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他人眼中的形象

勒阿弗尔的年轻高级中学教师对电影和爵士乐感兴趣。他的同事觉得他总喜欢装模作样,因而常常躲避他。对此,他觉得无所谓。然而,出版社拒绝出版他的文章和书籍,这一事实却深深伤害了他。但是,他的学生却很喜欢这位身高只有1.56米,戴着厚厚的眼镜,拥有矍铄思维,充满热情的老师,他使这群学生走近哲学。

1936年,31岁的让-保尔·萨特在某一哲学杂志上发表文章《自我的超验》。在此之前,他研究了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理论以及对我们生命有着重大意义的潜意识。从同时代的哲学家亨利·柏格森①(HenriBergson)、埃德蒙德·胡塞尔°(EdmundHusserl)及马丁·海德格尔°(MartinHeidegger)身上他学会了理解思维的意义。这三者都把感觉置于思维的中心。现实是怎样的,对于这个问题,人们只有在理解了“现实对于我们是什么”这个问题后才能得知。我们感知世界的方式决定我们思维的方式,我们怎样思考,世界就以同样的方式呈现在我们面前。

萨特觉得世界是悲伤的。对于一个像他这样的男人来说,①亨利·柏格森(1859—1941):法国哲学家,曾获1927年诺贝尔文学奖。

②埃德蒙德·胡塞尔(1859—1938):著名德国哲学家,被称为现象学之父。

③马丁·海德格尔(1889—1976):著名德国哲学家,在现象学、存在主义、诠释学等领域有重要影响。

勒阿弗尔的高级中学是个贫瘠的地方。他感到陌生、孤独,周围大多数人让他觉得厌恶。他自己尝试服用墨斯卡灵,境况却变得更为糟糕。他变得忧郁、恐慌,常常会有一些荒唐的想法。在这种状态下,他还狂热地写着他的论文。他对勒阿弗尔环境的憎恨和由此感到的距离感促使他去寻找人认识自己的方式,寻求关于人如何构建自我概念的答案。在《情绪理论概要》一书中,他研究了威廉·詹姆斯的观点,威廉·詹姆斯认为,我们的感觉就是神经刺激的表现。

萨特持完全不同的观点。他批评詹姆斯有失公允,他认为不能把生理与心理相提并论。针对英国大脑研究者查尔斯·斯科特·谢灵顿(CharlesScottSherrington)(20世纪初详细研究大脑电子生理学),他提出问题:“生理刺激可能是什么,能否说明感觉上组织起来的特征?”萨特觉得答案很清楚:不能!

感觉并不只是间脑中身体刺激的综合。6”今天,人们依然可以用这一同样的异议来反对荷尔蒙主义者。在《自我的超验》一书中,萨特的出发点是,我们的心理跟身体上纯粹的刺激没有什么关系,而是常常和一些有意识的情感和感觉有关。比如,如果我有思乡之情,那么,我必须知道,我有思乡之情,我也必须知道,思乡之情是什么。否则,我感觉到的只是一种不明确的忧郁。

我们意识到的思维会解释我们的身体刺激,把这种刺激以①墨斯卡灵是一种仙人掌碱,作致幻剂用。

一定的形式表现出来。与此同时,令人气恼的是,为了能够表达出这种感知,我必须对此进行思考。也就是说,我和我的感知必须保持距离。通过这样的方式,我们的感知和我们对感知的解释永远都不会完全相同。我们的意识决定我是谁以及我如何成为我,也就是说,我怎样解释我自己。我们认为是我的东西,其实是我们对自己思考后的一项发明。因为,先前意识到的我是不会到达我们身上的。用萨特的话来说:“自我不是意识的所有者,而是意识的客体。”萨特从中得出结论,人在不断地重新塑造自我。“我”是自我解释的一个玩物,“对于意识来说,自我只是其他人眼中的我”。70

萨特认为,正是这种不确定性让人变得自由。但是,难道人们不能说,它同时也让人变得不自由了?因为,如果从自然角度讲,我什么都不是,那么,我就是依赖于他人的评价。只有通过同他人的交流和比较,我才能发现并且认识到我是什么。如果我们单独生存在这个世界上,那么,我们可能根本就不是我了。因为,我是谁以及我如何成为我,主要是通过我不是谁,以及我如何不成为我来得知的。

我们的自我和自我价值感来自自我确认。我们与生俱来的特征,优点和弱点,对魅力、吸引力及产生效果的概念都要归功于社会和环境的共同作用。没有人能够完全不进行比较。我们观察其他人,与此同时,我们也会观察他人是怎样观察我们的。萨特的发起人埃德蒙德·胡塞尔把这一复杂的过程称为回归自我的同情心。人在这一领域的能力达到一个令人头晕目眩的高度,在动物界,这种极端形式是独一无二的:我可以知道,你明白我已经理解你了。

我们知道我们是谁,因为我们把我们自己与他人区别开来。我们的天赋、能力和好的特征会引起我们的注意,因为我们看到,其他人没有或者只有很少这些特征。对于我们那些不好的特征及弱点也是如此。人们对我们的反应不同于对其他人的反应。从所有这一切中,我们形成对自己的认识,自我形象由此而生。这就相当于经多层过滤后的图像反射,这种图像反射就是他人对我们的印象。在衡量他人对我们的评价时,我们享有自由空间。大多数情况下,熟人的评价比陌生人的评价重要。不过也不总是这样,有些人更喜欢给不太熟悉的人留下深刻的印象,那么,毫无疑问,他们在构建自我形象方面就有严重问题:表象取代事实。

我们再次认识自己,认为自己就是我们认为的那个样子。我们认为自己是怎样的人取决于其他人认为我们是怎样的人。正因为如此,蔑视是我们最不能承受的感觉之一,他人的重视是我们自我尊重的源泉。对很多人(尽管不是所有人)来说,此处有个关键就是他们的性吸引力。“那种中性目光……!”不久前,一位熟人叹气说道。她感到很痛苦,由于年龄的关系,许多男人觉得她在性方面不再具有魅力。

是我们在他人眼中的形象给我们自己赋予了自我轮廓。在这些形象中,最重要的是,在我们特别在意的那个人的眼中,我们的形象是怎样的?而这个人就是我们深爱的并且也爱着我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