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我第N次带领“亲密之旅”的小组。情况一直都很好,组里很多人被触动,开始敞开心分享、并且在群体中得到医治。

原生家庭这一课结束后,我如释重负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暗自庆幸自己在经过多次心灵医治后,几乎已经没什么问题了。不料,同行的带领伙伴,却不知为何突然关心起我最近的经济状况,说了一些关于理财的建议。没说几句,我竟然下意识地烦躁起来,匆匆结束话题。

回家之后,我不禁问自己：他只是好意地关心和提醒,为什么我竟烦躁了呢?情绪平静下来,我开始好好想这个问题,为什么我对金钱的态度一直很矛盾?为什么我总是不能克制自己的购物欲望?为什么只要人一提起让我好好安排管理钱,我就会跳起来?

我知道我常常喜欢拿购物和食物来作为情绪和情感的满足,因为物质如此可靠,它真实、美好,看得见,摸得着,实在是一个诱人的快乐和安慰。就像食物,它们温暖、可口,可以刺激胃和神经,把胸口那空空的感觉压下去,让焦灼的神经暂时得到麻痹。特别是当这一切和我所欣赏的、符合我审美情趣的东东相连时,我简直没有力量抗拒,也不想去抗拒。那种占为己有的感觉,在几分钟、几小时、甚至几天里,让我如此愉悦和安心。虽然,这样的感觉很快就会过去,我深知道这一点。

很长时间,这样的察觉让我释然。我以为,这就是所有问题的真相。有一段时间,我努力去克制,也试图转移,但最终毫无办法,我又对自己妥协,还是决定顺其自然地对自己好一点。

后来,我接触心理学,特别是在学习了“亲密之旅”的原生家庭理论后,慢慢把一些东西串起来。我发现自己对钱的态度和对妈妈的态度一样,爱恨交加。

妈妈总是会用钱作为爱我和控制我的一种手段。她总是会拿钱来威胁我,让我听她的话,或是不准我做什么事,包括放弃信仰。而且有时会有一种居高临下、占据着财力的态度和语气来蔑视我的反抗。更甚的是,她常常会在过年的时候,在一堆亲戚面前,数落我如何乱花钱,读书又花了他们多少钱。那感觉简直是个不孝的、欠他们钱的败家子。

以前每每这样的时候,我一边愤怒,一边觉得羞辱;一边内疚,一边又怒其不争,恨自己还没法赚钱,摆脱这种束缚和威胁。心里会一次次告诉自己：我再也不要受钱的控制,谁要是再拿钱来威胁我,哼!那感觉,好像我可以放弃一切为之拼命,来摆脱心底那些复杂的纠缠的感受。

但是,妈妈一方面这样威胁我,另一方面,她又从来没在经济上真正让我缺乏过。对她来说,钱是另外一种爱的方式。有时她给我钱,我不想要,她也会生气,仿佛自己的好意和爱被拒绝了。就又会把我骂一顿,硬塞给我,说我假惺惺。我就一方面羞羞愧愧地接受,恨金钱,一方面也确实享受着金钱带来的物质和安定的好处。

所以,我以前一直在心里视金钱如粪土,一边又不加约束地乱花,不想受它的约束和控制。

很久以来,我一直以为,这就是事情的真相。对钱的这种复杂的感受,就像对妈妈的复杂感受。虽然我对此有一点点了解,但改变起来依然非常艰难。而且它很难解释,为什么我的购物欲望如此强烈,特别对自己喜欢的东东,就是常要得之而后快,不然就会日思夜想,纠结在心里。

今天晚上回来后,我一直在想,我心底最深的、没有得到满足的需求是什么?慢慢居然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想起了很多画面。

我们家的经济状况,其实向来都不错,但爸爸妈妈的生活习惯都比较节约,特别是妈妈。所以小时候,他们给我自由支配的钱非常少,也怕我从小养成乱花钱的习惯。常常会精打细算,除了购买正常的东西之外,几乎没有额外可供我“小奢侈”的钱。

