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詹妮弗和花花公子莱奥纳多

如果一个女人没结婚,并不是因为她主动做了哪些决定,而是因为她没有被选中——被看上、被渴望、被足够珍视。

——丽贝卡·特雷斯特,《单身女性的时代》

最近,在一场暖房派对上,我被彻彻底底地当头击中:单身男性和单身女性在人们眼中是那么不同。

我们玩了一个游戏:根据简单的提示猜名人。“恋爱运不佳的女演员。”我的朋友给出形容。“詹妮弗·安妮斯顿。”三个人立刻得意地喊出答案,其中包括我。游戏继续进行,詹妮弗·安妮斯顿的前夫布拉德·皮特也被猜中了,而提示词却是“《搏击俱乐部》”。

过后,这件事久久萦绕在我心头。尽管在那时,布拉德也没有找到伴侣,并结束了第二次婚姻,但对他的描述却从来不是“恋爱运不佳的男演员”,从来不是。这是不是很古怪?

这让我开始思考那些我们用来形容单身男性和单身女性的词汇,思考它们带来的巨大影响。单身女性是不幸的,是怜悯的对象,是孤独的形象,无论如何不可能是主动选择了这可憎的单身命运。人们常说“她抓不住男人”(该死,说的就是我),但不会说“他抓不住女人”——至少,我从没这么说过。

“绝望”“饥渴”“急着要生孩子”基本只会被用来形容恋爱中的女人——男人就不会,或者极少会被这样形容。让我们把“难伺候”和“要求高”也丢给他们好了。

被男人定义的女人

还有一件关于那场派对游戏的事:詹妮弗·安妮斯顿是被她的感情生活定义的,但定义布拉德·皮特的则是他的事业。尽管用“《老友记》里的瑞秋”做提示词也能让人立刻脱口而出正确答案,但我们还是下意识地用感情生活定义了她。

女人是被和她在一起的男人定义的,但男人却并不会被女人定义。我是在看《丑闻》的一幕时总结出这一点的。我知道《丑闻》的编剧不是社会研究专家,而我们也不真的生活在剧中所描述的那种世界里,但请容我把话说完。那一幕中,艾比正在跟男朋友里奥讲话,他们在事业上旗鼓相当、势均力敌。

艾比说:“每一篇提到我的文章,都会提到你,因为这很显然就是规则。为了提到我的名字,他们需要告诉这个世界,有个男人想要我。我的工作、我的成就、我的奖项……我站在世界的权力之巅,但如果不提及我是里奥·柏根的女朋友,就不会有谁来报道我,好像这个身份才确认了我的存在,给了我归属,给了我定义。他们无法理解,我的生活并没有绕着你打转……我不是里奥·柏根的所有物。告诉我,当他们写关于你的报道时,里奥,他们提到我的频率高吗?”

对不对?一针见血,她揭露了这一点。

可怜的詹妮弗

好了,让我们回到现实中的人和媒体上。詹妮弗·安妮斯顿和莱奥纳多·迪卡普里奥——在我写作这本书的时候,他们两位都是单身,事业成功,而且都是40多岁。为什么我会特别挑选出他俩呢?因为他们身体力行地证明了,这个社会是如何区别对待单身男性和女性的。

每一次詹妮弗和人分手,她都会被描绘成一个可怜可悲的形象,拖着一颗沉重的心,人生的“定时炸弹”在嘀嘀作响,时间越来越紧迫了。与此同时,莱奥纳多则在无数次分手后毫发无伤,依然不准备安定下来,大声呼喊着“自由”(宛如电影《勇敢的心》的男主角),迅速奔向离自己最近的一场内衣模特秀。

作家多代·斯图亚特写道:“在那些关于詹妮弗·安妮斯顿的八卦报道中,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角色,一个面带微笑、身材完美的女人,虽然开心但显然也为自己未婚无子的状态深深地悲伤。这仿佛是一个提醒,如果你没有做别人期望你做的那些事——配对、交配、繁殖,那你一定是做错了什么。也就是说,你一定有什么问题。”

媒体对詹妮弗·安妮斯顿令人窒息的片面关注影响了世界各地的单身女性。为什么?因为那些报道隐含了一些信息,它们像是用隐形墨水书写的,偷偷地钻入了我们的大脑:“她一定不开心,所以,单身的你一定也是不开心的。”

詹妮弗·安妮斯顿自己已经受够了这种审视,她向媒体做出了一系列(表意明确的)反驳。“媒体耗费了大量资源,仅仅为了发掘我有没有怀孕(大概无数次了……但谁又会去数它呢),”詹妮弗写道,“这说明了长久存在的一个观念:如果女性没有结婚生子,就一定在某种程度上是残缺、失败和不幸的。”

花花公子莱奥纳多

不过,社会对男人也有一些刻板印象,如果忽视这一点,就像在参加了一场男女同工同酬的游行后,转头去约会并期待男人买单。

他们是“女性杀手”“花花公子”“种马”“害怕做出承诺的人”,只会“逢场作戏”。他们是熟读《把妹达人》,将全无戒心的猎物骗到自己单身公寓的捕猎者,然后用性爱游戏和绸缎质地的平脚短裤来引诱猎物。我们常说他们“把妹”,却根本不会说女性“把男”。

