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你以为单身人士悲惨、孤独,这完全可以理解,原因在这里

我不得不承认,很久以来,但凡我打开学术期刊去读单身人士和已婚人士的比较研究时,我都会做最坏的心理准备。通常,当我看完一期矫揉造作的电视节目,或者在报刊上读到一篇轻松活泼的文章后,都会马上查找关于这一主题的原始研究报告。通常,媒体报道的来源是相同的:单身人士比已婚人士生活更加贫困。甚至在我找了几百条类似的标题后,发现每一条都是原始版本衍生出来的,可是一旦看到什么新鲜的说法,还是就会惶恐不安地跑去查证。

我所担心的并不是媒体弄错了原本的研究结果,而是他们及他们所采访的社会科学家所说的一切都是正确无误的。我很担心,最新研究真的表明婚姻能够把凄惨的单身人士变成幸福的已婚夫妇。如今,多少年过去了,我知道那些关于健康、幸福、寿命、生活满意度以及其他任何心理、生理或人际交往特性的研究会是些什么内容。单身人士与已婚人士的相似之处总是远远多于差异之处。通常,即使真的某个人群比其他人群生活艰辛,那也是曾经有过婚姻的人群,而不是一直未婚的人群。然而即使是曾经有过婚姻的人,也并不一定与其他人有太大的差异。走出婚姻大步向前之后,他们的生活也会越来越好。

我需要这样一次又一次地确认,这看起来好像很奇怪。我从不是个会为了追寻灵魂伴侣而憔悴的人。我热爱单身生活。但只有我如此吗?

如果真的只是我一个人热爱单身生活,那我应该更清楚了。有一类关于单身的书籍,我觉得是生活故事集。通常是某个记者、社会科学家或其他相关行业的从业者与单身人士进行很细致的访谈,有时访谈会持续很多年,然后把生活中一个个故事都写进去。这类书籍通常描写的都是女性。比如我曾经提到过的,芭芭拉·赛门所描述的50名生于1900年前后,终身未婚的老年单身女性。赛门发现,50人之中,仅有1人鲜与人交往。这类新书的大部分作者都得出了同样的结论:受访者中即使有悲惨孤独的女性,也只是个别现象。

然而有些受访女性几乎和我一样,没有注意到真实情况。我非常喜欢一个名叫凯莉的女性。她把自己的人生故事讲给了《独居女性》(WomenLivingSingle)的作者李·莱利(LeeReilly)。凯莉对莱利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果我打乱了你的样本规律,很抱歉。但我真的很快乐。”我不知道还有多少单身女性在描述自己丰富充实的人生时,觉得自己的单身经历与众不同。不知有多少单身人士在告诉他人自己并不渴望脱离单身时,欲言又止。唯恐人们会认为他只是在自我保护、言不由衷。我有个猜想,我想有不计其数的单身人士偷偷过着暗自窃喜的生活。

为什么我和凯莉可能还有其他很多保持沉默的单身人士,如此确信自己是唯一生活惬意幸福的单身人士?简而言之,就是单身歧视不知不觉地影响了我们,而已婚优越的错误观点大行其道。关于我们的生活,大家唯一讲述的版本就是一个单身歧视的框架中再加上婚姻狂热煽风点火。或者我们的脑海里这个故事早已根深蒂固,虽然我们在某种程度上知道这并不是真的。我们应该对自己的生活做出更准确的阐释了。

理查·洛普(RichardRoeper)曾试图讲述一个不同的故事,最终未果。但他的尝试加上他所做出的反应,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有趣的“单身人士起来反抗”的案例研究。

2004年1月,洛普在《芝加哥太阳时报》发表了一篇文章,谈起他在圣诞假期收到两封信。这两封信是两位老朋友寄来的。他们俩素不相识,但新年祝福都表达了相同的愿望,就是希望洛普能“找到另一半”,步入婚姻的殿堂。

洛普这样描述自己的反应:

