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不会像你爱它一样爱你,卵子也会枯竭你一无所获,风流成性
“高等教育的改革缔造了有史以来最职业化、最独立的一代年轻女性”,这是2003年兰登书屋(RandomHouse)网上书店一本新书的宣传语。但这本书的作者芭芭拉·达芙·怀特海德原本无意赞扬新一代的知识女性,只是哀其不幸。怀特海德在《为什么没有好男人——新一代单身女性的爱情窘境》(WhyThereAreNoGoodMenLeft:TheRomanticPlightoftheNewSingleWoman)一书中写道,很多成功女性找不到丈夫。
怀特海德讲到一位纽约女性的故事:
她是一个42岁的职业女性,和男友快乐地度过了八年的同居生活。她从小成长在一个温暖幸福的家庭里,渴望婚姻。但她的男友因为父母的离异对婚姻充满了恐惧。一天晚上,他们坐在沙发上吃芒果冰沙,她问男友:“鲍伯,你为什么不干脆娶了我?”鲍勃头枕在她膝上,半天没有回答……第二天,她和往常一样去世贸中心二号塔的丰信国际信托公司(FiduciaryTrustCompany)上班,一如既往地做她的研究主任。从此他们便没有再见面。
现在你明白了吧!早在1986年,美国人还根本想不到恐怖分子会袭击五角大楼的时候,就有人警告那些高学历的女性,如果她们在40岁之前还没有结婚的话,被恐怖分子狙杀的概率比找到老公还高。到了2001年9月11日,恐怖袭击果然降临,这个不经意的预言变成了致命的事实。年近四十却仍然未婚的单身女性在这场恐怖袭击中化为灰烬。
因单身而致死,是怀特海德这部寓言剧爆炸性的结局。但请注意情节发展过程中的一些亮点。女主角成长于一个“温暖幸福的家庭”,“渴望婚姻”,因此她是好人,她的父母也是好人。但她的男友父母离异。这段经历给他造成了创伤,导致了他对婚姻的恐惧。因此他不是好人,他的父母也不是好人。
难道芒果冰沙只是作者为了美化行文而引入的道具吗?或许这也一种警示。这对未婚男女都是以事业为中心的东部人,都是民主党的支持者。这样的两个人同居,而且还吃芒果冰沙,迟早要散伙。还是早点结婚,从大卖场买半加仑巧克力饼干比较好。
对此,有一本书专门解释了“为什么没有好男人”。你可能以为这本书会告诉你是男人们出了什么问题。而事实上,这本书的确解释了这个问题。但男人的问题却更多地归咎在单身女性身上。对此,怀特海德是这么说的:
如今,单身男性不需要四处取经,就能把大学女生弄上床。愿意和他们上床、照顾他们、为他们花钱的漂亮女孩子到处都是。而且这些女孩子对他们也没有过多的要求。
是的,怀特海德的确援引了那句古老的谚语——既然这些单身女性已经让他尽情挤牛奶了,他又何必自己花钱买呢?所以说,是单身女性不自律、不检点,任由男人得到他们想要的,才会让男人打消娶她们的念头。
出版商在网络上的指责声也源源不断:
……高学历女性苛刻的择偶标准导致她们单身的时间更长,很难在合适的时间找到合适的伴侣。从大学起便没有约会,踏上工作岗位依旧形单影只,是婚姻捉弄了这批最优秀、最出色的女性。怀特海德在书中描述了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么看来,最出色、最智慧的单身女性在寻找人生伴侣时,没有展现出足够的智慧、谨慎与判断力,反而不时拿出“苛刻的标准”(更常见的说法是“挑剔”)来炫耀。她们并不是兴高采烈耀武扬威,而是举步维艰“形单影只地来往于公司的沟壑”。
怀特海德坚称自己并没有谴责单身女性,她只是把一些单身女性看作公司的苦役,把另一些视为迟钝的荡妇而已。在她的书里,就算好女孩也得不到应得的赞扬。例如,她提到:
也有不少性观念比较保守的女性“不供应免费牛奶”,但寻找结婚对象的过程与那些行为不检的放荡女子一样曲折。
那么,问题究竟出在哪儿?
