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月

第一天

当我们开车去往入住的酒店时,我握着妈妈的手,与一路小跑、执行任务的狗狗擦肩而过。

为什么外国狗这么聪明、这么认路,而英国狗却那么笨,一有机会就蹦到马路上?英国狗绝对无法在野外生存,与这里的狗相比,它们的户外生存技能只有憨豆先生的水平,而这些狗则是狗中的“贝爷”。

我很高兴做了这个决定,我本可以去巴厘岛见前男友,和他以及他的伴侣胡闹一周,但我选择和妈妈一起去安提瓜。这才是我真正需要的放松和休闲。假期里,我和妈妈将一起享受日光浴,一起吃饭、读书、幻想——我去巴厘岛也是做同样的事,而且,我全心全意地爱她。这么说来,和她在一起比找位帅哥棒多了。

第二天

我来到这里24小时了,逐渐开始泄气。唉,我确定,在一家主打情侣度假服务的酒店中,你每时每刻都会意识到自己是单身。

我已经不得不纠正了三个人：“哦,不,我不是和我丈夫一起来的。”“为什么?”他们惊讶地问,就好像是我把他忘在了家里,应该立刻拔腿飞奔,去把他找来一样。“因为我没有结婚。”一片寂静,他们连忙搜肠刮肚,找些别的什么话来说。

我径直走向海滩,欣赏落日。太阳似乎对它的美丽有些害羞,藏在了一大片静止的薰衣草色云朵后面,那些云看上去简直像一座座空中城池。一只海豚在海湾上跃出弧线,一只螃蟹飞快地奔走,宛如在逃的商店扒手,一只猫鼬正从草地上的一个藏身处逃到另一个藏身处。

一对对夫妻或情侣走向沙滩,径直经过我。我望向他们,此情此景、此时此刻,要是有人能够与我分享就好了。

第三天

今天的大海颇为粗暴,像是一万匹白色的野马呼啸着向我们奔来。游客们一边尖叫一边赶紧抓好财物,以免“赏金猎人”把它们劫走。

我的思绪如海浪一般嘈杂纷乱。人们不停地问我为什么单身,为什么如此寂寞,我的丈夫到底身在何方。我越发感到生气,太扯淡了。

公允地说,这些关心大多来自当地的男人,那些想要跟我搭讪的男人,但此刻我正在构思该如何挑衅地回击,比如“我只是一个人,但不孤独,这两者是不同的”,或者“我的丈夫在哪儿,你的妻子就在哪儿”。

置身这片充斥着出双入对者的海洋,我对于自己的单身状态愤愤不平。甚至祖母绿和紫水晶色的斑鸠,也在成对地、神经质地跳来跳去。

但是,这只是我脑海中的活动。我并不是一个人,我和妈妈在一起,她和我是一起来的。理性上,我知道这一点,但是,我疯狂的潜意识正在模仿醉酒的布里吉特·琼斯,唱着“一切都靠我自己”。

第四天

我和妈妈对晒太阳地点的选择,充分明确地彰显了我们是外向还是内向的人。不管在哪个岛上,她总会勇敢地与每一个人交谈。

她选择在最繁忙的街道上安营扎寨,在每个人一日三餐都会经过的游泳池旁晒太阳。瓮中捉鳖,她就是这样。而我则径直穿过海滩,越过打排球的人,再走过售卖扎染钩织比基尼的小屋,把自己安顿在灌木丛后面。我简直是在头上戴了一片树荫,就像丛林里的观鸟者。

那天晚上,我们遇到了一对60多岁的可爱夫妇,他们有着一口典型的美国人的牙齿,闪闪发光、完美无缺,让我们英国人惊叹不已。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他们没有立即询问我的婚姻状况,就像查户口本一样(姓名?婚姻状况?)。后来我问妈妈：“我上厕所的时候,他们有没有问起我的感情生活?”她说没有。

感谢来自威斯康星州的格里和苏西,他们让我重新相信,恋爱状况并不是我身上最令人感兴趣的东西。

第五天

早上醒来,我仍然在梦中停留,分辨不出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我梦到我成了一个人生十全十美的人。我们可能都做过这样的梦。一开始,一切都是公平竞争,但有些人在合适的年龄得到了一切。年近三十,他们得到了那份重要的工作,办了一场梦想中的婚礼,有了两个漂亮的孩子,儿女双全。

我一觉醒来,思绪都在梦中纠缠,而且立刻感到了孤独。我感到悲伤,仿佛被别人抛在了身后。清晨绝对不是什么属于理智的时间。

我的朋友,一位心理治疗师曾经告诉我,刚睡醒的这段时间是最适合将积极想法形象化的时候,因为这时意识和潜意识之间的通道最为敞开。

准备做电视直播,或者其他让我害怕的事情时,我就会利用这种介于梦境和现实之间的状态。这似乎很有效,尽管我在开拍前往往会有一种强烈的冲动：跑向大门,永不回头。我会深吸一口气,然后走进拍摄现场。

我必须好好质疑自己在这种半梦半醒状态中的孤独——相信我不可能像梦中那样拥有一切,因为我不如梦中的我。我不想让这种肤浅的想法渗入我的潜意识,何况,我真的想要一切吗?