让我们来看看媒体是怎么描述新近回归单身的莱奥的。有些好笑:“芳心纵火犯”莱奥纳多被“一群美女”环绕着,她们“被他玩弄在手掌心中”,他就像舔舐奶油的大型猫科动物。他甚至被取了昵称,被八卦小报称为调情大师“莱奥纵火”。

乔治与艾莫

再来看看媒体是如何看待订婚的,比如它们是如何给詹妮弗·安妮斯顿与(现在是前夫的)贾斯汀·塞洛克斯的订婚定调的。“安妮斯顿发表订婚声明后,随之而来的是带有尘埃落定意味的‘终于’,一本杂志称她‘终于幸福了’,就好像她之前经历的全是悲剧和绝望一样。”多代·斯图亚特写道。

与此同时,乔治·克鲁尼与艾莫·阿拉慕丁的订婚报道中,却没有任何“终于”或者“终于幸福了”的表述,至少这样的字眼不是用来形容乔治·克鲁尼的。《每日邮报》登了一张艾莫的照片,标题是《“我钓到了那个痛恨承诺的男人”:魅力四射的英国律师成了那个最终征服乔治·克鲁尼的女人》。

看到不同了吗?这些文字和图像把一切都表达得再清晰不过,在社会眼中,单身男性的价值是高于单身女性的。艾莫是一个为人权奔走的律师,以“理想伴侣”的标准来衡量,她的价值就算不高于乔治,至少也应该与之平等,但她得到的描述是“钓到”“捕获”“征服”“赢得”了那个男人——媒体是这么说的。

艾莫于是发表了一番演讲,俏皮地表示能够遇到乔治让她满心感激,因为“我已经35岁了,开始自暴自弃地接受别人说我要变成老姑娘了”。

一方面,我非常喜欢她坦承了自己对于成为老姑娘的恐惧,但另一方面,我又为这种双重标准感到困惑。你能想象乔治发表一番演讲,对艾莫把自己从单身汉的生活里拯救出来表示感激吗?不能。

既然我们讨论到了年龄,那就顺带一提吧:他们俩的年龄差是17岁。我从没看到一篇报道因为这一点而说乔治有什么不好,但你还记得媒体对亚伦·泰勒·约翰逊与比他大24岁的萨姆结婚一事的大惊小怪吗?显然,媒体称她“老牛吃嫩草”。谢丽尔·科尔和比她小11岁的利亚姆·佩恩也是如此,他们最终分手时,谢丽尔被描述为“彻底放飞了自我”“如狼似虎”。显然,对媒体来说,老男人和年轻女人的配对是没有问题的,但当性别调换时,媒体的态度就会发生180°的大转弯。

还有,当一对情侣分手时,人们惯常会认为是男性提出了分手,这就是为什么名人情侣会在给媒体的分手声明中努力强调,决定是“双方共同做出的,真的是双方一起”——媒体和社会都倾向于认为,男人是主动结束关系的一方。

汽车与房子

所有这一切都让一个荒谬的观念变得更有说服力:女人随着年龄的增长而不断贬值,男人却在不断增值。女人是车,男人是房子。年长的单身男人被描述成雪豹——罕见、高贵且迷人,而年长的单身女性就像孤独的瞪羚——迷茫、脆弱、困惑。这是性别歧视、年龄歧视、过时的蠢话。

想象一下这样的世界:《人物》杂志罗列了一堆男性名人,配上标题《这些男人是“剩男”吗?》。这永远不会发生,对吧?而就在距离现在很近的20世纪80年代,这份杂志的封面上赫然印着一行字:“这些女人是老姑娘吗?”

想象一下这样的世界:一群男人在婚礼上为了争抢一块扔过来的手帕而扭打起来,因为接住它意味着会下一个结婚。(参加婚礼时,接捧花总是个让我痛苦不已的环节,我每次都会借口去上厕所。)

职业女性

“单身危机”如今就发生在单身女性的脚下。我们遭到了责难,正如你所知。人们说,我们是那种会把宝宝丢在一边不管的职业女性[1]。报纸杂志通常还会配上这样的插图:一个女人拎着公文包(说真的,我从没见过任何女人拎公文包),而旁边的一个小婴儿被冻在冰块里[2](同上,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如果见到的话我会立刻报警)。

从没有人在意,男人也会选择单身,男人也有工作,男人也会冷冻精子。这不重要,是吗?看看那些女人吧,那些为了有口饭吃、有片瓦遮头,而自私地选择成为职业女性的人。

我最近还看到了这样的头版标题:《英国正在成为布里吉特·琼斯[3]的国度》。我简直可以想象出这样的画面:单身女性排着长队,自私地用细高跟鞋踩踏伦敦塔,挥舞着手中巨大的支票,让泰晤士河中巨浪滔天。为什么标题不是《英国正在成为布里吉特·琼斯和丹尼尔·克利弗[4]的国度》?单身男性的缺席引人注意。

另一个标题是《布里吉特·琼斯们引发了住房危机》。我们引发住房危机了?哎呀!是怎么做到的?细读这篇文章,你会发现这场“危机”原来是由“一人户”引起的。不过,“一人户”中不是还有一半男人吗?看来引发住房危机的不是他们,而是女人?

