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用暴力袭击别人的时候,人们的表情就是愤怒。照片中右边的加拿大分离主义示威者对警察大打出手,左边的人似乎也正准备加入战斗。不过,我们不知道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警察是否袭击了示威者?示威者是在自卫还是无缘无故殴打警察?遭到袭击是否就一定会产生愤怒这个主题,这是人类共有的愤怒的情绪诱因吗?情绪理论学家提出过很多种愤怒的主题,但是没有证据显示某一种是最主要的。事实上,这种情绪可能有很多主题。
最有可能激起婴儿愤怒的情况———些发展心理学家通过特定方法来研究愤怒的情绪——就是身体上的侵犯,比如抓住婴儿的双臂让她不能自由活动。(1)想要做的事情受到阻碍是最容易使孩子或者成年人产生愤怒的诱因之一。假如我们认为这种侵犯是有意的,不是偶然的或者必要的,假如造成侵犯的人似乎是故意侵犯我们,那么我们就会更加愤怒。任何原因造成的挫败感,即便是没有生命的物体造成的,也会引发我们的怒气。(2)我们甚至会因为记忆中的某次失败或者自己力不从心的事情而感到挫败。
当有人试图伤害我们的身体时,愤怒和恐惧都有可能出现。假如有人要伤害我们的心理,侮辱我们,诋毁我们的外貌或者才能,这同样会引起愤怒和恐惧。在上一章中我们曾经谈到,被自己的爱人拒绝不但会引发悲伤,还会产生愤怒。有些人被自己的爱人或者配偶拒绝后会大发雷霆并向对方大打出手。愤怒操纵人,愤怒惩罚人,愤怒也报复人。
愤怒最危险的特征之一就是,愤怒会导致进一步的愤怒,并且这种循环会迅速升级。几乎只有圣人才能不以自己的愤怒来回应他人的愤怒,尤其是当对方的怒气看来毫无根据并且十分自以为是的时候。因此,他人的愤怒可以视为愤怒的另一诱因。
对某人的行为失望也有可能使我们愤怒,特别是当我们对此人关爱有加的时候。最深爱的人会让我们最愤怒,这似乎有些奇怪,但恰恰是他们才有可能对我们造成最深的伤害,最令我们失望。当一段恋情刚刚开始时,我们也许会沉浸于对爱人的许多幻想中,假如对方没能满足这些幻想,我们就会发怒。(3)而且看起来,对亲近的人发怒往往比对陌生人发怒来得安全。还有一个原因也造成了我们对最关心的人发怒,那就是这些人最了解我们,知道我们害怕什么,我们的弱点是什么,明白什么会对我们造成最大的伤害。
对于那些冒犯了我们的行为和信仰的人,我们也会动怒,即便素昧平生。我们甚至无需亲眼见到本人;仅仅是看到有关某人宣扬我们所反对的行为和信仰的报道,就会令我们愤怒。
进化理论学家迈克尔·麦奎尔和艾方索柯朗·特罗西(4)的说法很有意思,他们认为,人们往往会用不同的“行为策略”来应对愤怒的不同诱因、主题及其变体。这种说法有一定的道理,因为不同的原因造成的愤怒在程度和种类上都有所不同。当某人拒绝我们或者令我们失望时,我们也许会产生伤害这个人的念头,在这种伤害他人的意图之下,潜藏的邪恶或许就会毁掉我们的一生。
我们可以认为挫败感、他人的愤怒、受到伤害的威胁以及被他人拒绝都是侵犯主题的变体。甚至就连对于我们所反对的事物的宣扬者的愤怒也可以视为一种变体。但我认为,应该区分这些不同的诱因,并且针对自己的情况考虑何种诱因是最强有力的,最容易引发自己的愤怒。
愤怒这个词语涵盖了许多各不相同的经历。愤怒的感觉有一个范围,从轻微的恼怒到疯狂的暴怒。其间的区别不仅在于愤怒感的强烈程度,而且不同的愤怒也会带来不同的感受。愤慨是自以为是的愤怒,愠怒则是被动的愤怒,恼怒则指一个人的忍耐力遭到了过分的考验。复仇是一种愤怒的行为,通常是经过一段时间,思考所受冒犯之后出现的,有时会比引起这种愤怒的行为更加激烈。
短时间的怨恨也是愤怒家族的一员,但是长时间怀恨在心则有所不同。假如某人的行为让你觉得不公平或者不公正,你也许无法原谅他,但是你会掩藏自己的怨恨,并且持续很长一段时间,甚至是一生。在这种情况下,你并不会时时刻刻处在愤怒当中,但是每当你想到这件事或者见到这个人的时候,愤怒就会再度出现。怨恨还有可能与日俱增,让人永远无法摆脱。这时,人们就会被怨恨冲昏头脑,过分反复回想。这样,当怨恨越积越深,采取报复行动的可能性也就越来越大。
仇恨是一种持久而强烈的厌恶。我们不会每时每刻都对自己仇恨的人怒气冲冲,但是和这个人不期而遇或者听到有关此人的消息都会轻而易举地唤起我们的愤怒。我们还会对仇恨的人感到厌恶和不屑。和怨恨相同,仇恨通常长时间存在,并且集中在某一个人身上,仇恨的对象是无所不包的,而怨恨往往某一段特定的不满或者一系列的忿忿不平。仇恨同样会与日俱增,时刻牵制着心怀仇恨的人,使他无法摆脱仇人的阴影。
区分仇恨和持久的怨恨十分困难。这两者都不属于情绪,因为它们的持续时间都相当长。同理它们也不是心境,我们通常都知道自己为何仇恨或者怨恨某人,但是心境往往都是没有来由的。我曾经试图把怨恨称做一种情绪化的态度,而把仇恨称做情绪化的附属品,就像爱情和亲情一样,目的是强调这些感觉在很大程度上由愤怒组成但又不同于愤怒。
在上一章中我曾经提到,传递悲伤的信号是寻求帮助的哭泣。而我们很难找出一个特定的传递愤怒的信号。“滚开”是对侵犯者发出警告,似乎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代表愤怒。然而,这似乎并不适合由他人的愤怒引发自己愤怒的情况,或者当人们在报纸上看到某人的恶劣行径时的反应。而且,愤怒有时并不仅限于希望冒犯自己的人从眼前消失,还包括要伤害这个人的企图。
愤怒很少单独持续很长时间。恐惧经常先于或者紧随愤怒出现,害怕那些激怒我们的人有可能伤害我们,害怕自己的怒火,害怕自己失去控制,伤害他人。有些人会把愤怒和憎恶混合在一起,对他们所攻击的对象产生厌恶的情绪,或者厌恶自己如此轻易动怒,没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有些人会因为自己生气而感到羞愧,产生负罪感。
愤怒是最危险的情绪,因为正如我们之前在示威者照片中见到的那样,有可能会试图伤害我们愤怒的对象。也许只是愤怒的言辞,脱口而出的也好,精心措辞也罢,目的都是要伤害这个对象。这种伤害他人的冲动是否属于愤怒的反应系统中必要的、内定的一部分?假如是,那么我们在很年幼的时候就应该表现出这样的冲动,并且只能在有人教导我们控制这种冲动之后,它才会减弱;假如不是,那么愤怒的冲动仅仅是采取激烈的方式解决问题,而并不一定要对激起我们怒火的人造成伤害。这样,除非孩子从监护人或者其他人那里学到伤害他人是解决问题的最有效方法,否则他们不会做出伤害性的愤怒行为。答案究竟是哪一种,这十分重要。假如造成伤害并非愤怒反应系统的一个必要组成部分,那么我们就可以尝试创造良好的成长环境,不让打击和伤害他人成为孩子的愤怒行为的一部分。
我向两位研究婴儿和儿童愤怒的顶尖专家(5)请教,有没有强有力的证据证明这两种答案之中的任何一种是正确的。他们的回答是没有。研究婴儿情绪的专家乔·康宝斯指出,对于新生儿来说,“用力抽打和鞭打似乎有助于清除障碍物”,并提出婴儿在很多情况下会出现“原始愤怒”,包括对他们的行为加以干涉,例如在他们吮吸的时候移开奶嘴。但是我们无法确定,这些行为是否就是要对制造障碍的人进行伤害,或者只是要停止这样的干涉。没有任何信息能够说明,伤害的企图在何时以及怎样出现,或者是否所有的婴儿都会出现这样的反应。
有证据显示,打人、咬人、踢人等行为在婴儿中是相当普遍的,到两岁左右时,这种行为开始得到一些控制,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不断减少。(6)心理学家、人类学家迈尔文·康纳最近指出:“使用暴力的能力……从未被放弃过……它始终存在。”(7)这符合我自己的观察,因为我也抚养了两个孩子。在很年幼的时候,他们的确出现过试图通过打击造成伤害的行为。他们必须通过学习才知道应该控制这些行为,而通过其他方式来制止他人的干涉、侮辱和其他种种攻击。我认为,制造伤害的冲动事实上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愤怒反应的核心部分。然而我也同样相信,不同的人之间在这种暴力冲动的强度上存在着很大的差别。
