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上去总是像刚坐了30个小时的火车,脏兮兮,皱巴巴,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走起路来歪歪斜斜,狼狈不堪,仿佛是倚着一面无形的墙,小胡子下面的嘴巴也被挤得斜斜的。”史蒂芬·茨威格(StefanZweig)不喜欢这个异想天开的年轻人,但是对其他很多人来说,他是一个受狂热崇拜的人物。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惊讶于他的“严肃、漂亮的脸,脸上带有一点天才的气息”;奥古斯特·斯特林堡(AugustStrindberg)赞扬这位“勇敢、男性的战士”;卡尔·克劳斯◎(KarlKraus)和库尔特·图霍夫斯基②(KurtTucholsky)也很欣赏他;而阿道夫·希特勒(AdolfHitler)称他为“一名正直的犹太人”。

奥托·魏宁格(OttoWeininger)于1880年出生于维也纳,①史蒂芬·茨威格(1881—1942):奥地利作家。

②奥古斯特·斯特林堡(1849—1912):瑞典作家、剧作家、画家。

③卡尔·克劳斯(1874—1936):20世纪奥地利最重要的作家之一。

④库尔特·图霍夫斯基(1890—1935):德国作家、记者。

只写了一本书,活了23岁。在他身上,精神是分开的,这样的人很少。他是一个疯子,是一个精神变态者,还是一个天才?他的著作《性与性格——生物学及心理学考察》是20世纪上半叶最为广泛阅读的科学性作品之一,在1933年被纳粹分子禁止之前,一共卖出了28版。被禁止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内容不为纳粹所喜欢,而是因为作者是犹太人。

魏宁格在维也纳大学修的是哲学和心理学,他的名声不好,同学并不喜欢他。他博士论文的题目是《爱神与赛姬：生物学及心理学考察》,是一份夸张的手稿。这个22岁的年轻人目睹着西方的没落,在跨专业的著作中论述了西方文明。恰恰是理查德·瓦格纳◎(RichardWagner)的歌剧“帕西法尔”给了他解开这一谜团的钥匙：“性交是男人必须因为女人的受压迫而支付给女人的报酬。”41

男人和女人一起睡觉不是因为他们自己想要。他们支付给女人的是他们的繁殖能力,以此维持自己生命的活力。年轻的魏宁格认为这是一项令人恶心的交易,这项交易必须尽早结束,即男人必须绝对节制。带着这样的思想,魏宁格拜访了着名教授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弗洛伊德徘徊在惊讶和怀疑之中,让魏宁格很受伤害。他回到原来的地方,写好著作打算出版。

1903年6月,《性与性格》一书正式见诸各大书店。

这部拙劣的作品是一个信号。他把20世纪初无数的偏见、①理查德·瓦格纳(1813—1883):德国作曲家、戏剧家。

陈腐思想和怨恨都毫无保留地融合在他的世界观中。世界很清楚地分为善与恶。善指的是思想、美德和理智,简而言之,即男人;恶是指性与肉体,也就是女人和犹太人。两者都是低级的,受低等的本能控制,没有思想精神。通往善的唯一道路是通过“M”原则消除犹太人和女人。“M”指的是男人,世界需要新的男人。

他自己不再属于其中。魏宁格做了很深刻的思考,绞尽了脑汁,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贝多芬故居。1903年10月4日早上,一位看门人发现这位23岁的年轻人躺在地板上,心脏部位有一颗子弹。他自己结束了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的艰难命运。

这是一个害怕女人的精神变态者,一个惧怕自己的性的内向者,一个带有自卑情结的犹太的反犹太主义者——毫无疑问。然而,高雅人士,如卡尔·克劳斯和库尔特·图霍夫斯基又在他身上发现了什么呢?为什么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对他如此惊讶呢?

魏宁格的引人之处在于他勇敢地架起了沟通生物学和文化之间的桥梁。鉴于他从生物学角度确立了性别角色,这位奇怪的奥地利人是第一位进化心理学家。比如,他认为,针织和做饭只是“次要的女性性别标志”。然而,通过确定的方式,魏宁格的性别角色同时也是惊人地具有现代性。因为,毫无疑问,也存在着会做饭的男人和学习物理及数学专业的女人。魏宁格不相信脑纹及平衡木或者进化模式,他相信关于男人和女人的根本的双性特征理论。根据这一理论,每个男人或女人或多或少含有异性的性别特征。男性和女性的原则是如此清晰,而人与人之间却是如此不清晰。

这一观点来源于柏林的耳鼻喉医生威廉·弗里斯(WilhelmFliess),他对魏宁格的巨大成功一点也不感到高兴。弗里斯觉得,这位年轻的心理学家和哲学家提出了一个相当广泛的性别理论。根据这一理论,每个人都是双性的,占有优势的一方(雄性原生质或雌性原生质)决定这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从生物学的角度看,人只是性别装置,不具有社会性别角色。魏宁格认为,每个人在自己的性别之中寻找自己。我对异性的哪些性方面和情感方面的东西感兴趣,取决于我自己体内的“雄性原生质”和“雌性原生质”的比例。很男性化的男人喜欢很女性化的女人,很女性化的女人喜欢很男性化的男人,最终总是会形成柏拉图式的完整状态。魏宁格认为,这正是异性相互吸引的规则。

魏宁格的观点并不明智,他认为,两种性别都应该从自我本身出发,努力把“W”——女性——从这个世界中排除出去。很不幸的是,这个观点把他书中唯一一个好的观点给埋没了,即生物性别和社会性别的区分。这一观点认为,男性和女性的行为跟我们如何适应性别角色有关,可以用心理和社会性别(Gender)这一概念来概括,此概念是美国心理学家约翰·威廉·曼尼(JohnWilliamMoney)于1955年提出的。可能听上去比较可笑的是：通过区分生物和社会性的性别角色,魏宁格为另外一种思想开辟了一条通道,使得这一思想在这个世界上被妖魔化,此思想就是女权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