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4世纪建成的威尼斯圣马尔谷圣殿是一座著名的建筑。五个巨大的圆顶坐落在后来的领主宫殿上方。内外有五百多根大理石、斑岩、碧玉蛇纹岩和雪花石膏古典柱子。最引人注目的是黄金地面上的许多马赛克。人们给圣马尔谷圣殿冠以“金色大教堂”的美名。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游客前来参观。

1978年,两个特别的游人来到了圣殿,他们是美国进化生物学家理查德·列万廷和斯蒂芬·古尔德。他们看到圆顶建筑内部的许多拱形柱子后,产生了很大的兴趣。但是,他们感兴趣的并不是柱子本身,而是柱子与柱子之间的空隙。两根拱形柱子交叉处会形成一个三角,美术史学家称之为“拱肩”,英语叫“Spandrel”。从建筑角度看,拱肩并不是特意设计而成的,而是拱形建筑的一个必然的副产品。圣马尔谷圣殿中的拱肩都装饰得非常漂亮,人们把它当成装饰。

面对着这些拱肩时,列万廷和古尔德突然产生了灵感：在建筑中,有些东西并不是特意设计的,而是不可避免地形成的。在生物学中会不会也有这种情况呢?这是不是可以用来解释为什么自然界会存在如此难以置信的多样性这个问题呢?一个基因传递一个有用的信息,与此同时,是不是也会形成一个或者多个拱肩呢?这两位生物学家提出了一个新的概念。列万廷和古尔德认为,生物学上并非出于生存需要而拥有的特征、能力或者标志叫拱肩。

列万廷和古尔德并非只是用这个概念来解释自然界中一些不必需的结构或者没有功能的装饰,他们还把它用到人身上。他们举得最重要的例子就是人们对宗教的虔诚。很难从人对上帝的信仰中看到进化方面的优势。但是,一定程度上,人确实有能力创造一些他们根本就不需要的东西。他们造出了无数的拱肩,这些拱肩是人类其他适应性行为的附加物。以这种方式,我们可以假设,对死亡的了解和害怕是人的自我反省能力所导致的一个后果。自我反省能力本身就可能是一个拱肩,从部落中生存所需的社会思维能力中产生。这就是说,我们的祖先知道得非常多,甚至于有一天他们也知道了,人是会死的。这种内心的不安必须通过宗教来消除。换句话说,认为圣马尔谷圣殿拥有许多拱肩的思想本身也是一个拱肩。

据我所知,列万廷和古尔德没有把这一理论运用到爱情上去。然而,如果爱最初真的来自母子关系,那么,一切他用都可能是拱肩。情感和智慧会使人的感情圈扩展至家庭以外,据珍·古道尔所观察,在黑猩猩和其他人猿身上就出现了这种端倪：动物们保持着彼此之间的关系。爱会延伸至其他部落成员身上,“朋友”以及异性。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男女之间的爱就是母子关系的“逻辑副产品”。母子关系是拱形,男女之间的爱就是三角。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异性之间的爱虽然是适应性行为的产物,但不是必需的。在基因进化意义上,异性之爱是“无害的多余物”。

因为,没有了这种爱,男女之间也会有关系!

爱就是一个拱肩,像宗教一样,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这两者总是会连到一起的原因。对上帝的爱,对耶稣、玛利亚、信仰以及唯一的真理的爱——几乎没有其他东西会像基督教一样涉及这么多的爱。在伊斯兰教中并非完全不一样。在心理上,宗教跟爱一样可以满足人对于幸福、认可、方向、信任、心灵的解脱和安全感的需求。当人学会思考关于自我以及自己在世界上所处的位置这些问题时,就会清楚地明白自己的这些需求。

异性之间的爱是对这些需求的一个重要反射平台。相爱的人,不管是朋友、兄弟姐妹、深爱的女人或者男人,都在彼此身上寻求共同点。互相分享情感可以为彼此提供支持,很有可能,这种安全感本身就成了进化的推动器。情感越是强烈,越是受到重视并且产生效果,社会行为就越引人注目,越多样。

没有哪种生物像人类一样拥有这么多的情感和爱。

对于异性之间的爱是否属于生物学还是文化方面问题的争论是没有意义的,哪里会有明确的过渡点呢?文化是生物学的延伸,是生物学用自己的方法进行的延伸,就是说,这些方法本身就有着生物学的起源。问题就在于我们看问题的角度：鼓的声音是由击鼓手还是鼓制造出来的呢?

生物学上的错误仅在于,认为爱是自然的一个伎俩,希望能借此通过性来尽可能多地繁衍后代。因为,没有爱也可以有孩子,而有了爱却不一定有孩子。有些相爱的人没有什么特别的性爱。有些性行为很热烈,但是发生性行为的人却并不相爱。可能,人有时候确实是在为基因寻找最佳对象。但是,更常见的情况是,人寻找的是具有共同兴趣爱好的人,比如,喜欢同一种运动,相同的电视剧、电影或者音乐,同一个度假地和最爱的餐馆——所有这一切,在进化生物学上都是没有价值的。男女之间的爱不仅仅是各自部分的组合,而是一种不具有明显生物学功能的独立变量,是一个异常美丽而又复杂的装饰性拱肩。

从进化生物学角度看,爱不是一种井然有序的感觉,而是“杂乱无章”的。我们将会看到,这种杂乱无章不仅仅是进化生物学上的。我们在日常谈话中会把恋爱和长期的爱(有时候甚至性欲)都用唯一的一个词“爱”来称呼,但爱其实是看不透道不明的东西。因为,每一项都可以脱离另一项而存在!欲望、恋爱和爱不是建立在彼此的基础上的。虽然,在我们和相爱的人的关系中,它们可以有交叉,但是,这种情况不是经常出现,而且大多不会长久!

在荷尔蒙这个层面上,欲望、恋爱和互相结合就是三种完全不同的东西;在生理物质上,它们彼此有着明显的区分。但正是这一点向我们提出了一些非常基本的问题,所有这些是如何联系在一起的：情感和化学物质,感觉和想象?换句话说,头脑中的化学物质是怎样形成像爱一样如此复杂的概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