尽管我们会指责他人在愤怒时的言行,但是我们能够理解他们。而那些没有愤怒就对他人造成伤害的人才是不可理解的,对于这样的人我们都唯恐避之不及。人们常常后悔自己在生气时说过的话。在道歉时,我们会解释自己当时被怒气冲昏了头脑,声称当时的话并不是我们的真正意图,真正的态度和信仰被这种情绪的力量歪曲了。最常用的话“我当时昏了头”就是例证。只要怒气还有丝毫残留,道歉就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道歉也不一定就能弥补已经造成的伤害。
即使我们对自己的情绪十分关注,能够意识到自己的感受,并能够停下来思考是否真的要把愤怒表现出来,我们也要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才能决定不表现出愤怒。对于一些人来说,这样的斗争尤为困难,因为他们极易动怒而且通常很激烈。这种思想斗争不是要制造破坏,不是增加我们获胜的筹码,不是对他人的愤怒报以更强烈的怒火,更不是说出不可原谅的话,而是把我们的表现从愤怒减弱为烦恼,甚至完全消除气愤的信号。有时候我们的确希望把自己的怒气表现出来,而且,在后面我将提到,愤怒时采取的行动有时候是有用而且必要的。
大卫·利恩·斯考特三世是一位以日本武士自居的26岁男人,他在1992年奸杀了玛克辛·肯尼的女儿。斯考特于1993年被捕,但是过了4年才审判。斯考特定罪之后,玛克辛和她的丈夫唐获许前来见证行刑过程。玛克辛当场对斯考特说:“你认为自己是个武士?醒醒吧你!这里不是封建的日本,即使是,你也永远不可能是一个武士,因为你是懦夫!你在夜里鬼鬼祟祟地穿着黑袍,带着武器,到处寻觅无辜的、手无寸铁的女孩子……你强奸、杀人,就因为你误以为这种身份给了你这样的权力。你更像一只在黑夜里流窜于墙壁之间的肮脏的令人作呕的蟑螂,污染了所有的东西。我一点都不可怜你!你强奸了我的女儿盖儿,还虐待她,残忍地杀害了她,刺了她不止1次,而是7次。她的手上布满了自卫时留下的伤痕,而你对她竭尽全力求生斗争视而不见。你不配活着!”斯考特没有丝毫懊悔之意,在玛克辛说话的时候一直对她微笑。回到座位上前,玛克辛打了斯考特的头,之后马上被她的丈夫和警官们制止了,就像这幅照片上这样。
通常情况下,我们之所以会控制自己的怒火不让它变为暴怒,是因为我们还希望和愤怒的对象继续保持现在的关系。无论是朋友、老板、下属、配偶或是孩子,无论对方做了什么,我们都相信,一旦自己失去控制就会对以后的相处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失。在玛克辛所处的情况下,她和这个男人从前不认识,将来也不太可能有任何关系,因此她就无需控制自己而表现出愤怒。
我们当然能够理解并且同情玛克辛的愤怒。处在她的境况下,任何人都有可能产生同样的感受。或许我们会认为,她打击斯考特的行为是不理智的,但很难指责她。也许她看到杀死女儿的凶手面对她的谴责时毫无悔意和悲伤,她的情绪就超过了极限。别人也会做出和她一样的行为吗?别人在此情此境下是否也会达到极限点?是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极限点呢?我想不是。玛克辛的丈夫唐就没有被暴力冲动所左右,相反,他还制止了妻子对斯考特的攻击。
玛克辛和唐经历了为人父母者最可怕的噩梦——他们的孩子被残忍地谋杀了,凶手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解释。他们告诉我,38岁的女儿盖儿惨遭奸杀8年后,他们二人仍然无法摆脱对女儿的思念和悲伤。然而,为什么当时在法庭上玛克辛和唐的反应会如此不同呢?
玛克辛也许比较容易激动,她的愤怒出现得很快、很突然。但是据她自己说,她并非一贯如此。她的丈夫唐对于愤怒的反应则比较迟缓,他的其他情绪也是渐渐产生的。易怒的人假如试图掩饰自己的愤怒反应,不让自己的愤怒变成暴怒,他们要承受的负担就比我们重得多。尽管玛克辛不认为自己是易怒的人,但她承认,假如她认为家人正遭受任何威胁,她就会立刻爆发。
玛克辛告诉我:“我总是情绪很激烈……我想人们的情绪会有不同的激烈程度,有不同的心理结构,有些人就是比较激烈。”我告诉玛克辛和唐,我正在研究她所描述的这些情绪,并且我的研究证明她是对的(这些研究工作在第1章的结尾以及最后的结论里都有所涉及)。
每个人经历的每种情绪的强度都有所不同。有些人就是不会产生极度的愤怒,异乎寻常的暴怒根本不可能进入他们的生活。愤怒的不同表露不仅取决于一个人是否易怒,同样取决于他的爆发能力,体内储存着多少炸药——借用刚才的那个比喻来说——这对于每个人而言也是不同的。科学家们还不能确定是什么造成了这些不同,也不能确定基因遗传和生长环境各有多大的影响,很可能是这两个因素同时作用的。(8)本章稍后在我会介绍对一些产生不寻常愤怒的人的研究。
玛克辛告诉我,在那之前她没有料到自己会动手打斯考特。她以为自己会用言语攻击他,仅此而已。然而一旦言语攻击的堤防被冲破,愤怒就会失控,不断升级,这时候想要制止它并避免身体上的攻击就难上加难了。庭审中间休息时,玛克辛向记者解释她对斯考特的攻击行为:“这就象是暂时性的精神错乱。我当时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了。”我问她,现在回想起来如何看待自己当时的反应,是否仍然觉得当时是失去理智的。她回答说:“是的,我还记得当时我的仇恨是那样强烈……我的愤怒太强烈以至于我已经无法顾及后果了。”(或许有些令人意外,唐后来竟然自责当时自己为什么不痛打斯考特。*)
我相信,几乎所有人在愤怒的时候都能控制自己的行为和言语,甚至在暴怒的时候也有可能。但是请注意我用的词是“几乎”,因为有些人看来似乎无法控制他们的愤怒。这有可能是与生俱来的特点,或者是由于大脑中某个部位受到损害的结果。这些情况并不适用于玛克辛,她通常都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
尽管有时候我们会被迫说出一些不堪的话或者进行人身伤害,但是大多数人还是能控制自己的行为。或许一时冲动说出了几句话,或者拳头举到了半空中,但是几乎所有人都还能控制自己。我们所有人,或者几乎所有人,都可以选择不进行伤害,不用言语攻击或者不使用暴力。玛克辛有意选择了在庭审当天斥责凶手,用尽可能激烈的言语抨击他。她为自己的仇恨而自豪,她至今依然这样认为。
我认为,假如这样的行为可以阻止凶手杀害他们的孩子,那么大多数人都会使用暴力,但这是否真的是一种失控状态呢?当暴力可以实现某种有益的目的时,很少有人会指责它。这或许不是一种冲动,而是精心策划的行为。许多人会认为在这种情况下使用暴力是合情合理的。(9)
我发现,即便是在如此极端的情形之下,也并非所有人都会使用暴力。这并不意味着,那些不使用暴力的人愤怒的极限点更高,只有受到更大刺激的时候,他们才会失去控制,因为我们已经无法想象比上面的情况更极端的刺激了。在进行研究时,我曾经向许多人询问,在他们的想象中什么情况下所有人都会达到愤怒的顶点,最多的答案是对家人的生命威胁。即便这样,即便使用暴力有可能保住家人的生命,我想也不是每个人都会这样做。有些人出于恐惧不会这样做,而有些人坚守的价值观不允许他们使用暴力。
玛克辛对凶手斯考特的攻击是不同的。这样做也无法挽回她女儿已经被谋杀这一事实,这是一种报复。我们能够理解她的行为,但是大多数人不会这样做。在法庭上每天都有父母要面对谋杀自己孩子的凶手,而他们也没有都诉诸暴力。但是我们没有办法不同情玛克辛,没办法不为她的做法主持公道:这样的打击太残忍了,她失去的东西太珍贵了。而奸杀她亲爱的女儿的凶手竟然还坐在那里朝她微笑!设身处地想想,我们谁能够保证不做出她这样的行为呢?