我一点也没感觉受到冒犯,因为我知道我的朋友们相信,这是我最好的归宿。但如果我也给他们写信来宣扬我个人的世界观,你能想象这有多侮辱人吗?“我最亲爱的朋友:你结婚已经12年了,而且一直‘自称’很快乐。2004年来临之际,送上我最真挚的祝福——敞开心胸,接受没有承诺的人生!甩掉你的丈夫,回归单身吧!我不希望你到60岁时一朝醒来,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过单身生活。”我真的希望已婚人士能够了解,很多单身人士确实很愿意单身。这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呢?……这就像我的朋友(幸福的已婚族)尼尔·史坦伯格(NeilSteinberg)喜欢讲他在安·兰德斯(AnnLanders)生前遇见她的事。安·兰德斯对他说:“你叫那个理查·洛普好好想想,为什么还不结婚,赶紧结!”洛普要表达的观念很简单:我单身,我喜欢单身。这很难理解吗?他正开始以一种不同的立场来阐述单身生活,他这么做并不是偏激狂妄。

三天后,史坦伯格回复了。他希望洛普以及其他人都明白,为什么即使这些单身人士生活得很快乐,已婚人士还要给他们施加压力,劝他们结婚。他是这么说的:

简单地回答,就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结婚比较好……已婚人士深受生活的影响,他们肩负推动文明进步的责任。单身人士只是推动美容产业,如此而已。

单身人士当然快乐,如果我待在幼稚园,我也会很快乐,但生活要求你必须向前。

30岁以后,一般人都结婚了,就没有那么多杂乱的交际了。

……光阴一去不复返,我们是在帮助单身人士抢救残存的人生。单身人士是胆小鬼,看见他们在自己窄小的世界里昂首阔步,自以为那就是全部的世界了,这令我们无比痛心。

已婚人士用整个人生作为赌注,即使情势一塌糊涂,他们仍然能够力挽狂澜。而无论成败,他们都在构筑真实的生活,这是单身人士所无法企及的。

结婚好。如果没有圣洁高尚的妻子拉住我,我不知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的怪物……这就是为什么,那么多老人丧失配偶之后,自食昔日苦涩。

……岁月飞逝,已婚人士收获回报,单身人士只能购买宠物,告诉自己他们什么也没错过,但他们确实错过了。

史坦伯格的言论比其他大多数言论更蠢一点,但其核心就是要说明单身人士与已婚人士的差异。他只是收集了书中所有的滑稽片段,然后把它们都塞到自己文章里,还大言不惭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但是现在,我不需要把那些哗众取宠的噱头都标出来,我会很简洁地说明白。史坦伯格坚称,单身人士并不是“真的”快乐,而只是像5岁小孩那样幼稚愚蠢的快乐。单身人士的生活毫无意义,单身人士购买猫咪,“只能推动美容产业而已”。他们虚度了太多时光,因此他们的已婚朋友必须跳出来帮他们在时光流逝之前,“抢救残存的人生”。单身人士是病态的。如果他们真的正常,就会在30岁前结婚。他们或许以为自己拥有亲人、朋友,还有那些关心他们的人,但那不过是“纷乱的交际”而已,虚无缥缈。不但如此,老年丧偶的人们甚至“自食昔日苦涩”。

史坦伯格不只是宣扬单身歧视,甚至还炫耀他对已婚人士的推崇。妻子是把昔日的单身汉拯救出来的圣人,让他们不必沦为怪物。已婚人士比单身人士好,他们是文明的基础,道德上无可匹敌。即使婚姻“一塌糊涂”,也仍然不虚此行,因为那才是“真实的生活”。

至于洛普,他非常宽宏大量,对朋友丝毫不见怪,但我认为这些朋友非常无礼。借着圣诞祝福,送出自以为是的祝福,说“已婚人士最了解”。我知道对已逝者不该出言不逊,但安·兰德斯更令我惊骇。她是美国最知名的咨询专栏作家之一,影响力也算数一数二。但她却说洛普单身是因为他有毛病,应去接受诊治。

我希望,到目前为止我所抱怨的都是老掉牙的东西了。史坦伯格粗鲁辱人的文章中,还有其他令我不满之处。这篇文章并不是发表在某个无人问津的博客里,而是刊登在美国第三大城市的报纸上,在这里,大多数的成年人都是单身。即使删掉所有的偏见和刻薄的字句后,这篇文章依然没什么可读之处,读者仅仅是自己的一个朋友而已。既不深刻,也没想象力;既没文采,也没意思。

但这篇文章发表于21世纪。试想,如果史坦伯格的这篇文章是针对基督教徒、非裔美国人,或癌症患者,那《芝加哥太阳时报》会允许专栏作家批评基督徒是在自己的小小天地里昂首阔步、不知天高地厚的胆小鬼吗?会允许他说如果成为基督教徒,难以想象会变成什么样的怪物吗?

