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我实现者身上,性高潮既比在普通人身上更为重要,同时又不如在普通人身上那么重要。
——马斯洛
1908年4月1日的曼哈顿平淡无奇。一名男婴降生在一户姓马斯洛的俄裔移民家中。父亲是操持纸桶生意的犹太人,依照犹太家庭的传统,他为长子取名为亚伯拉罕(AbrahamHaroldMaslow)。
小亚伯的童年孤独而阴郁。虽然父亲的生意日益兴隆,家庭的居住环境也不断改善,敏感的小亚伯却总也摆脱不了周围那种浓厚的反犹太情绪,不断遭遇同龄孩子的排挤和老师的冷嘲热讽。他甚至还常常为自己瘦弱的身体和难看的大鼻子而感到羞愧。更不幸的是,迷信、冷酷的母亲非但未能给予这个幼小的心灵丝毫温暖和保护,反而常常动不动就冲着孩子大嚷:“上帝将严厉惩罚你!”怀着深深的自卑感和对母亲的厌恶,小亚伯总是一个人躲在图书馆,以“局外人”自居。马斯洛回忆自己的童年——“抑郁、沮丧、寂寞、孤独、自怨自艾等一直伴随着我”。
幸而上帝总算还是仁慈的,至少并不残忍-他在制造种种不幸、压抑和痛苦的同时,似乎也常常不忘记派遣美丽而善良的天使,抚慰人心。
在马斯洛读高中时,这位传说中的天使终于降临到他身边,那就是小他一岁的表妹贝莎·古德曼。同样有着俄裔移民背景的表妹使马斯洛感到分外亲切,他几乎是在第一次见到贝莎时就被她的美貌所吸引,并主动提出做贝莎的英文老师。在此之前,腼腆羞怯的马斯洛还未有任何与同龄女孩儿交往的经历,贝莎是唯一的例外。
此后,马斯洛进入纽约市立大学,却在两年后作出转学康奈尔的决定。除了追求理想中的学术氛围之外,马斯洛选择离开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他相信--自己已经爱上了贝莎。年轻的马斯洛沉浸在美好的爱情中,却因为不能与表妹走得更近而苦恼。他最终选择了离开,暂时躲避贝莎。然而康奈尔的一个学期,马斯洛并非一帆风顺,繁重的学业压力和对贝莎的日益思念迫使他重返家乡。
马斯洛仍然常常拜访贝莎一家,贝莎的姐姐安娜看穿了这个小伙子的心思。一天他们像往常一样坐在一起聊天,安娜突然把亚伯推向贝莎——“吻她吧!吻!”马斯洛吻了她——这是他19年来第一次吻一个女孩儿——“贝莎并没有反抗或拒绝,她还回吻了我。于是我的人生真正地开始了!”此后,马斯洛曾回忆道,这是他人生中一次重要的“高峰体验”。
在那短暂的一瞬里,这个小伙子的整个世界都开始不一样了-他那颗被压抑、被冷落了多年的心,第一次被另一个人小心、认真地从层层自卑、羞愧和孤独的掩埋下发掘出来,第一次开始拥有了自己的舞台,也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是完整的接纳。被爱情所接纳的马斯洛,感恩似的全心全意地回报了爱情。从此,他的天地被点亮了,他也要用接受、包容一切的心去对待自己,对待他人,对待整个世界!