怀特海德认为有两个问题。第一,“求偶系统发生了巨大变化”,出版商所说的“同居瘟疫”就是酿成这种变化的一大诱因。(注意,瘟疫和天灾往往是密不可分的。)
第二,现代单身女性“新的生活方式”。“她读了四年大学,毕业后要么读研究生,要么进入职业学校继续深造,要么进入职场几年后再回到学校。即使有结婚的念头,也要将近30岁时,才开始把结婚这件事放在心上。”此时,她可能发现好男人已经没了,很多好男人都已经被年轻漂亮、魅力十足的女孩子抢走了。
这么看来,是不是女人应该在年轻的时候先结婚,结婚之后再去追求学业和事业?怀特海德认为这不太可能,甚至承认早婚者可能比晚婚者更容易离婚。而她主张,寻觅人生伴侣的系统应该重新设计。然而有趣的是,她的书名并不是《为什么寻觅人生伴侣的系统应该重新设计》。
怀特海德等人对高学历、事业成功的单身女性不依不饶。并对她们发出了轻蔑的警告:最终,她们将得不到任何男人。将来,还会受到膝下无子的威胁。20世纪末,席薇雅·安·休列特(SylviaAnnHewlett)推出《创造生活:职业女性与对孩子的向往》(CreatingaLife:ProfessionalWomenandtheQuestforChildren)。从封面上,你就能了解到职业女性:
她们渴望孩子,不惜投入大量的金钱、时间与精力,尽其所能拥有一个孩子。然而最终,这样一个原本稀松平常的愿望,却令很多女性大失所望。现代女性可以成为剧作家、政治家、首席执行官,却有越来越多的人当不了妈妈。
事实上,“女性在事业上越成功,就越难找到伴侣或拥有孩子”。
与怀特海德不同的是,休列特并没有对于想要兼顾事业与家庭的女性应选择何种人生道路这一问题故显中立。她警告说:“寻找伴侣是更紧要的事。”这是你二十几岁就应该做的事,不可拖延。找到伴侣后要马上生小孩。如果拖延太久,就会给自己酿成遗憾的败局。怀特海德警告说,随着年纪增长,女性的“卵子会减少”,“生育能力大幅下降”。还有一点,想当母亲的女性最好“不要从事过于劳碌的职业”。
休列特警告事业成功的女性,她们可能会有卵子枯竭的风险。从早晨的《今日》(Today)到午间的《欧普拉秀》(TheOprahWinfreyShow),再到晚间的《六十分钟》及《NBC夜间新闻》(NBCNightlyNews),各时段的电视节目都充斥着休列特所谓的爱情窘境。《时代》杂志竟然将“要宝宝还是要事业”做成了封面故事。
休列特的论点有一处是完全错误的。经济学家海瑟·布喜(HeatherBoushey)关于休列特的观点做了一份调查。该调查访问了3300万名美国职业女性(休列特的调查对象仅有520名女性)。重要的是,布喜也做了恰当的比对。别忘了,休列特主张“女性在事业上越成功,就越难找到伴侣或拥有孩子”。检测这一论点是否正确的方法就是将事业成功的职业女性和普通的全职女性进行对比。而不是像休列特那样,将事业成功的职业女性与男性进行比较。对比结果显示,与普通的全职女性相比,事业成功的女性在四十岁以前仍然未婚的可能性更低。婚后,事业成功的女性和普通的全职女性在四十岁以前生孩子的比例完全相同。职位高的单身女性,生孩子的比例比其他单身女性低,但休列特对这类女性的描述也是错误的。这类女性没有孩子通常是自身决定的,而不是苦求无方的结果。
1991年读过书的人们以及1991年以后选修过女性研究这门课程的人们,当他们受到男性短缺或子宫无法生育的耸人警告时,势必隐约有种熟悉的感觉。这种事情从前发生过。我们都听说过,职场得意的女性,尤其是那些敢作敢为事业成功的女性,可能会遭遇各种恐怖的事情。除非她们悬崖勒马,调头回家,然后扑进男人的怀抱,否则终将孤苦伶仃,老无所依。家庭和丈夫的怀抱才是女人应该面对的现实和最终的归属。戳穿这种种错误观点的人叫苏珊·法露迪(SusanFaludi),她有一本书叫做《反挫:谁与女人为敌?》(Backlash:TheUndeclaredWarAgainstAmericanWomen)。其中第二章的标题是“男人短缺与子宫不育——反挫的错误观点”(ManShortageandBarrenWombs:TheMythsoftheBacklash)。怀特海德和休列特引用了相同的典故,所传达的信息和1991年四处充斥的错误观点相同,媒体的再次介入并不意味着这种观点不那么令人作呕。