在与玛克辛和唐夫妇见面之前,我曾经写道,仇恨总是毁灭性的,但是现在我不这么肯定了。假如有一个人强奸了我们的女儿,从她的手上我们看到,在她垂死挣扎的时候这个人还向她刺了7刀,面对这个凶手时,我们是否还要控制自己的仇恨,不让自己产生伤害这个人的欲望呢?玛克辛对斯考特的仇恨难道就不能积极地为她自己的生活服务,就不能用来抚平她的伤痛吗?玛克辛的仇恨似乎并没有与日俱增,她生活得很好,只是依然对斯考特怀有仇恨。
大多数时候,我们的愤怒都不是在这样极端的情况下产生的。然而,令我们产生愤怒、激烈情绪甚至暴力行为的刺激,也有可能出现在别人看来并不那么严重的情况下。也许因为与人意见不合,受到挑战,遭到侮辱,或者只是有了一点点挫败感。有时我们会选择不去控制自己的怒气,不再顾及后果,或者至少在当时不考虑任何可能造成的后果。
心理学家卡罗尔·塔弗瑞斯(10)曾经写过一本关于愤怒的书,她认为,表现出愤怒——这恰恰是其他心理学家所提倡的——通常会使情况变得更糟糕。仔细回顾研究之后,她得出这样的结论:被压抑的愤怒“并不必然导致我们情绪低落、溃疡、高血压、暴饮暴食,或者心脏病突发。……只要我们能够控制引发愤怒的局面,只要我们不是痛苦地坚守自己的愤怒,而是把它看做一种需要纠正的不满情绪,只要我们敢于对自己生活中的人和事负责,压抑的愤怒一般就不会引起疾病”。(11)
把愤怒表现出来要付出一些代价。(12)愤怒的行为和言语会毁掉我们和他人的关系,可能是暂时的也可能是永久的,而且常常还会引起愤怒的报复。即使没有愤怒的言行,表露在脸上和声音里流露出来的信号都在告诉对方我们生气了。假如这个人也用愤怒回应,或者不屑一顾,或许我们就更难控制自己避免冲突了。爱生气的人往往不受欢迎。调查发现,爱生气的孩子得不到其他孩子的认可,(13)而爱生气的成年人则缺乏社交魅力。(4)
我相信,假如我们不随意表露自己的愤怒或者尽量按照有益的方式行事,尽量不攻击激怒我们的人,我们就能生活得更好。一个生气的人应该考虑到却往往没有考虑到的是,把自己的愤怒表露出来,是否就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当然有时这就是最好的办法,但相当多的情况是,在怒气过后再处理不满情绪会更好些。然而有时,我们根本不关心形势的恶化,不在乎我们和对方今后的关系会如何。
有时愤怒很强烈,一开头我们可能察觉不到,甚至还想弄明白自己是否生气了。这里并不是指没有对自己的情绪化感觉进行关注,也并不是说,我们没能退一步仔细考虑是否要继续表现出自己的愤怒,而是我们根本没有发现自己在生气,即便我们的言语和行为都表现出了愤怒的情绪。
这种状况是怎样或者为什么发生的,这一点并不清楚。我们不知道自己在生气,是不是因为假如知道了,我们就要责怪自己?是不是有些人比其他人更不容易察觉到自己的愤怒?这种无意识状态在愤怒中是否比在其他情绪中更容易出现呢?是否有一个愤怒的程度,只有达到这种程度,当事人才能感觉到,或者这种程度也是因人而异的呢?是否在愤怒、恐惧和痛苦中人们更难对自己的情绪化感觉进行关注呢?不幸的是,目前还没有对这些问题进行科学研究。
意识到自己的愤怒并且关注愤怒的感觉,最大的益处就是使我们有可能调整或者抑制自己的行为,重新评估当时的情况,并且采取最有可能排除愤怒源的行为。假如我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感觉并且完全依照它行事,我们就无法作出上述这些评估和判断。我们没有意识到愤怒的情绪,在一段时间对自己的言行无法作出判断,就极有可能在事后对自己的言行感到后悔。即使我们能够意识到自己生气了,如果不能关注自己愤怒的感受,不停下来回头考虑一下发生过的事情,我们还是不能作出正确的选择。
通常我们不会长时间都感觉不到自己的怒气。也许别人会先察觉到然后告诉我们,我们也能从自己的声音里听出来,或者从自己的想法和意图中体会出来。知道并不等于就能控制,但它至少提供了这种可能性。对于一些人来说,“三思而后行”这句老话也许有用,但是另一些人也许就要至少暂时离开当时的情景才能化解怒气。
愤怒中的一种特殊反应会对亲密关系造成极大破坏。我的同事约翰·高特曼在对美满和不美满的婚姻研究中,发现了一种他称之为逃避的现象。(15)男人比女人更经常出现这样的表现,这是一种对互动的冷漠拒绝,当事人拒绝对配偶的情绪作出反应。逃避是对他人的愤怒或者抱怨的典型反应,当事人自认无力解决对方以及自己的情绪,所以选择退缩。但是,假如他能对配偶的抱怨作出正面的回应,表明认识到了她在生气,并且请求稍后等他作好准备并能控制自己时再讨论问题,结果就会更好。
情绪学家理查德·拉扎勒斯曾经描述过一种难度很大的处理愤怒的技巧,因为它不仅仅要控制,还要消除愤怒:“假如配偶或者爱人因为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而惹恼了我们,与其进行报复以弥补我们受损的自尊心,倒不如试着理解,他们承受的压力太大了,因而不能让他们为这样的过失负责。他们事实上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了,最好认定他们并非心心怀恶意。对他人意图重新作这样的评估,有可能让我们体会到爱人的尴尬处境,从而原谅他们的过失。”(16)拉扎勒斯也承认,这种方法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拉扎勒斯的方法也就是说,把激怒我们的人和他们做的事分开对待。(7)我们要试着了解这个人为什么要招惹我们,体会他的感受,集中思考是什么使他生气。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不能告诉他我们的不满。而我们的愤怒是指向他的行为而不是他这个人。假如我们能够采取这样的思维方式,就不会再想伤害这个人,而希望帮助他走出阴影。也许有些人并不情愿得到这样的帮助,比如喜欢以大欺小的人就希望统治别人,残忍的人要在伤害他人中得到乐趣。对于这种人而言,只有对人不对事的愤怒才能制止他们。
