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世界》剧终时,秀莲还活着,对我这样的观众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安慰了。

十五年前看原著时,心思全在田晓霞身上,竟把贺秀莲这个角色忽略了。但这次看连续剧,秀莲竟然成了我心目中的“女一号”,至少,她的可爱与完美足以跟田晓霞媲美。秀莲第一次见到少安时心里想的是“这样的男人,即使是跟着他讨饭,我也是心里踏实的”,她是很有眼光的。但孙少安在婚后对待秀莲的态度特别像个凤凰男,这多多少少让人感到遗憾和心疼。

什么?孙少安是凤凰男?这似乎完全不符合凤凰男的定义,因为他并没有进城,而且娶的也不是城市姑娘。所以,他应该算不上凤凰男。纠正一下,我们这里说的是凤凰男思维,而不是凤凰男身份。这小两口的婚姻其实蛮幸福的,他们还是村里人羡慕的一对。既然这样,把人家的男主人说成凤凰男,岂不是冤枉了?

还真不冤枉。孙少安身上的凤凰男思维,在关于分家单过和箍新窑这两件事情上突出地表现出来了。

结婚后,一直是一大家子在一个锅里吃饭,几年后,秀莲向少安提出,把他们两口子这个小家从大家里分出来,单过。她认为,分家后负担轻,可以把日子过得更好一些,但少安当时就火了,不容分说地火了。少安作为家里的长子,长期肩负着照顾一家人的担子,他有使命感,并且,感情和孝道都使他不能容忍分家,他不能接受分家的提议,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也不算过分;但他在听了秀莲的提议后竟然蛮横地说了句：“以后再不要跟我提分家这个事,再提,小心我捶你。”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吗?这种大男子主义的态度,就让这个全剧中最可爱的男人表现出了一股人渣味。

秀莲是十分孝顺老人的,她提出分家的要求,一点儿也不过分;又不是说,只要一分家,就完全自顾自个儿,不管老人了。以秀莲的个性,即使在分家之后,老人那边遇到事情,她会看着不管?这么简单的理儿,少安就想不通?其实,在少安眼里,分不分家,主要还不是个经济问题,而是个严肃的政治问题、伦理问题——如果娶了个媳妇就跟父母分家过,他除了在感情上无法接受,还有道德压力、舆论压力。在分家的问题上,少安是顾忌了家里所有人的感受,唯一没有尊重的就是老婆的感受。

当然了,作品中反映的是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农村婚姻,用现在的标准来要求,确实有点儿苛刻。不过,即便是脱离剧情看,像以孙少安这种方式来处理大家庭与老婆关系的,在现实中比比皆是,它所对应的一个群体就是凤凰男。

在有凤凰男思维的人看来,对家里所有人的照顾都比对老婆的尊重要紧,因为老婆压根儿就是个“外人”。如果嫁给这样的凤凰男,你会被拖累着去照顾一大家子原本跟你没有什么关系的人。结果往往是,被照顾者的生活水平不见得能大大地提高,而你的生活质量却明显下降了,并且,你还会非常委屈。要照顾大家庭当然没有错,但前提应该是先把小家庭的日子过好,如果连小家庭的日子都过不好,你还怎么照顾大家庭?而对男人来说,一个原本跟你毫无血缘关系的女人愿意跟你共度一生,就不错了,你还凭什么不尊重人家,硬要逼着人家在自己都没有过好的情况下优先去照顾你的家人?

像少安这种“不容分说”的粗暴态度,不仅让秀莲受伤,而且,即便是他的父亲也不开心。当你逼着老婆牺牲自己的幸福去照顾你的父母,并且两口子因此而闹矛盾时,必然会让父母有心理负担,他们会觉得“是我们拖累了儿子”。结果是,大家都不快乐。

我当然不是说凤凰男只要结了婚,就应该完全对老婆唯命是从,不管老人死活了,而是说,你在向老婆表达自己要照顾那个大家庭的愿望时,最起码态度能不能好一点。并且,你首先应该清楚,你老婆并没有提携你的家人的义务,对她来说,那不是理所当然的。既然如此,你凭什么不跟人家好好商量,而强迫人家做出牺牲?

凤凰男身上的“光宗耀祖”“救世主”情结,也常常是对老婆的巨大伤害。

少安在别人的砖厂打工赚了第一桶金之后,秀莲就希望能箍个新窑洞。在你没车没房的时候,人家不要彩礼嫁过门,并且还长期住在牲口棚里,现在,你有点钱了,人家要一套房子,这一点儿都不过分吧?当然,少安当时没同意,而提议用这笔钱先干事业,等干事业赚钱了再箍窑洞,这个提议也完全没错,这是更长远的考虑。不幸的是,后来少安一而再再而三地以各种借口不给秀莲箍新窑。村里的人都知道少安有钱了,天天都有人来借,秀莲担心箍新窑的钱会被别人全借走,再三劝导少安早点儿动工,但依旧无济于事。

最奇葩的是,最初,孙少安扩建砖厂,并不是业务发展的需要,而是为了“解决就业”,为了带动全村人早点儿富起来。他可真是个高风亮节的有奉献精神的五好青年啊。但是,他考虑了全村人的幸福,唯一没有考虑的,就是秀莲的感受。甚至,在秀莲反对他扩建砖厂,要求尽快箍新窑时,他还是那句话：“再说的话,小心我捶你。”唉,再可爱的人,也会有人渣的时刻。或许有人会辩解称,少安那只是说话方式粗暴,心里对秀莲“并不坏”。但实际上,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刀子嘴豆腐心”对人的伤害,远远超过“笑里藏刀”;恶语,并不比恶行更值得饶恕。

如果脱离剧情看,少安此时的做法体现的就是凤凰男身上的“救世主”情结。充当“救世主”,不仅是个人“自我实现”的需要,也是光宗耀祖的需要。但是,在他们想当救世主的时候,即便是乡下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穷亲戚”,也要比自己的老婆更重要。女人,若是嫁给这样的凤凰男,或许表面上会风光无限,但当你发现你在他的思维中连个“穷亲戚”都不如的时候,你肯定会很委屈吧?

十年前,我看过一篇短篇小说《衣锦还乡》,男主人公是东北农村长大的,在上海读的大学,毕业后在东部一大城市教书,娶了个城市老婆。春节时带着老婆回老家过年,在家里,他真是享受到了宰相衣锦还乡般的待遇。接下来,老婆在这个老家遇到很多尴尬事自不必说,更可恶的是,这个凤凰男的父亲喜欢吹牛,平时对亲戚朋友说他儿子在大城市干事情,挺能挣钱的,结果,好多亲戚都来向这个儿子借钱。儿子为了老父亲的面子,又只得打肿脸充胖子。如果你是他老婆,会是什么感受?

凤凰男,你若孤老终生,便是晴天。

我说这句话,是要招骂的。没关系,我跟着你们一起骂吧——我自己就是个凤凰男。不过,有朋友对我说：“你只是在身份上是凤凰男,但并没有凤凰男思维。”

年青一代,个体意识都很强,在结婚后,你必须清楚,小家庭比大家庭更重要。不是说不要管大家庭,而是,如果你没有把小家庭放在优先级,结果是大家都爽不了;况且,如果你的小家庭没经营好,父母肯定会有自责感。如果你缺乏同理心,不会真正尊重女人,那就先做个利害考量吧——父母,你在能力不足的时候怠慢一下子,他们还是你的父母;但是,老婆,你要是敢怠慢她,她可能就不再是你的老婆了。自己看着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