爱,很简单
在爱情中,人们应该做的事情就是顺其自然。
——马斯洛
爱情是美好的。在马斯洛经历了改变他一生的初吻之后,在他被亲爱的贝莎真正接受之后,在那甜蜜的爱情正式展开之后,他的整个世界鲜活起来——人们更可爱了,身边的一草一木也更动人了,而他呢,也不再是一个自卑羞怯的少年,他从自己阴暗的生活中一路狂奔出来,冲入洒满阳光的新世界,并在那里找到了真正的自己。
期待着这种种的美妙与奇特,真切承受着爱情之恩泽的马斯洛,并没有迫不及待地去追求。因为——爱,没有目的。
在他看来,爱情是无所求无所往的,对另一个人的钦慕并非为了得到某种补偿或安慰。正如“我们可以欣赏一幅绘画作品而不想拥有它,可以欣赏一株玫瑰但并不想采摘她”,我们爱着一个人,并不是因为想要从那里得到些什么,或是改变什么。怀揣着目的而爱,永远只能怔怔地站在爱情的外面,仿佛观看一场精心导演的戏剧——一心只想看透结局的旁观者是入不了戏的,也无缘体验个中剧情,体味爱情种种。于是,如果只是想让自己身边多一个美丽的伴侣,不要去爱;如果只为找寻一场神奇玄妙的爱情体验,不要去爱;如果为了追求卓越的物质享受,或仅仅因为生活寂寞,不要去爱。我们所要做的,也是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心平气和地等待爱情来临。
在爱情面前,人们完完全全是被动的。就像我们愿意去欣赏一幅绚丽的绘画作品或是一株芬芳的玫瑰,并非为了想被征服,我们只是被深深地吸引,我们只能听凭内心的真实体验,只是天真而实在地接受。而事实上,我们也不可能拒绝。
然而,冥冥中受到召唤而走上爱情之路的人们,却总是心怀顾虑,爱得患得患失——他是值得我爱的吗?我的爱会被理解吗?我是应该施爱于他人的吗?于是情况常常是,我们心甘情愿地跳进自己挖好的陷阱,苦苦挣扎又自怨自艾。而“自我实现者”的爱是没有对手的,他们从来不必耗费心机与自己对抗-马斯洛所说的健康之爱,自然流露,自发而生。就好像“一朵玫瑰之所以散发出芳香,并非因为她想要散发出芳香;一只小猫之所以优雅,并非因为她想要优雅”,爱者之所以爱,并非因为他想要去爱。自我实现者爱别人,是因为他们本就是爱他人的人——正如“他们和蔼、诚实、不做作”——这种爱不需要任何有意识的努力和坚持,他们本性如此,就像太阳东升西落那样自然而然。这种爱超越了理想,超越了人性,超越了一切道德准则。然而,正因为爱得超脱无所欲,反而愈加宁静随和了。笔者甚至认为这样的爱是不应该被称颂的,而只能够被敬畏。
试想,倘若马斯洛遇上老子,他一定会是与之志同道合的道家弟子。然而“无为”却“为”了,“无爱”也便“爱”了。无为而为,无爱却生爱的自我实现者其实根本没有必要为了满足对爱的需要而抗争。因为,在他们的人生经历中,一切基本需要都得到了充分的满足。爱,对他们来说,只是一种习惯。相反,“一个被剥夺了爱的人之所以恋爱,是因为他需要爱;之所以追求爱,是因为他缺乏爱,因而他就被驱使去弥补这一治病的匮乏”。
完美?不完美?
我们能够准确地谈论爱:快乐越多,痛苦越多;幸福越多,悲伤越多。
——马斯洛
渴求着爱情的人们,幻想着浪漫传奇,风花雪月,而正沉浸于爱情的人们,又亲历着喜怒哀乐,跌宕起伏?爱情是一座神秘的城堡,一座伫立于人类时空长轴的古老城堡。纵使古往今来无数次辛苦的寻寻觅觅,城里城外却永永远远只是个谜。多少人为了冲进这座城堡而撞得头破血流?又有多少人无力挣扎,痛苦地困于其中怨闷终老?城里城外的矛盾,没有人能够解答。即便如此,那个埋藏在人们内心深处的关于“完美爱情”的坚持,却似乎从来不曾动摇——然而,这个固执又易碎的信念当真存在吗?我们毕生寻求的纯粹的幸福到底在哪里?