大概是因为法露迪唤起了大家的注意,这个时代偶尔也有人会灵光一闪,意识到其中的问题。有的人看到垃圾时,就会知道那是一堆垃圾。例如,《ELLE》杂志的蕊秋·康姆(RachaelCombe)。她对怀特海德的书是这样评论的:
在我评价芭芭拉·达芙·怀特海德的新书《为什么没有好男人——新一代单身女性的爱情窘境》之前,我要先对所有的“新单身女性”(根据怀特海德的定义,就是二三十岁、受过高等教育、事业成功的未婚女性)说:这些人只是在吓唬你们。不要惊慌,不要买这本书,否则你会掉进他们邪恶的陷阱。
休列特受到的嘲讽就更家喻户晓了。她成为《周六夜现场》(SaturdayNightLive)滑稽短剧的笑柄。
虽然这样的惩罚令人开心(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却仍然难以阻止社会对成功的单身女性猛烈的批评和责难。看看下面这些例子,这些21世纪的单身女子在事业上获得了卓越的成就,却遭到了百般责难。
2001年的妮可·基曼(NicoleKidman)、梅格·瑞恩(MegRyan)和茱莉亚·罗伯茨(JuliaRoberts)有许多共同点。她们都是红透半边天的电影明星。然而,《人物》杂志用醒目的粗体标题加以宣扬的并非她们的成就。《人物》杂志感慨道“唯独缺少爱情”。“当然,她们的确富有、慷慨,但这些无法帮助他们找到永恒的爱情。”这个故事的教训还不明显吗?那就继续阅读杂志的内页吧:“妮可·基曼、梅格·莱恩和茱莉亚·罗伯茨,她们似乎拥有一切,但在寻觅爱情的剧本中,却跌跌撞撞。”
那又怎么样呢?《人物》杂志本来就擅长报道那些名利双收的灿烂表象下隐藏的黑暗与绝望,这样的报道正合适。但《新闻周刊》应该不会这么八卦吧。在《新闻周刊》里,大概成功的单身女性会因她们的成就得到认可和赞扬吧。
这个专题的引言就十分吸引人,《新闻周刊》如是说:“黑人女性在校园与职场中正在大踏步向前。”报道中列举了黑人女性的种种成就——越来越多的黑人女性走进大学、在职场获得升迁、越来越多的黑人女性被列入财富五百强的名单。有一张覆盖了两个页面的照片展示了另外一则成功故事——某兽医学校的实验室里,有七位黑人女性成员。“现在,黑人女性可以做航天员、可以做谈话节目主持人,她们可以管理企业,甚至常春藤盟校,没有什么不可以做的。”
作者艾利斯·科斯(EllisCose)想知道,在这个拥有无数激励人心的成功故事的时代,单身的黑人女性如何看待自己的生活。于是,他访问了一组单身黑人女性,她们每周五晚上都会聚在一起。杂志上也刊载了一张她们的照片,四名女性(其中三名耷拉着眼皮、面露不悦)和一只猫。科斯写道:“她们每周一次的聚会可以命名为‘美丽而成就非凡但找不到伴侣的黑人女性俱乐部’。”他访问了一位单身母亲,这位母亲“警告自己的女儿将来可能会孤独而终”,还访问了一位大学教授,也是一位咨询专栏的主笔,这位女士担心自己会“一个人孤零零死在房间里”。
科斯再度强调,黑人女性的职业进步的确十分显著。“长久以来,黑人女性仅能从事奴仆工作。而如今,在教育、收入与职场生涯中,黑人女性比黑人男性以及许多白人男性进步还要快。”科斯接着说,然而新一代的黑人女性寻求的“不仅是认同,还有‘幸福的模式’”。
她能找到幸福吗?“这位新一代的黑人女性是否最终能否冲破种族和性别的限制?还是跳进了变化莫测的汪洋大海,最终搁浅、一事无成、孤独终老?