我问我自己：这种想法从何而来?毫无疑问,这是因为我被一群90%有伴侣的人包围着。但我以前也和男朋友一起度过假,我知道尽管我们看上去很亲热,但他也不是对的人,这只是一段暂时的关系。

我是把所有事情都看得太肤浅了吗?所有这些夫妻情侣看起来都很幸福吗?看他们的时候,我还在和一只银绿相间的鸟雀交谈,它正试图啜饮我的橙汁。大约一半的夫妻情侣看起来很开心。

我的单身是必然,还是我选择了单身?虽然经常忘记这一点,但事实是,是我结束了最近的一场三角恋。

厘清了怨天尤人的混乱思绪后,我感觉好多了。我不是受害者,我是选择了单身。

我潜入水底的七彩光线中,感觉自己的“匮乏”都被冲走了。当我划破水面时,理智回归了。

我敢肯定,“拥有一切”的女人审视我的生活时,也会希望自己能拥有它,比如去另一个国家生活,仅仅因为想要这样;比如愿意的话可以睡到早上9点;比如没有锅炉坏掉、地下室被淹,或者任何与房子有关的现实压力。

我所没有的,是婴儿粉嫩的拥抱,是可以装修装饰的房屋,是生活伴侣给予的安全感,而她所没有的是自由和无须背负责任的轻松。每种生活方式都各有优缺点。

第六天

大海看起来好像是被从里面照亮的,好像有一千个鸭蛋蓝色的灯泡排列在海底。涨潮了,充满希望的海浪一次又一次地朝着海滩拍打、蔓延,试图穿过波浪般起伏的沙子抓住草地。然后它们又被拉回来,被月亮的引力打败。但它们还会再次袭来,带着更大的决心和力量。

我钦佩海浪孜孜不倦的努力。忽然间我被击中了心灵,潮汐到来的方式和人完成事情的方式是一样的,无论是戒酒、攻读学位、建造小屋,还是训练大脑在单身状态中感受快乐。

第七天

我看见一个女人在吃午饭,身边没有伴侣。哦!我问自己怎么看待她。我会认为她是悲伤、沮丧、不受欢迎的吗?我想人们一定是这样看待我的。但并非如此。她看起来快乐、平静、独立。

然后,一个男人走到她身后,亲吻了她的额头。当然,我阴郁地笑了。

我在餐厅里转来转去,注意到并没有人在评判我。我意识到,想象有人盯着我看,或者认为有人对我和妈妈一起度假有看法,都是自恋的表现。

我回想起了那些改变我看待世界方式的时刻。有人盯着你看的时候,你以为他们在往最坏处想吗?有一次,我游完泳后从桑拿房出来,一个女人坐在外面,一直盯着我看,简直把我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

“她看我是因为我头发湿了又没化妆,样子糟透了!”我想,“我太难看了,引得大家注目!”

然后她开口说：“哇,看看你,光彩照人啊!我得在桑拿房里泡多久,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次经历完美地展示了我们是如何做出没有事实依据的负面假设的。(正如谚语所说：“猜想会让你我变成傻瓜。”)

很多时候,别人盯着你看,很可能是在想“我喜欢他的帽子”“她的头发很好看”或者类似的事。你在公交车或地铁上盯着别人看时,想的是不是也是这种事?你会因为觉得他们过于糟糕难看而无法把眼睛移开吗?还是你觉得他们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无论是姿态、衣服,还是说话时脸上的表情?我的例子说完了。

“也许他们是认为我们在一起了,想要弄明白我们是不是一对,这就是他们多管闲事的原因,”妈妈说,“也许他们认为我们是一对女同性恋。如果是这样,说明我保养得当啊。我一定会发大财的。”

现在,每当我开始胡思乱想：“他们认为我是单身狗!”我都会对自己说：“哦,你这个自恋鬼!是的,你今天看起来很不错。现在请走开,别再来烦我了。”自恋是基本天性,我们每个人都自恋,但这不意味着要相信餐厅里的每个人都在盯着孑然一身的我们。他们不会这样。他们只是在考虑要不要也来一份我们桌上的圣代作为甜品。

意识到自己对别人来说没有想象的那么重要时,我如释重负。我意识到,没有人真的那么关心我的单身。

我重新学的教训

社会大众有时可能太爱关注人的感情状态了,但是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严重。人们可能只是在看我的巧克力圣代,我却认为他们是在打量我。

过去的我赋予了自己的爱情生活太多的重要性,如果我能与过去的自己和解,那我也就能与更广大的世界和解。我们都是听着同样的童话故事,看着同样的电影,接受着同样的社会规训长大的。

单身或有伴,这两种生活方式都有各自的好处。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我们都惦记着别人家的花园,渴望在人家的草坪上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