当别人并非蓄谋已久故意伤害我们的时候,拉扎勒斯的方法或许值得借鉴。但是即便我们面对的不是恶意的伤害,情绪状态也会影响我们的反应。假如愤怒并不激烈,而是慢慢出现的,我们也完全意识到了自己在生气,那么把怒气指向一件事而不是当事人就会比较容易。做到这些需要停顿片刻,但强烈的来势汹汹的愤怒不会总允许我们作这样的停顿。特别是在不反应期当中,我们无法接收与当时的愤怒不相符的任何信息,控制自己的行为就更加困难。这种方法并不总能消除我们的怒火,但是经过练习,至少可以在某些时候发挥作用。
在几个月前的一次会议上,我就亲眼看见了这样一次有建设性的愤怒。我们5个人正在为一个研究项目制定计划。约翰对我们的计划提出了异议,他指出我们的想法太小儿科了,只是在重复前人做过的事,言下之意我们简直就是拙劣的学者。拉尔夫向他解释,说明了我们真正的意图,然后继续讨论。约翰又一次打断,重复他已经说过的话,而且更加激烈,就好像他没听到拉尔夫的解释一样。我们试图不回答他的问题继续讨论,但是他根本不让我们继续。于是拉尔夫出来调解,告诉约翰我们听到了他的话但并不赞同,而且也不准备让他继续这样妨碍我们的讨论,如果他可以保持沉默或者希望帮忙的话就可以留下来,否则最好还是离开。我特别留意拉尔夫的声音和表情。我看到和听到的是他的坚定、他的力量和他的决心,或许还有小小的不耐烦,以及一点愤怒的痕迹。他没有攻击约翰,没有提到对方太固执己见了(事实上的确是)。没有遭到攻击,约翰也就没法为自己辩护,几分钟之后他离开了会议室。从约翰后来的行为可以看出,他丝毫没有怨恨。在我的追问之下,拉尔夫后来承认,他当时的确略微有些生气了。他说的话并不是事先想好的,在当时的情形下自然而然就那样说了。拉尔夫的专长就是教导孩子如何处理自己的愤怒。
心境烦躁时,谁都无法轻易控制自己的怒气。烦躁的时候,我们对于平日里毫不在意的事情都会动怒。我们会寻找发脾气的机会。平时只会令我们稍稍厌恶的事情都会让我们加倍生气,而平时会让我们比较气愤的事情就会令我们暴跳如雷。心境烦躁时,愤怒持续的时间就会比较长,而且难以控制。没人知道怎样才能摆脱这种心境,有时候干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会有所帮助,但不是每次都有用。我的建议是,烦躁时你就要远离人群。通常,我们只有在愤怒爆发过一次之后才会有所察觉,才会意识到自己的怒气是烦躁的心境造成的。
本章用了这么多的篇幅强调控制愤怒的重要性,似乎愤怒根本无用或者不适合任何情况,也许愤怒对于那些靠狩猎为生的人类祖先是有用的,但对我们毫无用处。这种想法忽视了愤怒的一系列有益的功能:愤怒会促使我们阻止或者改变任何使我们感到愤怒的东西,对不公正行为的愤怒会带来改革的行动。
只是理解他人的愤怒或者干脆置之不理,对我们毫无用处。要让激起我们怒火的人知道,他们的行为使我们不满,这样才能让他们停止这样的行为。我们用另一个例子对此进行解释。马修和他的兄弟马丁各有所长,但都对自己目前的工作感到厌烦。他们遇到了萨姆,萨姆在商界交游甚广,可以帮助他们中的一个人找到满意的工作。马修在谈话中一直掌握着主动权,时常打断马丁,不让他有平等的发言机会。马丁很失落并且开始生气。他说:“嘿,你这么霸道,只顾自己和萨姆说话。给我点机会吧!”假如他在声音和表情中流露出了不悦,就有可能给萨姆留下不好的印象。尽管他这样做或许能让马修不再妨碍他,但他要为此付出代价,因为“霸道”一词很无礼。马修或许同样会用不屑的口吻回应他,这样他们两人就都得不到萨姆的帮助了。
假如马丁在开口之前就感觉到了自己的怒气,假如他能明白即使马修这样做有失公正,但是动机并不是要伤害自己,那么马丁的表现就会有所不同。他可以对萨姆说:“您已经了解不少马修关心的问题,我也希望在您离开之前能有机会介绍一下我的情况。”稍后他可以告诉马修,他知道这次见面对马修来说有多么重要,但是他觉得马修已经快要用尽所有的时间,却忽视了他。他同样需要一些时间表达自己。假如马丁用一种轻松的口吻说出这番话,并且带上一点点幽默,那么马修就更有可能领会他的意思。假如马修的天性并非粗心大意和自私,那么马丁最好就不要提到这些;假如粗心大意和自私就是马修的一贯作风,那么马丁自然就会指出马修在刚才的谈话中有多自私。如果马丁带着怒气说出这番话,或许能让马修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但是也有可能相应引起马修的怒火,这样就达不到任何好的效果了。
我们从自己的愤怒中得到的信息,有一部分就是:“是什么让我这样生气?”这种信息并不一定总是显而易见的,也不一定总像我们想象的那样。我们在受到打击时会对那些本来没有冒犯我们的人发火,这就是典型的“柿子拣软的捏”。这种嫁祸的愤怒还会出现,在某个人激怒了我们但我们无法对他发泄时,那些好欺负的人就会成为牺牲品。
愤怒告诉我们需要作出一些改变。如果要最有效地实现这些改变,我们就必须清楚自己愤怒的来源:是我们正在做的事情受到了干扰,是我们受到了威胁,是自尊心受辱,是遭到反对,是他人的愤怒,还是一种不正当的行为?我们的感觉是否正确,或者我们是不是很烦躁?我们是否能够真正减少或者消除自己的不满,而表现出自己的愤怒并且采取行动是否能铲除愤怒的根源呢?
