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苏格拉底的学生柏拉图那里,我得到了支持这一结论的证据。对古希腊的这些哲学家而言,“知识”不是我们对外部世界的物质的认识,而是我们对潜伏在自我灵魂世界中的真理的回忆。在他们看来,我们在身体上、物质上是我们父母的孩子,而我们在精神上、灵魂上则都是真理的产儿,就像我们每一个人的身体基因里埋藏着父辈母辈遗传的密码,同样,我们每一个人灵魂的某处也与生俱来被打上了“真理”的印记。这也就意味着,苏格拉底所说的“有知”不在于我们识多少字、懂多少国语言、看不看得懂股票的走势、明不明白什么叫文学,而在于我们能不能回忆起我们与真理的嫡系亲缘,我们能不能摸到天赋的真理与我们的“良心”。因此,苏格拉底所说的“无知”也不是我们口中的“文盲”,或者未曾受过良好的文化教育的人,而是那些远离了灵魂中的真理、背弃了生而有之的良心的人。
换言之,在古希腊的思想传统中,人类的“知识”可被区分为两类——“生存的知识”和“生命的知识”,前者是一个人用来获得物质、维持自身基本生存的知识,后者是一个人用来呵护精神、使生命健康美好的知识。“生存的知识”教给了我们谋生技能以及一些日常生活的人情世故;“生命的知识”则让我们事理通达、心安理得、自由欢乐;“生存的知识”十分有用,却冷冰冰,“生命的知识”看似无用,却相当温暖;“生存的知识”有一个别称,叫“精明”,“生命的知识”也有一个别称,叫“智慧”。
这后一种“知识”就是苏格拉底所强调的“德性”,也是儒家经典中所指的那个“知”——达德之一。在《孟子·告子上》中,孟子说:“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故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或相倍蓰而无算者,不能尽其才者也。《诗》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
他的意思是:从人天生的性情来说,都可以使之善良,这就是我说人性本善的意思。至于说有些人不善良,那不能归罪于天生的资质不良。《诗经》说:“上天生育了人类,万事万物都有法则。老百姓掌握了这些法则,就会有崇高美好的品德。”同情心,人人都有;羞耻心,人人都有;恭敬心,人人都有;是非心,人人都有。同情心属于仁;羞耻心属于义;恭敬心属于礼;是非心属于智。这仁义礼智都不是由外在的因素加给我的,而是我本身固有的,只不过平时没有关注它因而不觉得罢了。“探求就可以得到,放弃便会失去。”人与人之间有相差一倍、五倍甚至无数倍的,其实天资上的差别微弱,只是有的人清醒认识并充分发挥了这些天资,有的人糊里糊涂、浑浑噩噩、自暴自弃。
孟子认为,这“仁义礼智”四种“美德”,本来就在人的天性中,一个人后天要使自己成为有德之人,只需去探索追求那些先天被植入他天性之中的“善端”,它们就自然会像种子一样生根发芽、开花结果,这与柏拉图所说的“知识是人对灵魂中的真理的回忆”有着异曲同工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