然而,当我们毅然决然地踏上荆棘之路寻找完美时,马斯洛又给我们泼了一盆冷水——世上本没有完美。
“我并不在人性中寻求完美,寻求这样的完美是一个大错误,它必定导致一生的不幸与幻想破灭。”在马斯洛的许多文本中,我们都体味到了这深深的叹息。生活中一味的快乐只是享乐主义的空想和妄想。任何极度的幸福体验都同时伴有悲伤的一面,而快乐总是潜伏在痛苦之中。
马斯洛是悲观的吗?恰恰相反,他是乐观的。面对生活中的种种不幸和悲伤,他泰然处之——“没有痛苦和烦恼,生活就不成其为生活。”同样不能完美的爱情中,痛苦总是与快乐相依相随,没有痛苦,便无所谓快乐了。马斯洛说,我们常常是在经历了一番渴望与挫折之后,才能充分体验到一种满足感。他在如此思索时,一定想到了自己,想到了年轻时在康奈尔,守着月光,拿着照片,思念贝莎的甜蜜和痛苦;一定想到了二人每个星期浪漫的约会,风雨无阻;一定想到了自己深爱贝莎,却无端遭到所有人反对的苦恼。然而无论如何,历经种种千辛万苦,他与贝莎终成眷属。即使马斯洛并不明说,当他讲述何谓幸福时,我们仍能想象他获得真爱时近乎天真的激动与狂喜。
久旱之后逢甘露,甘露才更甜美;饱经沧桑之后品生活,生活才更有滋有味·马斯洛关于快乐与痛苦,关于完美与不完美的思考就到此为止了吗?痛苦仅仅只是衬托幸福,使幸福看上去更幸福的东西吗?笔者认为,马斯洛的乐观远没有那么简单。或者说,马斯洛的思考甚至比这还更简单得多-他甚至不在意什么是痛苦或快乐,什么是完美或不完美。爱情或生活中,本没有痛苦或不痛苦可言。同样这世上也没有不完美,就好像世上并不存在真正的完美那样——它们确确实实存在着吗?是的。其实,对我们来说,这已经足够了。一切刻意的区分或措辞都没有必要。
在爱情历险中遭遇的一切悲喜,在马斯洛那里都成了理所当然-我们本应该坦然接受原原本本的生活,不雕琢也不修饰。痛苦并不是快乐的对立面,而是它的一部分。不完美也不再是完美的矛盾——爱情中的不完美恰恰成就了爱情的完美。如此定义完美,我们的内心恐怕也宽慰了许多。心慈的马斯洛不仅没有堵住我们追求完美的道路,反而将我们引向了超越一切完美或不完美的更高处。
矛盾的你我,矛盾的性
在我们的研究对象身上,我们看到了一种健康的自私,一种伟大的自尊和一种不愿作无谓牺牲的倾向。
在自我实现者身上,性高潮既比在普通人身上更为重要,同时又不如在普通人身上那么重要。
——马斯洛
马斯洛以一种无所为又无所不为的态度接纳了爱情中的所有可能。几乎是没有意外的,对于爱情关系中的彼此,对于性,马斯洛所一贯坚持的,还是顺其自然。
在笔者看来,马斯洛所谓的健康人是固执的。他们自始至终坚持自己,即使面对最心爱的人,也不加以任何修饰,更不愿仅仅为了哄心上人开心便作出任何人格上的让步和改变。对他们来说,所有掩饰都是多余,所有伪装都是自作聪明,无意义更没必要——因为,他们是那么自信,甚至相信没有什么比真实的自己更可爱更迷人了。他们最大限度地接受了本真的自己,他们也以同样的宽容和从容对待心上人。这些人既不必担心自己因为所暴露出的种种缺陷而被爱人背弃,也从不计较爱人所表现出的各种不足——他们不仅爱对方的优点,也爱对方的缺点,他们爱的是对方的一切——他们爱的就是存在着的完完整整的那个人。爱情中的彼此,随心所欲,自然相处。就好像我们同自己相处,平静、轻松、自然而然。也正因为如此,在爱情当中坚持自我的彼此,又不分彼此了——他们合而为一,实现了真正无间的融合,共同分享生活哀乐,共同面对命运起落。
