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如希尔达建议的那样,召唤出内心的厌女怪物,和它来一场对话。任它胡说、咒骂并猛烈地攻击我。我会摆好与它对阵的姿势,大喊“拿出你的看家本领来吧”,然后主动阻止它的攻击,而不是从拳击赛场上落荒而逃。

考虑到它生于爱尔兰,我们索性就刻板印象到底,喊它“帕迪”[1]吧。补充一些令人吃惊(其实并不)的背景资料：帕迪出生于20世纪50年代,三观成形于20世纪70年代……正如我的父亲。真是令人震惊的巧合。他还有巴里米纳口音,也和我父亲一样。

帕迪：最近怎么样,凯瑟琳?有进入“爱情坟墓”的危险了吗?

我：帕迪,别再关心这件事了。我之前跟你说过,这事是没有预兆的。而且,不管怎么说,我现在过得非常好。我住在巴塞罗那。我跟你说过签订出版合同的事了吗?我要开始写我的第三本书了!

帕迪：亲爱的,工作可无法在深夜温暖你。

我：我确定它会的,因为它能带给我那种叫“金钱”的东西,而钱能买到一片遮风避雨的屋檐、保暖的袜子、暖气以及鹅绒被。

帕迪：哦,你们这些职业女性全都一样,总是在耽误时间,拖到最后就没人想要你们了!贝尔法斯特的墓园里有一大堆你们这样的职业女性,都是孤独终老!

我：我非常确定,墓园里也有一大堆结了婚的女人,因为婚姻不会给人永生的超能力。

帕迪：你就是太自私了,只关心自己。难怪你会孤独终老,你有点太自以为是了,不是吗?

我：好吧,但就算我不这么自以为是,结婚也不能保证我不会孤独终老。在85岁以上的英国人里,有60%是寡妇。这令人悲伤,却是真的。

帕迪：好吧,就算如此,她们也被人爱过。单身的人过的是寂寞无爱的生活,就是这样。

我：呃,但是有很多人爱我呢。我和家人们关系密切,我每一天的生活里都有爱。

帕迪：等等,既然说到了家庭,你不应该早点成个家吗?你距离35岁还有几年?35岁之后一切就都完了,你知道的。

我：好吧,我现在38岁,帕迪。

帕迪：天哪!亲爱的,你最好赶紧结婚、立刻怀孕。我甚至不知道再往后你还能不能怀孕!医院都会称你为高龄产妇了。

我：事实上……帕迪,2004年的一项研究发现,35至39岁的女性中,有82%的人在备孕一年内就会怀孕,而在更年轻的群体——27至34岁的女性中,成功怀孕的概率是86%。所以这表明,从27岁到39岁,怀孕成功的概率仅仅下降了4%。

帕迪：你真是搞笑!那不可能是真的。我读过关于35岁的东西。总之过了35岁,就什么都完了,你这笨蛋。

我：现在40岁以上女性的生育率是高于20岁以下的女性的。

帕迪：请告诉我,你在最近一段时间里确有生孩子的打算吧?

我：老实说,帕迪,我不确定。如果我遇到对的人,环境也刚好,那么我可能会生孩子,但如果没有的话,我也不会觉得自己是不完整的。没有孩子的生活也有很多好处。

帕迪：但是,等你老到要穿纸尿裤的时候,谁来照顾你呢?现在你觉得一切妙不可言,你能在西班牙到处闲逛,但是等你无法行走、被绑在轮椅上的时候,你该怎么办呢?

我：我真不想跟你说这些,帕迪,但是我非常确定,许多有孩子的人最后也会被塞进养老院的。他们还得卖掉伊斯特本的别墅,用来支付养老院的费用。我没听说过有哪个上了年纪的人,能够在带屋顶泳池的奢华老人套间里惬意地休息,被一个不需要工作、能够整天待在家里、对父母予取予求的成年孩子照料着。

帕迪：你说得对。好吧,这儿有一条：我读到过,40岁以上的女性结婚的概率还没有被恐怖分子杀死的概率高!

我：哦,帕迪,在《新闻周刊》刊登这一“事实”的20年后(同时也让成千上万的女性惊慌失措地跑去结婚),他们终于发布了一份致歉及更正声明。事实上,那篇后续报道的标题就说明了一切。

“20年前,《新闻周刊》预言,一位40岁女性被恐怖分子杀死的概率高于结婚,出现这个错误的原因是……”

这篇后续报道用数据表明,40岁以上的美国女性,结婚的概率是高于40%的。

帕迪：好吧,但是不管怎么说,很快就没人想要你了。你的青春正在消逝!你会被剩在那里的。

我：你这句话大错特错,我都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首先,除了外表,我还有很多可以给予他人的东西。而“剩在那里”暗示我是一件可以被买到的物品,任何男人都能花钱买下我。事实上,没有什么单身女性“被剩下”,正如单身男性也不是笼子里的搜救犬,期待被人选中。

帕迪：但是,亲爱的宝贝,说真的,你现在该怎么找对象呢?你的同龄人一定都结婚了。

我：并不是这样,帕迪。我这个年龄的英国人,有一半是单身。和20世纪70年代的爱尔兰相比,情况已经变了太多啦。我们不再居住在小镇或村子里,面对极其有限的选择。我们不会因为没得可选而不得不跟隔壁街上的什么人在一起。而且,现在还有一种东西叫作约会软件,能够让你认识成千上万的单身人士,就好像你口袋里有上千个单身人士的电话号码。

帕迪：老天爷,这在我听来简直是恶魔的造物。好吧,就算你真的找到了一个人、有了孩子,也没有什么比做大龄妈妈更悲惨的事了。

我：哦,帕迪,你认为我什么时候应该有孩子呢?

帕迪：20多岁的时候!当然了!我第一个孩子努拉出生的时候,妻子才刚刚20岁。你最好放聪明点儿,赶紧去给自己找一个男人。

我：帕迪,如果我在20多岁的时候就生了孩子,现在可能早就因为把孩子丢在夜店门口的车里而被捕入狱了。

帕迪：你都在说些什么,你这个疯子?!

我：我曾经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帕迪。20多岁的时候,我连自己都很难照顾好。现在我不喝酒了,可能会成为一位称职的母亲,但是我同样可以选择不要孩子、异常快乐的生活。

帕迪：等一下,亲爱的,你刚刚是说你不再喝酒了吗?天哪!我从来没听过这么荒谬的事。现在陪我喝一小杯吧,不喝可就太不礼貌了!

这真是一场宣泄。与我内心隐藏的厌女怪物交谈,暴露了一个事实：它对我吼叫的很多东西都是过去时代的虚构产物,早已被证明是错误的。

有趣的是,我引它从阴影中显身后,它就没那么具有威胁性和恶意了。这场对战消解了它许多神秘未知的力量。我不需要接受帕迪的观点,就像我不需要听从那些认为女人的外表比思想重要,或者男人“不必为了一棵树而放弃整片森林”的人。

这也让我对帕迪的态度缓和了一点儿。它也许有一些老旧的观点,但我可以原谅它,毕竟它是在一个与现在截然不同的社会环境中长大的。

要知道,原谅别人并不容易。就像谢丽尔·斯特雷德所说,原谅不是酒吧里的帅哥,而是你必须拉上山的胖老头。它是体力活,而不是会奇迹般自然发生的情绪状态。

但尽管已经原谅它了,我还是会在下次它偷偷冒头时请它闭嘴。

[1]“帕迪”(Paddy)是“帕特里克”一名的简称,但也常被用作对爱尔兰人的蔑称,有“爱尔兰佬”的意思。——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