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我把成年后的绝大部分时间都用在“等待一个我喜欢的人发短信跟我复合”这件事上了。坦白地说,确实是这样。我浑浑噩噩地度日,始终用余光盯着手机。我刷新电子邮箱,近乎无望地、一遍一遍地刷新,希望能跳出一封新邮件。我曾经关闭了约会软件的推送,因为我实在是太忙、太重要了,根本不应该被这个小小的约会软件打扰……然后,我一天打开它10次。
我切切实实地在“等候之地”度过了好几年的时间。似乎只要对方发消息跟我复合,我的生命就会开始。好像“幸福”是一件他可以通过对话框投递过来的东西;好像只要推特的提示音响起,蓝鸟扇动它的翅膀,我的整个人生就变得心满意足。
不仅仅是我,我有一个朋友,做着一份十多年前就厌倦的工作。她没有去别的公司找更有意思的事做,仅仅是因为那家公司有“很好的产假福利”。她在那里待得越久,休产假时的薪水就越高,但必须要说的是,我这位朋友现在是单身,目前怀孕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等候之地”不宜居住,这里只有浑浑噩噩的人生。
等候之地
苏斯博士
等火车走,
等巴士到,等飞机飞,
等这邮件到,等那雨停,
等这电话响,等那雪纷飞,
等别人置“可”“否”,
等头发长长,
人人只懂等候。
等鱼儿上钩不折腾,
等风到来放飞风筝,
等周五夜。
我决定从“等候之地”搬到布鲁日
2015年4月
我决定去比利时的布鲁日生活一阵子,尽管我正在跟一个很喜欢的人见面。我很热情,但他有些模棱两可,后来他消失了一阵子。
然后,随着我的手机唱起歌来,他又跳回到了镜头前,忽然间让我心烦意乱。他说很想见我,问我明天做什么。
他令我头疼,所以,我决定把他移出画面,把我的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开。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两年前,我绝不会这么做。当我告诉他我打算去布鲁日的时候,他听起来并不高兴。“哦,要去多久?”但错不在我。
还记得媒体称凯特·米德尔顿为“等待的凯特”吗?因为在媒体看来,很明显,她就坐在那儿,美丽动人,焦急地抚摸着自己的无名指,上网搜索梦幻的婚纱,急切地等待着威廉王子的求婚。我想说的是,也许她根本不在乎,也许她才是没下决心订婚的那一方。这只是媒体把一对情侣套进刻板印象的又一个例子。
不过,我意识到我真的做够了“等待的凯特”。我意识到我们美好的人生只有一次,而我正在英国荒废人生,我真正想去的是布鲁日,仅仅因为一个性感的男人可能想和我约会就搁置计划,这太疯狂了。
我感觉他像是在面试我,看我是否适合做女朋友。只是面试过程要花上几个月,而我不愿意再待在这儿等答案。拉倒吧。
去布鲁日之前,我们本打算一起过周末。他玩失踪,不回我短信。在我搬到布鲁日后,他又出现了,说着对不起,一共发了六条短信,全是理由和借口。我告诉他,我受够了。向前看吧。
你知道吗,这感觉简直美妙得不可思议。我意识到我再也不需要站在侧台等待,看他是否想让我登上舞台。我意识到,我可以干脆地离开,将整座剧院抛在身后。
我沿着运河骑自行车,感受自由的风拂过头发,像是《再次出发》里的凯拉·奈特莉,只是我和她长得一点儿也不像,扭头去看一只特别美的天鹅时,我差点儿把自己摔到了河里。
令人惊奇的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没有一丁点后悔,从未怀疑“我是不是错过了一个靠谱的男人”,但在此之前,这几乎是我最大的恐惧。
爱上一座城市安全多了。我突然爱上了布鲁日。和人相似,城市可能会变;但和人不同的是,它永远不会离开或背叛你。我发现琼·狄迪恩对纽约也有同感。“不是那种通俗意义上的‘爱’。”她说,“我的意思是,我爱上了这座城市,这和爱上了第一个打动你的人一样,你再也不会以这种方式爱任何人了。”