健康爱情中的彼此,亲密又独立。这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很耐人琢磨,但终究可以理解。然而马斯洛所说的自我实现者对性生活的态度多少有些让人困惑了——“性高潮既比在普通人身上更为重要,同时又不如在普通人身上那么重要。”平易近人的马斯洛并非有意想要玩高深,事实上,他仍执意坚持着自己的简单与随和——“这种态度与对待食物的态度极其相似”。一方面我们可以满心欢喜地享用丰盛美食,另一方面也并不苛求每一顿都拿满汉全席伺候——在整个生活格局当中享用美食毕竟不是绝对重要的事情。性生活满足了人们低级的生理需要,同食物一样,这些最基本的东西并不会使人陷入其中。然而当一切摆在面前时,便一心一意地投入其中,享受最强烈的乐趣吧。也正因为如此,自我实现者在婚外的风流韵事也少之又少,他们似乎本没有必要去追求那些作为补偿的东西。就好像是盐,少一些淡然无味,多一些平实无奇,然而恐怕不会有人要刻意去抢些盐来满足自己的欲望。马斯洛自己也正是以这种开放、坦诚和实事求是的方式对待性,既不装傻,也不过分。
爱情的卫士
事实上,在婚姻的城堡中没有人会永远幸福。
——马斯洛
在马斯洛为我们娓娓诉说自在而动人的爱情时,在他为我们平息内心那些由爱而生的种种不安与躁动时,在他让我们对爱情、对生活充满无限希望与信心时,他所说的一切当真都是心里话吗?他自己的婚姻是完满的吗?他与贝莎之间的爱情是他所谓的健康之爱吗?马斯洛似乎并不愿意过多地透露他与贝莎的婚姻生活。然而透过蛛丝马迹,我们多少窥到了一线天机。
我们从马斯洛的一段日记中读到:“在我与妻子贝莎之间存在着持续的沮丧,深深的失望……”如此说来,他与贝莎成婚之后,似乎并没有享受所谓的天伦之乐,也绝非远离了一切困扰平常人的种种愁苦。然而,我们尽可以让自己平静一些,不必要为他所自述的沮丧和失望而感到痛心——世上本无完满,除去了烦恼与痛苦,生活便不成生活——马斯洛不也一直这么认为吗?所谓失望,也许就是那些不当心失落在希望之外的东西吧。然而在马斯洛这里,即使是这个不小心,恐怕也是意料之中的。他真切地感受着婚姻中的种种苦痛,同时也以接纳和包容的心去化解了这一切。马斯洛在回答《今日心理学》记者时曾说:“我是一个很容易厌倦的人。对我来说,最开心的事是不断地追求,不断地发现。”我们又可以猜测的是,马斯洛确实坦然而率真地面对着婚姻中的种种不如意,然而他并非仅仅一味地被动接受——他总是尽其所能地在生活中找寻和创造着一切希望。他乐于接受,更热爱发现。
马斯洛与贝莎一道,兢兢业业地建造起自己的爱情城堡,并尽其所能地精心守护它,经营它。这座城堡也许不算美,也缺少传奇,但有始有终。而他们,正是自己爱情的卫士!
回顾马斯洛的故事,笔者几乎相信,正是他人生当中那第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深刻、淡泊而漫长的爱情,决定了他的一生,决定了他的人本主义和存在主义,也决定了他的平和,他的包容。
一位年轻而善良的姑娘接受了一个同样年轻又羞怯的男孩儿——故事的开始总是这样地朴实,让人没有防备。然而正是这份简单的接纳,使这个孤独忧郁的男孩儿发现,世界不只有同伴的无礼,不只有老师的刁难,不只有母亲的冷酷无情,只要敞开胸怀,整个世界都是他的。是爱情给予了马斯洛这样的妄想,也正是爱情让他有机会最终实现了这个妄想。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所得到的最大的恩惠和肯定他的人生注定要被改写!也正是这个完成于瞬间的伟大改写,让我们有机会同人本主义心理学大师马斯洛进行关于爱情的对话。
与马斯洛谈论爱情,随意、自然,又何其幸运。爱情不再是神秘的,不再是可遇不可求的。完美不再是让人望而却步的,不再是遥不可及的。一切的一切,平静得没有一点抗争,又强大得足以征服我们的心灵世界。与马斯洛为伍,我们爱得自然,爱得随心所欲,甚至无所畏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