她的兄弟若不能奋发向上,如同成千上万的黑人男性一样,沦陷在暗无天日的监狱,游荡在鱼龙混杂的街头,她仍能大放异彩吗?她能够抛开黑人男性跨越种族的藩篱寻觅到幸福吗?她敢吗?她会因为同情、寂寞、对种族的忠诚,而甘愿‘委身于’教育、经济和事业都远不及自己的男性吗?”科斯在文章的结尾预测了新一代黑人女性未来的两种可能性。其中比较凄凉的一种是“越来越多的黑人女性获得了事业上的成功,但仍然单身一人”。而另一种较乐观的则是“黑人女性将度过一段痛苦的转型期,然后找到幸福和成就的平衡点”。
艾利斯·科斯是位严谨、受人尊敬、屡获大奖的作家兼编辑,曾将美国种族问题撰写成书,但提及是否新一代黑人女性“跳进了变化莫测的汪洋大海,最终搁浅、一事无成、孤独终老”时,他的措辞就和《人物》杂志一样耸人听闻。事实上,他那个“美丽而成就非凡但找不到伴侣的黑人女性俱乐部”与《人物》杂志的“她们的确富有、慷慨,但这些无法帮助他们找到永恒的爱情”没什么不同。
看看科斯为这些颇有成就的女性找到了何种出路。除了搁浅和一事无成,她们还能选择什么?一种是罪恶的选择,或许能够使她们大放异彩,但同时,无数的黑人兄弟将沦落街头或被关押在牢狱之中。另一种就是出于同情,委身下嫁给那些贫穷的兄弟。此处是一个预设,引导我们相信“她能不能、敢不敢抛弃黑人男性,独自绽放光彩”是一个自由选项。其实这种观点完全排除了“黑人女性不用结婚也可以享受富裕、充实、幸福的生活”,而限定在“跨越种族藩篱获得幸福”。
再想想科斯预测的两种可能性。其一,黑人女性事业成功但孤身一人。其二,她们在幸福与成就之间寻找平衡。他所讲的正是我们熟悉的一个道理:女性在职场上的成功并不能为她们带来幸福,而需用幸福来“平衡”。成功就等于孑然一身,唯有找到真命天子生儿育女,才能得到幸福。没有婚姻或家庭,黑人女性(事实上是所有女性)会像那个咨询专栏主笔所担忧的,“一个人孤零零死在房间里”。
还有很多故事可以讲,那些故事就在眼前,人们却视而不见。例如,每周五聚会的四个女人。科斯描述她们为自己并不拥有的感情哀叹,但他似乎没注意到她们也拥有感情,而且即使这些人结了婚,她们彼此的友谊可能比婚姻更牢固更长久。这些女人不是孑然一身,她们并不孤独。他不知道,她们也不知道,终身未嫁的女性到了晚年孤苦伶仃的概率几乎低于其他所有人。
尽管黑人男性在教育和事业上都与黑人女性相去甚远,而且浪荡街头、银铛入狱的都是他们,但《新闻周刊》担忧的却是女性。这值得深思。
同时,《时代》杂志对女性和她们的工作也颇有微词,他们对此毫不隐晦。“一本新书《嫁给工作》警告热衷事业的女性,工作不会回报你的爱”。这是《时代》杂志向四百万读者发出的邀请,要大家来参与这个现代版的教条故事。《嫁给工作》(MarriedtotheJob)一书的作者艾琳·菲利普森(IlenePhilipson)是个心理治疗师,她治疗过将近两百名工作劳累过度的患者。这些患者每周投入大量时间工作,周末无休,通过电子通讯方式继续工作,对老板及同事高度忠诚,通常把他们视为一家人。