史坦伯格这篇文章能够发表,就等于宣称单身人士是人人都可以抨击的对象吧。同样的恶名如果是针对其他人群,大家会觉得这是多么荒谬,但用在单身人士身上,大家却觉得平常。我并不认为报社的编辑会对史坦伯格的观点讨论一番,然后觉得自己并无偏颇。我认为他们可能根本没有讨论过这个问题。

我认为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对单身人士那些愚蠢的刻板印象标签贴在我们头上无法撕掉。要撕掉不该粘贴的污秽标签,首先必须要认识到那只是个标签,首先必须要理解到那是个标签,它是污秽的,而且根本不该粘在这个人的头上。如果这个标签感觉象是身上与生俱来的一部分,从睫毛里长出来,而不是从外面植入身体,大家就不会觉得有问题了。

我们现在对单身人士的看法,就像20世纪五六十年代美国人对女性的看法差不多。那时候,报刊形容女性温柔、胆小、脆弱,谁也不会大喊“性别歧视”,就连被形容成娇羞的紫罗兰,也没有人会反对。当时性别歧视的概念尚未形成。儿童故事书中的女性都躲在厨房里。数学教科书里,女孩子都在计算制作蛋糕用的面粉量。现实世界里,没有人会抱怨美国各大公司的董事会没有女性成员。那类公司里,可能除了打字员、接线员还有夜间打扫卫生的保洁员,几乎没有女性员工。

几年之后,不同的观点才开始出现。美国精神有了一番觉醒,人们开始意识到,女性的社会地位不合理。逐渐地,有人说,仿佛世上只有男性存在或只有男性重要时,有人会注意到,并表示抗议。

而现在的单身人士却很少注意到单身歧视的现象,更少有人提出抗议。即使在评论界和知识分子圈内,单身人士依旧漫不经心地接受污蔑。我非常喜欢《纽约客》及《华盛顿邮报》等报刊中机巧尖锐的评论,但这些报刊居然堆砌了如此多的单身歧视观念,这就是为什么我对它们的嘲弄比对《人物》这样的杂志更多。当单身歧视悄无声息地席卷了艺术、文学、科学、娱乐各个领域时,我们所讨论的就不再是个孤立的盲点,而是一个幽暗深邃的文化黑洞。

社会对单身人士的普遍看法非常简单明确。人生唯有一种同伴关系是真正重要的,这种关系使人生完整、快乐,令生活更加有意义,但单身人士错过了。这种关系如此重要,单身人士上下求索,精疲力竭。他们没有这种关系,生命中也就没有重要的人物。如果他们一生都没找到那个人,就会独孤老去,凄惨离开人世。已婚人士比较好,比较重要也比较有价值。他们得到的多是因为他们应该得到那么多。他们工作比单身人士更努力,更负责任。最重要的是,这些规则是不言而喻的真理。无处不在、亘古不变。

我对单身人士的看法与此完全不同。我是这样认为的。判断一个成年人是否单身,只有一个标准,就是他们有没有认真的伴侣关系。很多人关于单身的概念是错误的。首先,单身并不等于独自居住或感觉孤独。很多单身人士和朋友、室友、子女或其他亲人住在一起。很多单身人士独居只是因为他们喜欢独居。顾名思义,目前单身的人士没有稳定的性伴侣关系,然而他们通常都有其他亲密而持久的情感,且往往不止一个。单身女子尤其如此。单身不代表一定没有性生活,也不代表有很多性生活。他们不一定渴望丰富的性生活,也不一定有很多性伴侣。并不是所有的单身人士都在寻觅伴侣或渴望拥有伴侣。他们并不是生活空虚、无趣、没意义。相反地,只要拥有动机和方法,他们就能充分地发挥自己的才智。当单身人士获得的酬劳比已婚人士低时,通常是因为歧视。