总结一下,单身女性因为整天拎着公文包到处走、把婴儿放在大冰块上而精疲力竭,所以干脆不打算结婚了,而这引发了住房危机。是这样吗?

媒体如何看待快乐的单身族

更有甚者,人们在媒体上公然表述单身生活的快乐时,往往会遭到激烈的驳斥。2011年,39岁的单身记者凯特·博立克登上了《大西洋月刊》的封面,配文标题是《什么?我,结婚?》。她精彩的文章迅速走红,被人热议,但凯特本人却被负面言论淹没了。

“那些男人会说:‘你以为你是谁?你这个傲慢的婊子,你觉得你太好了,谁都配不上你吗?’”凯特说,“他们摆出了十分敌对的姿态。后来,我跟一个朋友的朋友(男性)共进晚餐时,他向我解释了为什么会这样。他说:‘如果女人不再痴迷于结婚,男人该如何确认自己的价值呢?男人从小就被教育,要成为一个可以依靠的人,成为家里的顶梁柱。’这番谈话引起了我的思考。”

没想到的是,凯特同样遭受了来自女性的攻击。“许多女人说了和男人一样的话,‘你是觉得自己太好了,婚姻配不上你吗?’然后又加上一句——‘你会后悔的,你现在说这些很容易,你才39岁,但等你老了,你会有不同感受的’。也许我会的。”凯特回应道。

而这正是非常重要的一点,不是吗?我们拥有改变主意的权利,而且不需要为之感到抱歉,就像一辆出租车可以随时切换“有客”和“空车”的状态灯。“因为我们从小就被人灌输,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所以也会倾向于认为‘单身’是永远不能更改的选择。”凯特说,“很多人问我,‘所以,你要一辈子单身吗?’我说,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要让自己永远单身,而是要允许自己去质疑那些既定的假设。现实是,如今已经很少有什么‘一辈子的事’了,我们这一代都可能这几年单身,未来几年步入婚姻。关键在于,这两种状态是平等的,我们不应该过分赞扬其中的某一种。”

不要活成刻板印象

所以,媒体对许多单身男女刻板印象的形成负有责任。我想知道这对男人和女人有多大程度的影响。我们总在推测“詹妮弗·安妮斯顿恋爱运不佳”的叙事会对女性造成多大影响,但从来没有停下来思考过“花花公子莱奥纳多”的叙事会对男人造成什么影响。

女人们,先收起你们的怀疑,想象你们被一遍又一遍地告知,如果结婚就会“陷入罗网”,你无法看住裤子里的生殖器,所有人都想把你搞到手,承诺是一种诅咒,那会是一种怎样的情景。

是从哪一刻开始,你不再按照自己的意志穿衣打扮,开始披上那些为你准备的“刻板印象”?是从哪一刻开始,你忘了你是谁、想要什么,而开始按照别人的意旨生活?

我常想,有多少女性渴望结婚生子,或者在单身时感到悲伤,仅仅是因为她们被反复告知要这样做。在这种规训下,我们都朝着婚姻的目标前进,失恋了就吃着垃圾食品哭泣。

同样,我想知道有多少男人害怕承诺,仅仅是因为他们一遍又一遍地被告知男性讨厌承诺。这就像给某人一块蛋糕,然后说:“想来点儿蛋糕吗?你不会喜欢的!它会让你‘陷入罗网’。什么意思?你不想要这块蛋糕了吗?”

我认为,渴望婚姻的女性和不愿结婚的男性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被社会建构出来的形象。就像小女孩应该玩过家家,穿粉红色的衣服,小男孩应该玩小拖拉机,穿蓝色衣服,我们从婴儿时期起就被社会建构,仿佛粉色或蓝色的方块。因此,我们常常活成了真正的刻板印象。

我们需要打破将詹妮弗塑造成不幸女人的叙事,但我们同时也需要抛弃“花花公子莱奥纳多”的叙事。为什么我们不能成为各不相同、性格各异的个体呢?而不是被叫作布里吉特,被塞进兔女郎套装,或是被塞进得体的西装,被叫作丹尼尔·克利弗。

[1]如你所知,“职业男性”这个词并不存在,有工作的男人也只是“男性”,很高兴我们说清了这一点。

[2]在英文中,“将婴儿丢在一边”(putbabiesonice)可直译为“将婴儿放在冰块上”。-编者注

[3]布里吉特·琼斯:《BJ单身日记》的女主人公,“剩女”的代名词。-译者注

[4]丹尼尔·克利弗:《BJ单身日记》中女主人公的风流上司,也是单身。-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