尽管愤怒和恐惧经常同时出现,它们是对同一种威胁的反应,但是愤怒有时有助于减少恐惧,并且提供能量让当事人采取行动对付这种威胁。愤怒一直被认为是沮丧的替代品,把尴尬的处境归咎于他人而不是自己。但是这种说法并不一定正确,因为愤怒有时也会和沮丧一起出现。(18)
愤怒向别人发出警告,表明我们遇到了麻烦。和其他情绪一样,愤怒也有信号,有强烈的表情和声音信号。假如他人是导致我们愤怒的原因,那么我们的表情就告诉他,他的行为妨碍了我们。让别人知道这一点对我们是有帮助的,尽管不总是这样。但是大自然并没有赋予我们这样的能力,能让我们在不需要的时候关掉自己的情绪系统。
就像有些人能够在悲伤中找到乐趣一样,有些人也会享受愤怒的感觉。(19)他们会伺机跟人争执,充满敌意的交流和言语上的攻击使他们兴奋和满足。有些人甚至喜欢激烈的搏斗,经过一场热血沸腾的打斗,他们之间能够建立起或者重建亲密的关系。一些夫妇发现,经过一场激烈的争吵甚至打斗之后,他们在性生活中会更加兴奋和热情。相反,也有人把愤怒视做致命毒药,不惜付出任何代价来避免出现愤怒。
每种情绪都有与之相应的心境,以及情绪控制下的失常状态,同样,不同的性格特征也被不同的情绪主宰着。对于愤怒来说,特征就是敌视他人。我对敌视的研究集中在表示敌意的信号及其正面的作用上。
在第一次研究中,(20)我和同事想要证明的是,有没有一种面部表情能够说明一个人是属于A型性格还是B型性格。与我们15年前进行研究时相比,这种性格划分方法已经不那么流行了,当时研究的目的是要说明,攻击性强、充满敌意而且缺乏耐心的人容易患冠心病(A型性格);相反,B型性格的人相对放松一些。新的研究显示,敌意有可能是造成冠心病的最重要因素。对外界充满敌意的人应该比常人更容易生气,这就是我们所要研究的问题。
我们对大公司的中层管理人员的表情进行研究,这些人都是经专家鉴定过其性格类型非A即B的人。他们所接受的采访都稍稍带有挑战意味,他们在采访过程中会受到故意刁难。专业人员采用了我和同事威利·福理森研究出的测量面部运动的技术——脸部运动解码系统(FACS)。我在第1章中曾经提到过,这种技术不是直接衡量情绪,而是客观地对每一块面部肌肉的运动进行记录。使用FACS评估的技术人员并不了解哪些人属于A型性格,哪些人属于B型性格。他们通过慢镜头和重复放映的录像来确定面部肌肉的运动。通过分析结果,我们发现了一种独特的表情———种局部的愤怒表情,我们称之为怒视(见本页照片),此时只有眉毛下移而上眼睑抬起——这种表情在A型人群中比在B型人群中出现的次数多。
这是怒视,而不是完整的愤怒表情,或许因为A型性格的人当时正在试图减少愤怒的表现。这些商界管理者都久经沙场,他们知道自己应该尽量克制愤怒的表现。还有一种可能是他们只是有些厌烦了,他们的愤怒并不强烈,所以也就没有在脸上表露出来。
这项研究的最大缺陷-我们并不了解这些人在怒视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在接下来的研究中得到了弥补。我以前的学生艾瑞卡·罗森伯格和我一起对已经被确诊患有冠心病的病人进行了检查。他们对所谓的心肌缺血状态非常敏感,这时心脏会暂时缺氧。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大多数人会感到疼痛,也就是绞痛,这告诉他们必须立刻停止正在做的事情,否则就有可能心脏病突发。而我们所研究的病人会经历无症状心肌缺血,没有疼痛感,也没有心脏缺氧的警告。
在美国杜克大学与詹姆斯·布鲁门索尔研究小组合作进行的研究(21)中,病人同样是在接受具有挑战性的采访过程中被拍摄下来的。通过一台安装在病人胸前的绘图仪对心肌缺血进行了持续的监测,绘制了谈话过程中心电图。我们向受访者询问,他们在生活中如何处理自己的愤怒,在他们回答问题的两分钟里观测他们的面部表情。
有心肌缺血症状的病人比没有这种症状的病人更经常流露出完整的或部分的愤怒表情。谈起过去的愤怒经历时把愤怒写在脸上,说明他们不仅仅是在描述自己的愤怒,而且实际上又一次经历了愤怒。而且,我们通过其他研究得知,愤怒会使心跳加快,血压升高。这种反应就和跑上一段楼梯一样,假如你患有冠心病就不应该这样做,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会这样做。采访过程中那些没有真正生气的人,就没有出现心肌缺血的症状。
在解释我们如何得出这些结论之前,我还是要先澄清一下,这个研究并不能说明愤怒会导致心脏病。其他研究表明(22),敌视他人的性格特征或者愤怒的情绪(还不能确定究竟是哪一种)二者必有其一是导致心脏病的危险因素,但这并不是我们要研究的。我们的发现是,对于已经患有心脏病的人而言,生气会使他们更有可能出现心肌缺血,也就是说增加心脏病突发的可能性。现在让我们来了解一下,为什么这些人在谈论过去经历的时候会生气,为什么这样会危及他们的生命。
每个人都会谈论过去的情绪经历。我们会向别人讲述悲伤的经历、气愤的经历,以及受到惊吓的经历,等等。有时候,在描述这些经历的过程中,我们会真真切切地重新体会到当时的感受。我想,这就是那些心肌缺血患者的情况。当他们讲起过去的愤怒经历的时候,就无法控制自己不再次生气,他们只能重温当时的情绪。不幸的是,对冠心病患者来说,这是非常危险的。那么,为什么他们会有这样的反应而别人就没有?为什么有些人会再次感受到当时的愤怒而别人就不会?或许对于生性喜欢与他人为敌的人来说,愤怒很容易被激起,一旦有机会就会爆发。这就是敌视他人的性格的表现和特点之一,当他们回忆起过去的愤怒经历时就会再次体会到当时的愤怒。
除了那些充满敌意的人,我们大家也都会遇到这样的情况:本来只想描述一下某种经历,不由自主地就再次体会到了当时的感受。我认为,出现这种情况是由于当时的事情并未得到彻底解决。我们来举例说明,由于丈夫晚归并且没有事先说明,妻子非常气愤。假如他们争吵过后,妻子依然觉得自己很委屈(丈夫没有道歉,没有解释他为什么没打电话回家,或者没有保证下次不会再犯),那么以后她就很有可能重温这次愤怒。即便她认为自己只是旧事重提而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她还是很有可能再次生气。就算某一件事已经得到彻底解决,但是之前还有很多悬而未决的争吵或者愤怒,那么这些积怨随时都会一触即发。
我并不是说谈起过去的愤怒经历就不可能不生气。假如没有积累已久的怨恨,当时的事情也已经彻底解决了,那么也有可能不生气。甚至也有可能在谈起过去的愤怒经历时,人们只是做出一些表情,来辅助说明当时他们的感受。举例来说,一天早上,我试图拨打美国联邦国税局的电话,但接二连三地被转接到语音信箱,之后我向妻子描述了自己当时的愤怒和厌烦。假如最终有人接通了我的电话,我向他表示了自己的不满,并且得到了令我满意的道歉,那么我在描述这个经历的时候,或许只会做出一点点愤怒的表情——我称之为指示表情。(23)
指示表情所表达的情绪并不是人们正在经历的,它更象是用嘴说出“生气”这个词,只不过是用面部表情在说。这样的表情稍有不同,看到的人就知道这个人并不是真的生气了。通常,这样的效果是通过部分的、一闪而过的表情来实现的。一个指示愤怒的表情,有可能仅仅是抬起上眼睑,紧咬嘴唇,或者是压低眉毛。假如这几种动作同时出现,就不仅仅会使看到这种表情的人感到困惑,更有可能让人真的再次生气。在上一章中,我就曾经让你们模仿一些表情,通过那些练习你应该已经发现,假如你一板一眼地模仿某种表情,那么通常都会出现相应的情绪。
暴力
