释它。人们可以这么做,但却不是必需的。无论如何,人们应该注意,不能把经济学的语言看作是真正的生物学的逻辑,就好像自然本身是一个经济学的专业领域。谈论社会和性的“生意意义”,基因利益的“谈判”,爱情游戏中的“交易”的,只能是那些了解这些构想与事实不符合的人。如果谈论者对此不甚明了的话(几乎上述所有提及的进化心理学家都这样),那么,就要有警觉性,对此提出质疑。一瞬间,构想可以成为事实,而事实也可以产生新的构想。诚然,我们以这种方式确立人类行为的前提,常常会让人觉得陌生,然后,又通过主观的研究使之成为约定俗成的东西。然而,进化心理学家的自我意识好像至今依旧是近乎纯粹的。因为,他们还有最后一张王牌。如果我们的遗传物质也沉没在石器时代迷雾中,自私的基因理论也同时沉没其中——针对我们的性别行为、我们的性欲望以及选择伴侣时的优先因素所做的数以千计的研究、调查问卷和试验就不可能出错了。抑或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