然而工作并没有给予他们同等的忠诚。全心投入工作的人们时常放弃休假,却仍然免不了遭受工作调动、解聘、工伤之后的冷遇等震撼。菲利普森认为,这种困扰的受害者多半是女性。她告诉《时代》杂志:“我见过许多女性,他们都希望通过工作获得安全感,来代替婚姻在情感和经济上能够给予她们的安全感。”文章的末尾,《时代》杂志问菲利普森关于她自己的生活。菲利普森承认,她过去常常每周工作55个小时,但现在她只工作26个小时。这就意味着她更快乐了吗?《时代》杂志问到。菲利普森回答:“我快结婚了,是嫁给一个男人,不是嫁给工作。”
成功的职业女性减掉工作,加上丈夫,就等于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CNN的赖瑞·金(LaryKing)一语中的。马莎·史都华(MarthaStewart)三天前刚被判了五个月的刑期,正在接受判刑后第一场也是唯一一场的现场访问。史都华是否继续上诉并期待获得无罪释放的裁决,或是选择直接服刑以便早日解脱,形势仍未明朗。
关键时刻到了。虽然马莎·史都华不是个广受喜爱的人物,但她毕竟成了一位公众人物,美国当代社会最成功的商业女性之一。她拥有发行量超过百万份的杂志,和Kmart连锁超市签订了数百万美元的咨询与顾问合约,出版了畅销书、畅销音像制品和CD,定期上《今日》节目,还开了自己的联播节目,多次获得日间艾美奖(DaytimeEmmyAwards)的认可。在她事业的巅峰时期,马莎·史都华的生活媒体公司(MarthaStewartLivingOmnimedia)曾是一家市值数百万美元的企业。史都华在人们心中的权威排行榜和影响力排行榜中都名列榜首。而现在一切可能都会化为乌有。她引发了诸多话题。
赖瑞问起马莎的恐惧、羞愧与悔恨,问起美国民众看见有钱或知名人士一败涂地时幸灾乐祸的变态心理,以及她在这段生命如此艰难的时刻学会了什么,靠什么渡过难关(马莎的答案是“我的工作、我的思想、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有人问起她在生活中受到的伪纪录片的伤害,以及她89岁高龄的老母亲能否承受这整件事。
接着出现了这样一段对话:
赖瑞:你曾说过事业是你的生命。
马莎:我的生命就是我的事业,我的事业就是我的生命。
赖瑞:从某种角度上说,会不会有点悲哀?我是说,我知道你爱你的事业,但是……
马莎:悲哀?
赖瑞:你的生命就是你的事业?
马莎:我的事业包括我所做的各种事情。我是说,我热爱的事情就是我的事业,这没什么可悲哀的。
整整一个小时的访谈中,这段对话成了经典片段。当天晚上,CNN的“艾伦·布朗夜间新闻”(NewsNightwithAaronBrown)在播报马莎·史都华判刑新闻时,这段对话成为这则新闻的预告片。接着在《CNN头条新闻》(CNNHeadlineNews)及稍后的许多新闻中,这段访谈不断回放。
原来归根结底,这个新闻事件的重点在这里。辉煌的职场成就,事业可能土崩瓦解的威胁,牢狱之灾的恐惧和媒体的揶揄嘲弄,马莎·史都华银铛入狱而更奸险邪恶的流氓逍遥法外的不公,都没有成为这个新闻事件备受关注的重点。重要的是有个女人可以钟爱她的事业并视之为生命。这才是悲哀!