每种情绪都有一种与之相联系的充斥着这种情绪的心境,同样,每种情绪也有一种相应的精神状态,被这种情绪主宰着。我们经常听到的情绪失常就是这样。悲伤和痛苦的失常状态是抑郁。在抑郁状态下情绪泛滥,抑郁的人无法控制自己的悲伤和痛苦,这样的情绪渗透和影响着他们生活的每个部分。当愤怒失去控制,影响到个人生活的时候,这种失常状态下所表现出来的就是各种形式的暴力行为。
对于暴力有哪些组成部分目前还没有定论。一些科学家认为,言语攻击、侮辱、讽刺都是暴力的不同形式,因此他们的研究既包括人身攻击,也包括激烈的言语攻击。同样,还有一些非身体暴力的攻击性行为,比如过分独断专行,很多研究者并没有对攻击性进行身体暴力或语言口头辱骂的区分。还有些人会使用暴力破坏财物,砸坏椅子、玻璃杯,等等。我们不知道这些行为是否与人身攻击一样,由相同的原因引起,例如相同的成长环境,或者由相同的大脑活动支配。如果是由相同原因引起的,我们或许就能得出结论,口头辱骂他人的人同样也有攻击性和身体暴力的倾向。但这只是一种可能性,有些人仅仅停留在口头辱骂上,永远不会使用其他形式的暴力。这说明在对暴力的研究中明智的选择就是,对单纯的口头辱骂、攻击性很强但是没有真正的攻击行为(我发现这并不容易区分)和使用身体暴力的情况分别进行分析。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确定这些行为是否出自相同的原因,是否一种行为就会导致其他几种行为。
即使我们把重点放在身体暴力上,也还需要分出很多种类,其中只有一部分是情绪失常的表现。社会学家认为,一些特定的暴力行为对社会是有利的。除和平主义者之外,一般人都相信一些战争是正义的。当一名神枪手击毙一个胁持儿童的罪犯时,很少有人会对他的暴力行为表示异议,特别是当这个罪犯已经杀害了一名或几名儿童的时候。不仅仅是警察的暴力行为能够得到认可,而且大多数人都会认同,当家人甚至陌生人的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我们可以使用暴力。不是出于阻止恶性暴力事件,而是出于报复或惩罚的暴力行为,尽管不能得到我们的认可,也是可以理解的。
在和同事及朋友讨论这些问题的过程中,哲学家海伦娜·克若宁(24)指出,在所有的文化以及我们目前所知道的全部历史中,特定的暴力行为都是被人们认可的。通奸、有通奸嫌疑、害怕或者真的遭到性伴侣的拒绝是最常见的谋杀原因,而且男人对女人的谋杀远远多于女人谋杀男人。克若宁和其他几个进化思想家,把这归咎于几乎每个男人都会怀疑自己是否是孩子的亲生父亲。与这一观点相一致的是,对杀人犯的最大规模的一次研究发现,已经结案的凶杀中有1/6都是夫妻谋杀案,其中3/4的受害者都是女性。使我惊讶的是,夫妻谋杀事件出现的几率在合法婚姻的每个阶段都是相同的,并且跨越了所有社会和经济的障碍。(25)
为了报复上司的不公正对待而造成的谋杀案中,同样男人行凶多于女人,因为和女人相比,社会等级地位对男人更为重要。趁我们还没有离题太远——我们的主题是由情绪失常导致的暴力行为——我要说明,从人类进化的角度思考,有助于我们理解特定形式的暴力行为为何会出现,什么样的人会做出这样的暴力行为,以及为什么周围的人会认可这些行为。这些暴力行为或许让当事人追悔莫及,甚至让其受到法律的惩罚,但是在人类进化过程中,具有积极适应意义的暴力行为往往不是情绪失常的结果。
不同的暴力行为之间的主要区别,就是这些行为是事先预谋的还是一时冲动的。这两种情况下的暴力行为都有可能是正常情绪的产物,甚至有可能得到社会的认可。假设一个被当做人质的人看到凶手已经杀害了一个又一个人质,于是开始精心策划对凶手进行攻击,以免自己成为下一个受害者。这样的暴力行为就是事先谋划好的,但不是病态的,能够得到社会的认可。或许一时冲动造成的暴力行为就不那么容易被社会认可了,但是这种可能性还是存在的。我的女儿伊芙还在蹒跚学步的时候,经常无视来往的车辆就冲上了马路。我提醒过她很多次,但是据我所知,她几乎已经把这看成了一种游戏,游戏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她爸爸闷闷不乐。有一天,我在千钧一发之际把她从危险中救了出来。什么都没想,一时冲动之下我打了她,并且大声呵斥她以后不许再这样做。从小到大我只打过她这么一次。尽管这样的行为可能会遭到一些人的批评,但是,从那以后伊芙再也不乱闯马路了。超过90%的家长都承认,在孩子初学走路的时候曾经体罚过他们。(26)
上面我已经列举了正常状态下有预谋的和一时冲动的这两类暴力行为,但是这两种暴力行为也会出现在不正常的状态之下。杀人犯、强奸犯和虐待狂也会精心计划他们的行动,挑选目标,以及设计怎样采取行动。家庭暴力也有一时冲动造成的,没有预警,没有事先的计划。对性格特征(27)和大脑行为(28)的研究已经找到了有预谋的和一时冲动下的暴力行为的区别。显然,这两种暴力行为都应该列入研究范围,然而一些研究却忽视了二者的差别。虽然区分这两种暴力行为十分重要,但是这还不足以把失常的暴力行为独立出来。
失常的暴力行为的必要特征之一,是它的反社会性——不能得到社会的认可——但是这样的行为也不一定就是精神失常造成的。有些人认为,青春期出现的群体反社会的暴力行为不属于精神失常的范畴,而且也有证据显示,其中的大部分人在成年之后就不再继续暴力行为了。(29)仅仅是跟社会作对并不是精神疾病的一种特征,即便它出现在成年人身上。假如一个人所处的亚文化允许这样的行为,那么,诸如使用暴力抢劫财物的手段和性暴力行为,即便是违法的,也不能被视为反社会人格障碍的表现。我认为,反社会的暴力行为是必要的因素之一,但它并不足以说明这种暴力本身是由情绪失常引起的。我还要加上一条不容易判断的标准,就是暴力行为不会得到他人的支持(这就排除了群体行凶的情况),并且和受到的刺激不成比例或者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刺激。
情绪失常导致的反社会暴力行为,既有可能是慢性的,也有可能在当事人的一生之中只出现一次。施暴的人在事后可能会深深自责,也有可能没有丝毫悔意;他可能很冷静,也可能在激烈的情绪中完成施暴;暴力行为的受害者既有可能是精心筛选的,也可能是随意选取的;暴力行为可能包含虐待也可能没有。我本来认为,研究应该涉及所有这些因素,探寻这许多种不同形式的反社会暴力行为是否有不同的冒险因素和原因。但遗憾的是,事实并非如此,我们可以从精神病诊断标准手册——心理疾病诊断统计手册(DSM-IV)上看到,间歇性狂暴症(IED)的定义是“不连续的几段情节,此时个人无法抗拒攻击性的冲动从而导致严重的伤害性行为或财产损失;此间行为的强烈程度与突然出现的心理社会压力几乎不成比例……个人也许会把它解释为中邪或者突然发作,这种爆发的行为是由紧张感或者某种刺激引起的,随后会带来解脱的快感”。(30)虽然我很喜欢这种定义,它概括了暴力的一种类型——慢性的、严重的、与所受到的刺激不成比例的——但是没有证据能够证明,针对他人的暴力和破坏财物的暴力是由相同的原因引起的,把二者混为一谈是不对的。一旦把二者混淆起来,就无法弄清它们是否有相同的成因了。
尽管以前对暴力的研究都没有像我说的这样进行明确的区分,但是却有证据显示:暴力的成因有很多种。早年的生活环境压力,父母的照看不周,头部受伤,以及遗传基因都被证实与不同种类的暴力行为有关。(31)而哪些因素对于哪些暴力行为而言最为重要,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即便我们能够作出明确的区分,每种暴力的成因很可能也不会只有一种。举例来说,即便我们仅研究慢性的、反社会的身体暴力,不包含虐待而只是简单的粗暴行为,是个人在暴怒之下,没有受到太大的刺激,出于一时冲动,对一个精心挑选好的对象施暴,并且事后表示了悔恨,我们也不太可能找到唯一的原因。