我常常会偷偷把吃早饭的钱或粮票省下来,到学校门口摊上去买小玩意儿、小零食。

我突然想起小学时的一个画面：当时有几个零花钱比较多的男生,常常会去买一些好看的明星贴纸或是其他好玩的东西,到我面前来炫耀。现在想来,纯粹是小男生的炫耀和讨好,因为很多时候,他们最后会把那些东西送给我。但每次看到他们炫耀时,我就一边羡慕,一边又愤怒又羞愧,再一次同时感受到金钱的束缚和自由如何纠缠在一起。

我只能说,父母其实从来没有给我缺乏,但是他们惯于按着自己的想法和安排供我所需。无论是玩具、文具、衣服,几乎都是如此。我很少主动提出要买什么,不是我没欲望,而是我知道那没用。试过几次之后便知道,得到的总是拒绝。欲望就只能在心里翻腾,被压抑。

又想起另一个画面：一个小女孩,每一年,只能盯着橱窗里那双最喜欢的凉鞋发愣,脚上穿的永远是那双她不怎么喜欢的便宜一点的凉鞋。

那个小女孩,就是我自己。这几乎成了一个定格的经典画面,好像它今天,依然是我心里的痛。

每年春夏之交,去挑一双凉鞋,对那时的小女孩来说,是个非常重要而喜悦的事。而我印象里,每次我最喜欢的那双,总是与我无缘。因为它比较贵,而被妈妈排除在选择之外,另外由妈妈为我选一双相对便宜的。也许,妈妈每次也会对我说一些大道理,让我了解她的选择。但那些对我来说毫无意义,当时小小的心里装不下很多东西,除了那双最喜欢的凉鞋之外,就是很深的无奈和遗憾。

更要命的是,往往过几天,我就会发现那双我最喜欢的凉鞋,穿在我6年一直同桌的最好的朋友脚上。这种煎熬和纠结,简直要了我的命,但我都无法表露出来。其实她家和我家的经济状况相差不多,但她家的传统是比较宠爱,自由度也比较高。我们长年累月地在一起玩,我隔三差五便要品尝这种比较中的失落,和强烈的被父母拒绝、不被爱的感觉。

我突然惊觉到这一点,这个画面和情境,为何如此清晰而强烈地占据我的记忆?

慢慢,我看到我的内心,一直就是那个站在橱窗前的小女孩。

这个发现几乎让我崩溃,我似乎看到了这些林林总总的集合,让我从叛逆期后如何走向另外一个极端。

我开始试着对心里那个小女孩说话,抚慰她的感受,我说：

“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那个你最喜欢的东西,总是得不到……”

突然,我泪如雨下。

我没想到,那心底里最深切的感受,事隔了那么多年都没有人可以抚慰的感受,竟然被成年后的我自己“抓住了”。

不可抑制的悲伤和委屈涌上来,完全出于我的意料。

我继续说：“我真的了解,那种被拒绝和不被爱的感受……最喜欢的凉鞋总是只能放在橱窗里……所以,你一直想买各种喜欢的东西来替代那双凉鞋,是吗?一直想要驱赶和挽回那种被拒绝和不被爱的感觉,是吗?我知道,你是要用这种方法来爱自己……”

内心里的那个小女孩抽泣着,慢慢平静了下来。

我继续说：“那你有没有发现,用这种方法好像不太管用?

爱自己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了,是吗?”

小女孩在心里点头。

“现在,你再来仔细看一看好吗?你已经不再是那个小女孩了,你已经长大了。”

小女孩沉默,并点头。

“那我教你一个办法好不好?下次如果看见很喜欢的东西,你可不可以先停一停,对自己说‘我了解你现在心里的感受,我知道你很受煎熬,但这不是那双凉鞋,我不是被拒绝和不被爱的!就算我得不到它,我还是被接纳和被爱的。先缓一缓,好吗?’这样说,你能做到吗?”

我看到心里的那个小女孩,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点点头。

成年后的我,终于和那个心里的小女孩和解,我看到她们望着彼此,充满爱意,知道这是个医治的开始。

——2008中级学员刘女士(心景视界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