下面的例子是关于芭芭拉·华特斯(BarbaraWalters)。
和马莎·史都华一样,华特斯也是时代的先锋和文化符号。当女性还只能待在幕后撰写由男性主持的广播节目时,华特斯闯进了广电新闻界。在2004年9月接受《夜线》节目专访时,她已经成为第一位年薪百万的电视记者。她曾访问过伊拉克总统萨达姆·侯赛因(SaddamHussein)、俄罗斯总统叶利钦(BorisYeltsin)和普京(VladimirPutin)、中国国家主席江泽民及许多西方领导人,还有自尼克松以来的历任美国总统。(本书原文版出版于2006年,此处所说“历任美国总统”不包括奥巴马)她说服以色列总理梅纳赫姆·贝京(MenachemBegin)和埃及总统安瓦尔·萨达特(AnwarSadat)首度接受联合受访,而她对古巴总统卡斯特罗长达一小时的专访转播到了全世界。
华特斯的同事莱斯莉·司徒(LesleyStahl,美国电视新闻记者,新闻节目《六十分钟》的主持人)曾说,华特斯是“促成严肃的杂志报道与情境喜剧及一般戏剧节目抗衡而且成绩斐然的人”。从事新闻工作40年后,在2004年,芭芭拉·华特斯告别了深度报道节目《20/20》的主播台。其实那只是她众多职位中的一个。泰德·卡柏(TedKoppel)为此特别在《夜线》节目里采访了华特斯,那期节目叫做“对话的艺术——芭芭拉·华特斯礼赞”。
节目一开始,享誉全球的广电记者名人纷纷向华特斯致敬。汤姆·布洛考(TomBrokaw)、黛安·索耶(DianeSawyer)、彼得·詹宁斯(PeterJennings)、莱斯莉·司徒(LesleyStahl)、莫利·塞佛(MorleySafer)、珍·宝利(JanePauley)及山姆·唐诺森(SamDonaldson)都发表了感言。《夜线》节目时长仅半个小时,因此没有足够的时间留给核心内容——卡柏专访他25年的老朋友。
卡柏问华特斯,这年头,采访电影明星似乎比采访国家领袖更有看头,这是否表示新闻内容已渐趋温和。他请华特斯说说自己在这个50岁以上女性被视为次等人士的行业中能长期稳坐镜头前的看法。并请她回顾多年前女性试图闯入电视新闻圈的艰辛。最后,泰德·卡柏仍然穷追不舍地坚持要华特斯回答他最关心的问题。
卡柏说:“假想,有个人在身后轻轻哼唱:‘如此而已吗?’值得吗?”华特斯毫不犹豫地回答:“嗯,当然值得,我从没想到过我会拥有这样的生活。”卡柏提起华特斯早期从事公关工作后来被解雇的一段短暂经历。
芭芭拉·华特斯仍然没有抱怨:“我的人生多彩多姿。”接着,为了回答卡柏期望得到的答案,她补充:“我的私生活也很充实,我想要花点时间来享受私生活。”
卡柏提醒她,她曾结过两次婚,离过两次会婚。他问:“是因为工作的缘故吗?如果没有这份工作,你会不会仍然和其中一个男人维持着婚姻?”华特斯说不确定,但她有女儿,“她非常出色”。
这显然不是卡柏想要的答案。他继续问:“你可曾夜里躺在床上自问:
‘如果我放弃工作,专心经营家庭,说不定……说不定也不枉此生?’”不,她从不曾这么做。
泰德·卡柏是个娴熟执著的采访者。节目播出时,他已经获得37次艾美奖和6次皮巴第奖(PeabodyAward)。但他无法诱使芭芭拉·华特斯泪流满面地哭诉她所热爱的工作并没有回报她的爱,她应该将一生奉献给丈夫,而不是奔波于对各国领导人的访谈。
不过他还是弄到了一段导言。在节目开始之前,ABC广播公司用几秒钟的时间抛出这样一个问题,把观众从杰·雷诺(JayLeno)和戴维·莱特曼(DavidLetterman)那儿吸引过来,“如果不是为了这份工作,你会不会仍和其中一个男人维持婚姻?”
既渴望拥有丈夫和孩子,又渴望追求出色的职业生涯,这样的单身女性很容易成为攻击的目标。要让这些女性安于现状,就要威胁她们说,家庭以外的成就可能会破坏她们拥有家庭、围炉享受天伦之乐的机会。
但对这类威胁置若罔闻的单身女性又如何呢?歧视单身的社会该如何处置她们?