认识自己的愤怒
现在让我们来考虑一下,愤怒会带给我们怎样的内在感觉。只有真正体会到生气的感觉,你才能把自己的感觉和我们研究得出的愤怒的感觉进行对比。我并不奢望单凭加拿大示威者或者玛克辛·肯尼的照片就能让你产生愤怒的感觉,这就是愤怒与悲伤和痛苦的重要区别之一。一个素昧平生的人痛不欲生的照片也能引起我们的关注,但是愤怒就不是这样,要有更多的刺激我们才能体会到愤怒。假如你身临其境,假如人们的愤怒是指向你的,那么你有可能感到愤怒或者恐惧,但是仅有几张照片无法达到这样的效果。看到他人悲伤和痛苦时,我们就会随之产生同情的感觉,无需知道他们痛苦的原因。但是看到他人愤怒的表情时,我们先要了解他们愤怒的来源,之后才能体会他们的感受。(32)
有两种途径能让你体会到愤怒:一种是利用自己的记忆,另一种就是模仿一种表情。
试着回忆你过去曾经有过的某个时间,那时你怒不可遏甚至要对别人大打出手(或者已经跟别人动手)。假如从没有过这样的情形,那么试着去回忆,你曾经因为生气而大喊大叫并且说出了很多不该说的话,事后又追悔莫及。我们很少单独经历愤怒的感觉,也许还会同时感到害怕(害怕别人或者害怕自己失去控制)或厌恶(厌恶他人或者厌恶自己无法控制自己)。你也有可能会有积极的感觉,例如自豪。那么现在让我们来集中精神体会单纯的愤怒,而后试着再次体会其他感觉。这样或许有助于你回忆起当时情景。当这些感觉出现以后,就让它们任意滋长。大约30秒钟以后,放松,仔细体会刚才的感受。
下面的做法也非常值得一试,按照下面的说明做动作,集中精神体会愤怒在你的脸上有怎样的感觉。假如回忆没能使你体会到气愤的感觉,那么做出这样的表情就能够帮助你达到目的。
模仿愤怒的表情
你也可以试着用一面镜子来检查自己是否做出了下面所要求的全部动作。
●眉毛下沉并聚拢,确保眉头要向鼻子的方向下沉。
●继续保持眉毛下沉的位置,并且试着睁大眼睛,这样上眼睑就会向下沉的眉毛靠近,使劲注视着前方。
●确保眉毛和眼睑已经做到了指定的动作,然后放松脸的上半部分,并且把注意力集中在脸的下半部分。
●双唇紧闭,并且保持紧张的状态;不要出现皱纹,但一定要紧张。
●确保下半张脸也做出了正确的动作,然后把上半部分的动作也加进来,眉毛下沉并聚拢,抬起上眼睑瞪大眼睛。
愤怒的感觉包括压迫、紧张和热。心跳加快,呼吸也变得急促;血压升高,脸也可能会变红。假如你不说话,那么就有一种咬紧牙关的倾向,上牙碰下牙,下巴微向前伸出,还有一种向愤怒的目标移动的冲动。这是大多数人能够体会到的感觉,对你来说也许其中某些感觉会更强烈些。现在再次体会愤怒的感觉(运用回忆法或者面部表情法均可,看哪一种容易更奏效),注意体会你是否感觉到了发热、压迫、紧张以及牙关紧咬。
认识他人的愤怒
往前翻回到本章的第一张照片处(第108页)。照片上两个愤怒的男人都是眉毛下沉眉头紧锁,这就是愤怒的一部分表情。右侧的男人怒目圆睁,这是愤怒的标志。在这两张愤怒的面孔上,我们能够看到紧张的下颌以及露出的牙齿。嘴唇在愤怒中的动作不尽相同:有可能会像照片中的两人这样是张开的,呈方形或长方形;也有可能紧紧闭在一起,上唇紧贴下唇。
在巴布亚新几内亚,我要求当地人做出很想打人时的表情,他们就会双唇紧闭,举起手中的斧子作打击状。达尔文在一个世纪以前就发现,当人们的身体处在任何一种非常紧张的用力状态下时,嘴唇都是紧闭的。当我要求新几内亚人做出控制愤怒的表情时,他们就会张开嘴,好像正在或者将要说话一样。而美国人的表情恰恰相反:他们控制愤怒的时候双唇紧闭,对愤怒不加掩饰的时候则会张开双唇。因为对这些人来说,控制住自己的愤怒就意味着不用言语伤人,而不是收起拳头,所以他们要控制自己的愤怒就要紧闭双唇以免出言不逊。
本章开头照片中,两位加拿大人其中一位刚刚袭击了警察,而后两人的愤怒都表现为张大嘴。我猜想在此之前,在他攻击警察的那一刻,他应该是双唇紧闭的。
愤怒表现出来的一个最重要的线索无法在照片上体现出来,尽管这两个加拿大人也许都有表露过,即愤怒时嘴红变窄,嘴唇变薄。这种变化很难掩饰,而且会在没有任何其他迹象的时候泄露一个人的愤怒。我发现,这是愤怒最早出现的特征之一,在一个人还没意识到自己愤怒的时候就出现了。几乎每个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自己还没意识到,别人就发现了你的愤怒。别人会注意到你面部的细微变化,或者声带紧张,或者声音变大。由于愤怒时嘴唇会变薄,我们或许会错怪天生嘴唇很薄的人,认为他们很阴郁、冷淡或者充满敌意。
再看一看第113页上玛克辛·肯尼的照片。她的眉毛下沉且向中间聚拢,双眼瞪得很大。她的嘴是张开的,下巴向前伸,这是非常明显的愤怒表情,这或许也就是对拳击手警告“不要把下巴向前伸”的出处吧。我不知道这个动作为什么经常在愤怒的时候出现,但是我非常肯定它就是愤怒的特征之一。
下面照片上的这位年轻妇女是我在新几内亚高地的营地所在的村子里拍到的。虽然她不知道照相机为何物,但是显然知道我在注意她,并且我这样注视她看来似乎还有点不受欢迎。通常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出现尴尬的反应,但是显然她的表情不是尴尬。我猜想,可能公开注视一位未婚女子违反了当地的规矩,会使我们两人都陷入困境,但是我不能肯定这一点。
我故意在当地人那里激发各种各样的情绪,用我的摄影机记录下他们的表现以作后来研究之用。有一天,我用一把橡皮小刀刺向一个少年,带这把橡皮小刀就是为了这个目的,但是他很快就发现小刀是橡皮做的,我的影片记录下了他最初的惊讶和稍后的开心。为了我的人身安全,我决定不再激起他们的愤怒,此后我也就再没见过当地人的愤怒。尽管他们的文明是和平相处的文明,但是他们也会发怒,不过他们不会在公开场合发怒,至少不会在有我在场的时候。这是我仅有的一张当地人自然流露出愤怒的照片。
这张年轻妇女的照片清楚地展现了因为生气而瞪大的双眼,下沉并且聚拢在一起的双眉。她同样双唇紧闭。左边的这位妇女仅仅表现出了双眉下沉聚拢,只有这一点动作,而没有瞪大的双眼,这种表情有许多种可能的含义。这是由被达尔文命名为困难肌的肌肉运动产生的,达尔文发现,任何困难,无论是精神上的还是身体上的,都会导致这块肌肉的收缩,双眉下沉,眉头紧皱,这和我发现的一样。困惑、混乱、专注、决心——所有这些情绪都会通过这种动作表现出来。当人们受到强光照射的时候也会出现这样的动作,眉毛下沉是为了起到遮阳伞的作用。
在新闻图片中,我没有找到一张照片比这张照片更能表现受到控制的愤怒,这就是我们日常生活中最常见的、愤怒还没失控时的表情。然而,此时脸上的细微变化已足以证明愤怒存在,就像我为自己拍摄的这张照片一样。这张照片是20年前拍摄的,我希望在尽可能不改变面部特征的情况下表现出我的愤怒情绪。我集中注意力,让每块肌肉都紧张起来但不要收缩,也不带动皮肤的变化。我首先让眉毛附近的肌肉紧张起来,这些肌肉收缩就会使眉毛下沉,眉头聚拢;然后让抬起上眼睑的肌肉紧张。最后绷紧嘴唇的肌肉,这就必然使得嘴唇变薄。这张脸一点都不友好,这也许是在抑制着强烈的愤怒,也有可能仅仅是有点厌烦。现在让我们来看看愤怒这种情绪的细微变化。
我们首先从眼睑和眉毛开始。照片A中上下眼睑都紧张起来。这既有可能是控制住的愤怒,也有可能是稍微有点厌烦。一个人没有丝毫的愤怒,却正在聚精会神于某事,也会出现这样的表情。照片C是把另外一张照片中下沉并微微聚拢的双眉(这张照片没有在这里展示出来)粘贴到了照片B上合成的,以便我们进行对比。照片C同样既有可能是控制住的愤怒,也有可能是轻微的厌烦。当人们感到有些困惑,或者聚精会神,或者遇到困难的时候,都有可能出现这样的表情。这要取决于当时的情景。