关于破除单身错误观点的故事,除了讲到单身人士的,还有讲到伴侣的。是这样的:拥有稳定的伴侣关系并不能保证你不会独居或不会寂寞,也不能保证你们的关系是一对一的,也不能保证性生活频率与品质必定如你所愿,或者你的性生活永远不会出现问题。并不代表你和你的伴侣都不会另有所爱。虽然婚姻是正式的夫妻关系,被视为对彼此的承诺,但许下承诺的人不见得真心在乎这个承诺。政府的奖赏与社会的认同并不总是给良好的行为。

有人通过诡辩支持伴侣关系与单身状况的错误观点。想想看,当人们婚姻遇到问题时,人们是怎么说的:“我当时太年轻了”,或者“我看错人了。现在我比较会看人了”,又或者“当时结婚的出发点不对,这次我不会再犯错了”。这些观点,以及其他许多类的观点都有一个共同点,依然把婚姻稳定和保卫婚姻放在特殊的位置。当婚姻令人失望时,垂头丧气的已婚人士们责怪的不是婚姻制度、不是现代婚姻紧密排他的方式,而是更容易修正的事项,如错误地抉择,如此便能把问题归咎于个人的不完美,而非制度的错误。

占有统治地位的婚姻神话试图让我们遵循同样的人生路径:结婚、生子、保持婚姻。但一套制度从来就无法适用于所有人。亲密的伴侣关系对某些人是如鱼得水,喜爱独处的人则感觉窒闷难受。对全心追求科学新知或社会正义的人来说,家庭生活可能枯燥且使人无法专心致志。想要拥有伴侣同时也希望拥有友谊的人可能希望生活在一个能够二者兼得的时代。

单身错误观点也有一套狡黠的理论加以支撑。语言上的诡辩当然是其一。如果你有兄弟姐妹、同事、人生导师及至交好友,你是“孤独”的。如果这些你都没有,但是你有伴侣,那你就拥有了生命中的“重要人物”。你对朋友、家庭或社区慷慨吗?那你可能只是想让自己感觉良好。还有那个骗人的陷阱:如果你是个年轻的单身汉,你需要定下来。如果你是上了年纪的单身汉,过着稳定、满意的生活,那你就是固执。整套错误理论都以同样的方式运作。如果你能从这种单身歧视的心理暗示中解脱出来,你还要小心翼翼地绕过下一个暗示你所拥有的不过是段无足轻重的人生。假使你坚称自己的人生富有意义,这样的错误观点便不断纠缠,恐吓你将孤独终老。

直到最近几年,美国社会才发生了一些改变。单身人士,其是单身女性能有机会大放异彩。与男性几近于同工同酬的待遇以及可靠的避孕方式和生殖技术的进步等重大的社会转变,都是过去几十年才发生的事。我们对单身人士的看法还没有赶上单身人士在文化中充满无穷潜力的新地位。

单身人士和已婚人士生活经历上几近相同,错误观点中的差异却如此之大,文化落后可能是一个重要的原因。但我认为那不是唯一的原因,一定还有更深层的东西牵涉其中。

回顾史坦伯格的文章:那是一番怒吼。史坦伯格的朋友理查·洛普以一种随和的语气,提出一个公正合理的问题:很多单身人士确实很愿意单身。“这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呢?”史坦伯格回应时却显得有些愤怒,陈腐、侮辱之词连篇累牍。更重要的是,他根本没有回答洛普的问题,单身人士确实很愿意单身。“这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呢?”

同样地,安妮公主又在在意什么呢?当她听说有越来越多单身人士独居时,她批评单身人士自私。那位日本学者又为什么对生活惬意的单身族不满,甚至要把他们称为寄生虫?由未婚男子担任美国总统为什么会令克里斯·马修不安?为什么我能这么轻易就能从一本书上找到这么多因为单身人士有可能乐于单身而抓狂的例子呢?

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