回想丝薇拉娜·霍金娜(SvetlanaKhorkina1979.俄罗斯体操选手,曾获七面奥运奖牌)一生中闪亮的瞬间。2004年,丝薇拉娜在奥运会这一云集了全世界最出色运动员的体育盛事上成为举世闻名的运动员。她参加了备受观众瞩目和欢迎的女子体操比赛。
丝薇拉娜积极进取。25岁的她,练习高难度动作近20年,屡次获奖。她比大多数奥运体操选手年纪大、个子高,这两点都是体操项目的不利因素。但比起四年前在奥运会上的残酷命运,这只是小问题。当时的平衡木竟然设错了高度,导致丝薇拉娜摔落,心理受创比身体更严重,原本看似唾手可得的金牌瞬间与她失之交臂。
2004年将至,丝薇拉娜内心蠢蠢欲动。负责采访女子体操项目的电视记者也迫不及待。这些记者与运动员朝夕相处,感受着体育盛会的刺激与兴奋,理当比其他人更了解金牌对于丝薇拉娜这样的运动员具有什么样的意义。
因此当某记者在下节新闻预告中说“你难以想象她(丝薇拉娜)有多想赢”时,我十分好奇。他语气中透出的惊异使人相信接下来的采访绝不是一般事先套好的蠢话。
“我就像渴望当母亲,拥有自己的孩子一样渴望获得金牌。”就是丝薇拉娜的这句回答令那位NBC记者激动不已。
他受什么刺激了?更重要的是,为什么他那么吃惊?丝薇拉娜数十年如一日的训练,就是为了赢得金牌,她已经向往数十年了。如果那位记者对现代的人口状况有所了解的话,应该知道很多女性根本不想生孩子,当然并不是因为想拿奥运金牌。
但是,不想要孩子的女人是个威胁。席薇雅·安·休列特一席人讲的恐怖故事吓不了她们。如果你不想生孩子,你就不会担心随着年龄的增长卵子会枯竭。但是你却令那些认为女人除了孩子外什么也不该渴望的人很迷惑。
那位NBC体育记者甚至没有试图发掘丝薇拉娜更深层次的情感,倒是他自己的立场显得十分明确——一个女人对于当母亲的渴望,居然比不上成为最杰出的运动员的渴望,这简直是骇人听闻!
在工作或业余爱好上表现杰出的单身女性,是单身人群中最受歧视的对象。但她们并不是唯一受歧视的对象。只是单身女性更容易博得同情。
让我们来看看雪若·贾维斯(CherylJarvis)的独白。这是她在婚假时写下的,后来也成为她的书名和这本书的主题:
我想起这些年来与单身朋友们的很多对话,他们哀叹自己一年或长达三年缺少性生活。这些私密的对话通常会吸引我,因为这与我的经历相去甚远。对我来说,鱼水之欢只是一步之遥。
可惜那些可怜的单身女性都享受不到!多诱人啊!跟已婚女性比起来,她们尤其可怜,因为已婚妇女性只要翻个身,随时就能享受鱼水之欢。
贾维斯不只是自鸣得意,她也很担心,至少如果她的长假是在天气比较暖和的时节,她一定会担心。她写道:“我很高兴我是在冬天离开家的,这样,邻居家漂亮的单身女郎就不会穿着短裤露着大腿四处晃。”性感迷人穿着火辣的单身女郎不是可怜二字就可以形容的。她们能够成为危险淫乱的掠夺者。贾维斯笔下的这些形象都是陈词滥调了。单身女郎若不是在为自己的独守空闺而垂泪,就是在各种低级场所寻欢作乐。很显然,在对独身女性的错误观点中,那些情爱生活与欲望恰好符合的女性被排除在外,甚至也包括那些一点也不想要性生活的单身女性。
大部分单身女性的成就并不会达到丝薇拉娜·霍金娜、马莎·史都华和芭芭拉·华特斯那样的顶峰。许多单身女子穿着短裤外出时,并没有想要勾引蒙大拿度假的有妇之夫。那么,那些不追求性爱、成功、名气、丈夫和孩子的独身女性如何呢?她们能够因为生活简单纯净而得到称赞吗?事实上,她们自己可能很满意。
1999年11月《纽约客》刊登过一篇史蒂芬·米尔豪瑟(StevenMillhauser)的短篇小说《伊莲·柯尔曼失踪记》(TheDisappearanceofElaineColeman)。小说中描述了这样一位女性。