我的人生计划变得开阔了许多,不再局限于和某一个男人安定下来了。我确定,我现在最大的恐惧不再是“浪费找男人的机会”,我最大的恐惧是不能淋漓尽致地生活。
我在布鲁日生活了整整7个月。我是如此喜爱弗拉芒人的生活方式。在这座城市里,去哪儿都不会骑车超过15分钟。自行车可以说是弗拉芒人延伸的双腿。我见过一个女生以每小时三千米的速度骑行,她抽着一根烟,同时还在发消息。骑行者的路怒症在布鲁日根本不存在。
我爱这里朴实不夸张的说话方式。在弗拉芒语中,壶是“煮水的东西”,羊角面包是“早晨的饼干”,割草机是“草机器”,而软管是“水蛇”。我爱他们庆祝万圣节的方式,他们会打扮好自己,走入黑黢黢的森林深处,来一场“女巫徒步”,然后,化着恐怖妆的演员就会跳出来,吓得他们魂飞魄散。我喜欢弗拉芒风格的建筑,它们是堆叠在一起的大杂烩,美丽的房屋紧挨着怪异野蛮的建筑。
我爱比利时的整洁。你知道大侦探波洛会随身携带一把小梳子来梳理胡子吧?没错。如果你没见过弗拉芒人的洗衣柜,你就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叠衣服”。这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标签,平整的折痕,熨平的枕套,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抽出时间做这些的。
我的弗拉芒男朋友不只有一个巨大的零钱罐——他有五个,按钞票面值分类。打开他的橱柜,看到瓶瓶罐罐都排列整齐,像受检阅的士兵一样时,我的脑海中闪现出了《与敌共眠》[1]里的场景。我想知道我是否应该开始练习游泳。
这里不只是人爱整洁。村落是完美的几何形状:方圆800米内的树,笔直地指向天空,灌木丛修剪成完美的球体,树篱被无情地剪掉,树叶在秋天闪烁金色的光芒,似乎在落地之前就被清理干净了。要是弗拉芒人来英国,一定会认为我们混乱得不可思议。他们一定会认为我们的树木修剪工完全不负责任,我们的灌木丛实在太丢人了。
我爱他们的语言词汇中那种罕见的哥特式壮丽,例如他们把浓厚的雨云称为“雷塔”,把城堡里关押犯人的洞称为“遗忘之井”,把无意义的努力说成“移水至海”,把忙碌拥挤的广场形容为“必须挤过一大片帽子的广场”。
我同样爱他们不动声色的冷幽默。我指着一块田地:“啊,看那些可爱的小奶牛!”我的弗拉芒男朋友看了一眼说:“那些是用来吃的。”还有一次,我递给他一个苹果:“在英国,我们称这为天然牙刷。”而他回应道:“在比利时,我们称它为苹果。”
骑车时,我从摇摇欲坠变成了充满自信,像炸弹一样掠过旋转的风车。我对巧克力博物馆里白巧克力做成的麦当娜雕像大为惊奇。我和唱诗班的修女一起出去玩耍,她们来自贝居安会院——单身或寡居女性生活的封闭乡村,晚上9点后,男性不许入内。我站在广场上,看着一群50多岁的快闪族围着我旋转,她们戴着围巾,穿着大摆裙,系着腰带和背带。
圣诞期间,我漫步走进一家超级可爱的巧克力店,发现店员正对着机器发火:“去你的,我不想按你说的做!”与此同时,他们还在布置巧克力做的圣诞老人。弗拉芒人自己的圣诞老人——圣尼古拉斯会乘着船在每年的12月5日携礼物抵达,传说淘气的孩童会被捆起来,装进麻袋送去西班牙,学习一年的文明礼貌。
是的,你也许已经注意到了我频繁提到的男朋友。在布鲁日,我没有一直保持单身,过了几个月就又开始约会了。我和其他人一样,下载了一个约会软件,上传了自己的照片,表明我爱运动(潜水的照片)、有趣(戴着可爱熊头帽子的照片)、优雅(盛装出席晚宴的照片)、酷爱旅行且有品味(在优胜美地的照片)。
重新开始约会
