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夏天我第一次来到纽约的时候,深深地为柏德斯(Bordes)和邦诺书店(Barnes&Nobles)大型舒适的书展而着迷,当然还有十二大街百老汇角落上的史传德(Strand)书店。我整天都出没于科普书籍区域的咖啡糖果吧,直到傍晚才又返回亮堂堂的闹市中去。在每个书店显眼的地方,你都能找到这本科普书：安妮·莫伊尔(AnneMoir)和戴维·杰赛尔(DavidJessel)的《脑内乾坤：男女有别之谜》。刚开始对大脑研究感兴趣的我对这个书名深感惊讶：那些大脑研究者们真的对男人和女人的大脑了解颇深吗?当看到这本书是新版的时候,我就更惊讶了。其英语原版于1989年出版,在今天看来,那正是大脑研究伊始的年代。

20世纪90年代中期大脑研究者的符咒是一个拗口的名字,叫做“功能性核磁共振成像”。不久前在美国AT&T电信公司位于新泽西州莫雷山的贝尔实验室,日本学者小川诚二(SeijiOgawa)展示了核磁共振成像设备,引起了轰动。依靠这种技术可以监控脑部血液流量,并在电脑上显示。以前X射线、超声波、胃电图技术使用部位的限制,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研究人员可以不可思议地看到病患的脑部。那么,这样的话,我们是不是终于可以得知,男人和女人的感觉和想法为什么不一样呢?

我在纽约得到的这本书,是在核磁共振成像技术发明之前就写成的。遗传学家安妮·莫伊尔和记者戴维·杰赛尔比皮斯夫妇更早提出：“男女不仅仅是有差异的,而且其差异是巨大的!”用这本书的话来说就是：“如果承认男人和女人在偏好、能力或者行为上是相同的,这无异于在说,我们的社会是建立在生物和科学的谎言上的。”39书的文献资料只有两页半。但这本书仍然成为了包含大脑研究方法的最重要的证明。

不过人们是如何在1989年就知道,女人和男人大脑的感受和想法是不一样的呢?这种差异到底有多大——最重要的是,有多明显呢?

第一个为这种差异源于大脑的作出说明的人是19世纪晚期的法国著名的神经解剖学家保罗·布罗卡(PaulBroca)。布罗卡研究大脑,并给不同国籍的人的大脑称重,他也比较男人和女人的大脑。令他非常高兴的是,他发现了一个显著的不同：男人的大脑平均要比女人的重10%~15%。一名成年女性的大脑重约1245克,而成年男性的大脑则重1375克。即使考虑到体型的不同,男人的大脑也还是要重于女人。布罗卡成功了,他写道,一切迹象都表明男人比女人聪明,因为毫无疑问,“智力的发展与大脑的容量有着显著的关系”。但不久他就对给大脑称重毫无兴趣了。他的一个法国同事指出,德国人的大脑平均大小要比法国人大,而这是身为爱国主义者的布罗卡不愿意证明的事情。

较大的大脑拥有较高的智商,这个观点是一个站不住脚的空想。我们的大脑中有超过一百万亿的神经元,而我们使用到的只占了其中很小的一部分。比大脑大小更重要的是神经元复杂的活动和连接模式。因此,当新的研究欲证明,女性的语言能力更出色,是因为她们大脑某个相应部位拥有更多灰色细胞,这就显得有那么点儿奇怪了。

既然大小说明不了问题,那么男人和女人的不同,是在于神经元连接的不同吗?“女人更多地用右脑思考,而男人则更多地用左脑思考”,这句名言正确吗?

人的大脑像一颗拨开的核桃,其软硬程度大概与嫩鸡蛋相似。从外表看来这颗大核桃的左右两半非常相像,但仔细观察就可以看出很多不同。大脑那些重要的工作中心不是在右脑,便是在左脑。要是男人和女人只用大脑的这一半或那一半思考,那他们将会重度残疾或者生活无法自理。不过男人和女人的大脑的确存在构造上的差异,准确来说是两条大脑沟渠,一条是位于前额与顶叶之间的中央沟,另一条是位于颞叶和顶叶之间的外侧沟。所有男性左脑的这两条沟都要比女性长一些。

研究者们终于找到了男女大脑的不同之处,30年来他们一直都为此而兴奋。研究者们尤其被外侧沟深深吸引,外侧沟位于韦尼克区,主管语言。美国神经心理学家劳安·布里曾丹(LouannBrizendine)断定,女性大脑拥有更大的交际区域。她的畅销书《女人的大脑》写道,女孩子“由于其(脑中)的交际区域比较大”,因此“比她的兄弟更唠叨”。40这不止引起了我一个人的怀疑：我本身很爱说话,相比较之下,我的两个姐妹却不那么爱说。其一,韦尼克区并不是大脑中唯一的交际区域,它只是复杂网络的其中之一;其二,沟渠的长度并不一定意味着缺陷。毫无疑问,世界上有男性的交际天才和同声传译,也有不具语言天赋的女性——这是为什么呢?