伊莲·柯尔曼是个单身女性,她在新英格兰的一个小镇上租了两间房子。她总是按时缴纳房租,从没有访客,也从没有不去上班。一天,她似乎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拴着银色小猫钥匙扣的一串钥匙放在厨房的桌子上,钱包也在,外套挂在椅背上。
当地的记者想寻找认识伊莲的人,但过去的同事只是说她是个“安静、有礼貌、工作卖力的人,似乎没有什么亲近的朋友”。她的母亲已移居加州,她表示:“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好人。”她的父亲独自从加州移居奥勒冈州,记者没有转述他的看法。
受访者说高中曾与伊莲在一个班上英文课,但是他和其他同学对伊莲都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她没有参加社团,没有参加体育运动,是个没有组织的人。”他不断回想伊莲,希望想起她的样貌。他想起一次和女伴,与另一对男女一同看电影,远处过道穿着深色衣服的女子可能就是伊莲。他想起曾经的一个梦。梦见青少年时代参加一个派对,有个女孩双手搭在膝盖上,可能就是伊莲。他清晰地记得罗兰·帕勒莫(LorrainePalermo)穿着透明丝袜的美腿,却对伊莲的脸庞毫无印象。他还想起自己曾建议朋友罗杰如何吸引心仪女孩的注意,他们边走边聊的时候,有个女孩独自在一旁打篮球,那可能就是伊莲。
警方与全镇居民绞尽脑汁,破解伊莲的神秘失踪,但无一符合事实。大家最推崇一个版本就是“没有朋友、焦躁不安、孤独、不快乐的伊莲,面对即将来临的30岁生日……终于克服了内心压抑,臣服于冒险的诱惑”。然而到了最后,受访者逐渐相信“伊莲·柯尔曼并没有如警方认为的那样突然失踪,而是长年以来逐渐地消失……不曾有人注意过的安静平凡的女孩,必定偶尔感觉自己越来越模糊,仿佛世界的漠不关心把她一点点地抹去。”最后一夜,“她点亮台灯想要看书,沉重的眼皮却慢慢合上……第二天,床上只剩下一件睡衣和一本平装小说。”
最后,受访者说了这样一段话:
她并不是特例。在黄昏的街角,在黑暗电影院的走廊里,在购物中心阴暗的停车场车窗内……你偶尔会看见她们,看见世上许许多多的伊莲·柯尔曼。她们眼皮耷拉着,转过身,湮没在阴影中……警方的质疑或许是对的,因为我们都脱不了干系,我们这些视而不见、漠不关心、记忆空白的人,是失踪事件的共犯。是我们谋杀了伊莲·柯尔曼。请把这段话作为笔录吧。
虚构人物伊莲·柯尔曼被赋予了所有单身女性的特点。她沉浸在黑暗中——黑暗的电影院、阴暗的购物中心停车场、黄昏的街角、阴影中的走廊。她甚至穿着深色衣物。周围的黑暗气氛伴随着她的闷闷不乐、烦躁不安、“内心压抑”。但她也无法忍受被轻视和忽略的感觉,似乎消失在轻薄的空气中。
当然,伊莲很孤单,不可言喻的孤单。她也曾念过一所普通的大学,在餐厅、邮局、当地报社和咖啡厅工作过。她可能和那个受访者在一个班里上过一年英文课。然而她却没有朋友。事实上,她比没有朋友更糟,几乎没有人能想起她的相貌。她的母亲得知女儿神秘失踪后,也没有立刻从东部赶来,而只是说伊莲是个彻头彻尾的好人。
受访者有伴侣,自以为是。和伴侣一同去电影院,身旁还有另一对男女。与好友罗杰散步时经过的可能是伊莲家的房子,他正在教罗杰如何吸引心仪的女孩。他可以娓娓道来看到的美腿,却对伊莲的脸庞毫无印象。他甚至把谋杀伊莲的罪名冠在自己头上,认为自己是那些对伊莲·柯尔曼视而不见、漠不关心的人之一。假使他曾经赐予伊莲一丝注意,比如不要对她视而不见,或许就可以拯救她了。那这个单身女子,尽管微不足道,至少现在还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