在此之前,我约会过一个弗拉芒警察,他有着维京人那种帅气的长相。他肌肉发达,像雕像一样。他在社交软件上晒出了一组《超级名模》式的照片,裸着上身,指向远方,以炫耀自己的背阔肌或者其他部位,还加上了“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话题标签。我当时没有意识到,这可能意味着他很自负。
我被他非凡的外表蒙蔽了双眼,没有意识到在只见了一面之后,他就说将来要为我盖间房其实是有一些奇怪的。他说,我可以在那间房里俯瞰窗外的河流写作。当他拿着吉他,和着美好冬日乐团的旋律,在电话里为我唱小夜曲时,我坐在那里如痴如醉,哪怕隐隐约约感到了一点不适。我们又约会了几次,一上床他就变冷淡了。小夜曲和那些建造房屋的构想突然停止了。像一个维京人一样,他要的是征服。
所以当我遇到汤姆的时候,我想找一个不光与我有化学反应,而且善良、有个性、有智慧的人。先做朋友,后做情人。没错。
与此同时,我和我的新欢——布鲁日愈加亲密。我会穿过一扇霍比特人风格的暗门,去一家地下酒吧,听20世纪80年代的音乐,玩几把飞镖。
我在周末朋友不断,但周中则完全是一个人度过的。在布鲁日,我学会了爱上独处,学会了肯定自己的价值。
语言乌龙
我开始学习弗拉芒语,这让大家都觉得很好笑。我用弗拉芒语说“好胃口”,听起来更像是“蟑螂”。“欢迎你们,晚餐的客人们。蟑螂!请享用这餐饭!”我当着一群不太熟的人宣布我很冷淡,但我其实想说的是我很冷。
汤姆和我母语不同,而这导致了许多非常可笑的误解。我给汤姆发消息说我“欲火焚身”(frisky)。汤姆回复说,他可以帮我解决这个问题,然后给了我一瓶柠檬水——他以为我说的是“口渴”(thirsty)。接着,就有了下面这些对话:
汤姆:这些叫什么?(他指着我手臂上的一个雀斑)
我:雀斑(freckles)。
汤姆:哦,就像那些住在岩石上的卡通人物?
我:什么,再说一遍?
汤姆:你知道的,《布偶奇兵》(FraggleRock)。
当我问汤姆冰箱里有什么可以用来当午餐时:
汤姆:一些海啸沙拉和垃圾[2]。垃圾很美味。
我:(暂时忽略了海啸沙拉)你说垃圾,是什么意思?
汤姆:就是像蜘蛛一样的东西,只不过它们生活在海滩上,横着走。
我俯瞰弯弯曲曲的运河,它环绕着贝居安会院,如同将其抱在怀中。落日里,天鹅聚在一家餐馆前等人出来喂食。这是让人忍不住怦怦心跳的壮丽景色。这里有一座挂满了爱之锁的小桥。我看着那把新挂的锁,为“新婚的克罗斯比夫妇”祝福。
记得在巴黎和赛伯谈恋爱时,我责备他没有事先安排好我的生日惊喜之旅,也没有准备一把我们的爱之锁挂在桥上。现在看来这是多么不可理喻。
我觉得没有必要把自己和汤姆锁在一起。此时此刻,我们放松而惬意。布鲁日是我的丈夫,而汤姆只是一个和我调情的性感园丁。
我重新学到的教训
如果对方在只见了一面后就说要给你盖间房,他肯定只是想和你上床。
“等候之地”不宜居住。
单身常常像是在等待,不停地渴望,或者狂热地寻找,但在“等候之地”,我们对着地平线望眼欲穿时,并没有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我发现自己仍然会偶尔回到“等候之地”:在“公交车站”皱着眉扫视道路。但区别在于,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没人愿意住在“公交车站”。于是,我摆脱了那种浑浑噩噩的等待,起身离开了。我还记得谢默斯·希尼的话。我选择启程前往宜居的地方。
我们选择的生活方式,无论是胆怯还是勇敢,都将成为我们的人生。
——谢默斯·希尼
[1]《与敌共眠》:朱丽娅·罗伯茨主演的悬疑电影,其中不会游泳的女主角为了逃离强迫症丈夫的掌控偷偷学习游泳。——译者注
[2]汤姆把“金枪鱼”(tuna)说成了“海啸”(tsunami),把“螃蟹”(crab)说成了“垃圾”(crap)。——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