利用构造上小小的不同来解释为什么男人和女人拥有不同的天赋,这是很有说服力的。女性拥有更强的语言能力,或者男性更擅长于抽象思考,这些都是人们常有的猜测。即使这是真的,也只是我们的感觉而已。实际上,大脑沟渠的差异并不能为这些猜测提供论证。

测验男人和女人的空间想象能力也说明不了问题。在核磁共振成像技术的辅助下,人们可以看到,一部分女性在做某些测试的时候会“绕远路”,也就是说,她们使用了大脑其他的一些区域,而男性大脑的这些区域通常是不活动的。但要说男人整体上空间思维能力更强,这是不可能的。平均来看,男性在很多测试上表现得的确要好一些,但也有些男性在想象三维物体翻转的时候表现得很糟糕。

25年前大脑研究者和进化心理学家幸运地发现了胼胝体——连接左右脑的虽小却十分重要的横行神经纤维素,被形象地称为“脑梁”。1982年,大脑研究者克里斯汀·德-拉科斯特·乌塔信(ChristineDe-LacosteUtamsing)和拉尔夫·L·霍洛韦(RalphL.Holloway)于《美国自然科学杂志》上发表了文章,“脑梁”一词由此而为人所熟知。实际上,在他们之前,巴尔的摩霍普金斯大学的罗伯特·本内特·毕恩(RobertBennettBean)就已经宣称,脑梁是构成男女差异的重要因素。毕恩原本想证明,连接白人左右脑的脑梁要优于美国黑人的脑梁。但他在1905年至1907年客座密歇根大学时也确信,男人和女人的脑梁也不一样。

德-拉科斯特·乌塔信和霍洛韦表示,女性脑梁后部的两亿根纤维比男性的更厚。脑梁不但形似电话听筒,而且实际上它的功能亦是如此,在脑梁的帮助下,左右脑才得以彼此交流沟通。如果这两位学者是正确的话,那么女性左右脑间的沟通渠道就的确比男性的更好。其导致的后果是很明显的,即女性的感觉和理解力较之男性更为和谐,她们拥有更强的直觉。同时进行多任务的能力,也因更好的连接管道而更强。

从今天的角度看来,德-拉科斯特·乌塔信和霍洛韦对待这个令人惊奇的研究是多么的严肃,而且花了相当长的时间。这个研究不仅触发了对大脑歇斯底里的研究,而且还给我们上面提到的《脑内乾坤》一书提供了灵感。其实,最初研究的28个大脑中,只有其中的一半能推导出这个结论,而这一点被彻底忽略了。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人们一直没有中断对脑梁的研究。一个关于脑梁的科学喜剧开始了。有人证实女性大脑的脑梁后部比男性的更大,又有人甚至声称,女性的脑梁在整体上要比男性的更大,另外还有人想要努力证明,其实男性的脑梁比女性大!还有另一些人——迄今为止的大多数——根本无法找到男人和女人的大脑到底有什么不同。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个结果并不让人沮丧。因为要是人们以为能像在地图上寻找某个地点一样,轻易地将男女心理差异归结于大脑结构的不同,那这也未免太天真了。比如说我们的语言,这个复杂的现象既不能简单地归结于大脑的沟渠,也不能归结于神经束的作用。我们掌握说话、书写、理解句子和语境、学习语法或者体会外语的能力,是基于大脑各个部位综合运作的过程。即使我们以后能比现在更好地解读这一过程,语言能力依然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在儿童早期业已形成的、基于众多或成功或不成功经历的复杂技能。即使大脑构造的不同多多少少起着点作用,但相较于其他因素,这种差异并不重要。

通过以下这个对比,我们可以更好地认识这个问题：要鉴别大脑中的心理行为方式,就好比一个门外汉拆开电脑,妄图在基于0、1编程的电脑芯片上寻找他的正字法程序一样困难。那些为数众多的向我们解释男女大脑大不同的书,是非常值得怀疑的。

在这个问题上敢于冒风险的是英国人西蒙·拜伦-科恩(SimonBaron-Cohen)。如果您觉得这个名字眼熟的话,那您可能知道他的表弟——电影《波拉特》的主角——喜剧演员萨莎·拜伦·科恩(SachaBaronCohen)。但西蒙·拜伦-科恩可不是什么喜剧演员,也不是什么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他是最著名的自闭症专家之一。他那本关于男女大脑的畅销书《天生大不同》极富争议,因为拜伦-科恩并不是脑科专家,而是剑桥大学三一学院的心理学教授。他对男女大脑差异的解释非常简单,胎儿从母体得到的睾酮越多,其大脑发展就越偏离女性的“标准型”。获得的睾酮达到一定量时,胎儿就会变得极度男性化,并可能导致日后的自闭症。自闭症患者很难或者根本无法体会他人的感觉;他们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而正常的男性,实际上是女性和自闭症患者的中间值。

如果拜伦-科恩是正确的话,那么男人和女人的大脑是完全不一样的。但是男性也不完全处于劣势。虽然女性拥有完美的“体会性大脑”,但是睾酮和在一定程度内的自闭能够使男性拥有系统分析的天赋。拜伦-科恩认为,人类在婴儿时期就显示出了这种男女间的不同。一岁的女婴喜欢长时间地观察真实的脸,而男婴则更喜欢可以活动的、带有脸部图案的玩具。人们可以相信,男人和女人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物种。是荷尔蒙使得我们完全不一样吗?荷尔蒙对我们的影响有多大呢?是它们在控制我们吗?是它们使男人和女人的所思、所感、所闻、所爱完全不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