照片D把上述两种动作结合了起来。眉毛下沉并且聚拢,下眼睑稍稍紧张。不过这里的下眼睑没有照片A中那么紧张。通过与照片D和没有表情的照片B相比,你就能看出,照片D中紧张的下眼睑已经稍稍遮住虹膜的边缘了。这有可能是困惑或者集中精力的表现,但是它更象是控制住的愤怒或者轻微的恼怒。
照片E中又出现了另外一个动作,就是上眼睑拾起。这就是怒视。这样我们就很难怀疑它不是愤怒的表现了,而很可能是控制住的愤怒。在本章的前面曾经出现过这样的表情,在我谈到关于A型性格的人的研究时。
照片F中集合了以上3种动作——眉毛下沉,下眼睑紧绷,上眼睑拾起—而且更加明显。很明显这是愤怒的表情。
下面我们再来观察下颌和嘴唇的动作。愤怒的时候下巴通常都会向前伸出,就像照片G中的那样。照片G是把下颌的动作(这张照片这里也没有展示)粘贴到照片B中得来的。在玛克辛·肯尼的照片中我们看到她的下巴也是向前伸出的,而且同时还张大了嘴。
照片H中双唇是紧闭的,下眼睑稍稍有些紧张。这有可能出现在轻微的愤怒,或者愤怒刚刚开始的时候,也有可能出现在专心思考的时候。一些人就有这样的习惯,这种表情没有什么意义。假如没有下眼睑的动作,只有紧闭的双唇,那么我们就很难确定它代表了什么。
照片I中上下唇紧张地抿在一起,照片H也是如此,而且下唇还向上抬升。这有可能是控制住的愤怒,或者是一种无可奈何,有些人在思考的时候会做出这样的表情,而对于另一些人而言,这是他们的习惯表情。美国前总统克林顿就习惯做出这样的表情。照片J中两边嘴角都很紧张,而且下唇抬起。这种动作单独出现的时候意义很模糊,它可以表示照片I所表示的任何一种情绪。因为它还稍微有些不对称,所以它还可能带有一些蔑视的意味。关于蔑视的详细说明请见第8章。
这里还用了几张我自己的照片,都是大约30年前拍摄的,我要用它们来说明一些使嘴唇变薄的重要动作。照片L和M就展示了这种动作,而照片K中我的嘴唇是在放松的状态下,以便进行对比。照片M中双唇分开就像在说话一样。这种嘴唇变薄的动作是很可靠的愤怒信号,它通常出现在愤怒刚刚开始或者被极力抑制住时,而且这种动作似乎也很难掩饰。
愤怒表现在嘴上的最后一个特征,可以在加拿大示威者和玛克辛·肯尼的照片中找到:上唇抬起下唇下沉,并且双唇变薄,嘴的形状呈方形。
利用表情所传递的信息
下面我们来研究如何运用本章中讲到的表现愤怒的信号。让我再重复一遍上一章中说过的话,因为跟悲伤和痛苦相比,这一点在处理愤怒的情绪时更为重要。看到表情并不能说明是什么导致了这种情绪出现,只是告诉你这种情绪出现了。当你看到别人生气时,你并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会生气。在加拿大示威者和玛克辛·肯尼的照片中,我们很容易看出他们愤怒的原因,但是我们假设,当你和别人谈话的时候发现对方流露出了愤怒的表情。他是在对你生气吗?是否你刚才或者从前做过的事,或者对方认为你将要做的事让他生气?或者他的愤怒不是指向你的,他是不是在生自己的气?也有可能对方的愤怒是指向第三方的,是你们谈话过程中提到的某个人,或者并没有提到但是对方忽然记起的什么人。
单从表情上你不可能看出是什么原因。有时候,通过当时发生的事情你能够推断出来,或者通过你们所说的和没有说出的话,或者通过已经发生和将要发生的事。有时候你没有办法了解。知道对方生气是很重要的,因为愤怒对他人来说是最危险的一种情绪,但是你有时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对方愤怒的对象。
一些最细微的愤怒表现(照片A、C和D)或许说明了困惑或者专心。也有一些愤怒的表情让你无法确定究竟对方是稍稍有些生气,或者刚刚开始生气,或者是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怒气(照片G、H、I、L和M,以及第135页上我自己的照片)。稍后我们再对它们进行讨论。首先,让我们来讨论,你看到了一个明确的表情,就像照片E和F中的那样,毫无疑问对方已经生气了,这时你要如何表现?我用了在上一章末尾已经提到过的例子,这样你就能看出,在应付愤怒的情绪时所作出的选择与悲伤和痛苦面前的选择有什么不同。你还会发现,你的考虑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和生气的人的关系;取决于你是这个人的上司还是他的下属;取决于你是他的朋友、爱人、父母,还是子女。
大多数情绪化的表情会持续2秒钟左右,有些不到1/2秒,有些长达4秒钟,但很少有超过这一范围的。一种表情的持续时间通常和表情的强度有关,持续时间长的表情一般都比简短的表情的情绪更强烈。不过也有例外。一个短暂而强烈的表情(照片E和F)说明这个人正试图掩饰自己的情绪,这种掩饰也许是刻意的,但也有可能是无意中产生的抑制。这种短暂的表情本身,不能说明这个人是故意掩饰还是无意中改变了表情,只能说明他的情绪被掩盖起来了。持续时间长但是很轻微的表情(照片G、H、I、L和M,以及第135页上我自己的照片)是故意控制情绪的表现。假如这些表情中的某一个只出现了1/2秒或者1秒,那么它就更有可能是轻微的愤怒或者刚刚开始的愤怒,而不是被控制住的愤怒。我所说的这些表情的持续时间,以及这与情绪的强烈程度的关系——情绪是受到控制的,还是轻微的——不仅仅适用于愤怒,也符合所有的情绪。
我们现在来假设,当你要告诉一位下属他没有得到晋升的消息时,他清楚地表现出了气愤。假如他的表情和照片E、F中的相似,甚至更为强烈,那么他或许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愤怒,特别是当这样的表情持续了1秒钟以上的时候。由于是你刚刚对他宣布了这个坏消息,那么他的愤怒恐怕就是指向你,但也不一定完全是这样。他也有可能在气自己没有做到应该做的事情,所以没有得到晋升的机会。在他开口说话之前,你不会知道他是否认为这样的决定有失公正;即使他作出了回答你也无从知晓,因为他有可能不想把自己的感受告诉你,至少不是在当时的情形下。除非你对这个人非常了解,否则不要假定他已经平静下来,也考虑过是否要听任愤怒的摆布了,也就是我所谓的对情绪的关注,这并不是人人都有的与生俱来的能力。那么,你该怎么办呢?
你要忽略他所表现出来的怒气,表现得若无其事,但又要注意,仔细考虑你将要说出的话以及说话的方式。有时候,甚至多数情况下你不能对愤怒的人说出类似于“你为什么要对我生气”或者“你生气了吗”这样的话。这样的言语会使别人说出恶意的话,或者做出愤怒的行为,而且通常对你和当事人都没有好处。这并不意味着对委屈和不满的情绪可以视而不见,只是在怒火平息以后再来解决问题会更好。与其说:“你为什么要对我生气?”倒不如说:“我的决定也许会让你生气,对此我很抱歉。假如在其他事情上我能够帮助你的话,请尽管告诉我。”通过这种方式你告诉对方,你了解他的愤怒而不是对他的怒火进行挑衅,并且告诉他尽管你作出了这样的决定,还是希望能在其他方面给予帮助。
回到之前的那个例子,假如你告诉十几岁的女儿她当晚不能出去参加朋友的聚会,而必须留下来照看小弟弟,因为你和丈夫忽然被叫去参加一个紧急的社区会议,这时她做出了气愤的表情。是不是因为你破坏了她的计划而气愤?很有可能。但是她也有可能在责怪自己为什么要对那个聚会如此在意。你要作出怎样的反应取决于你和女儿的关系如何,她的个性和你的个性,以及你们过去相处得怎样。不过我认为,此时正面对待她的愤怒更恰当,因为毕竟这不是在工作中。这并不意味着因为她气愤你就要批评她,或者指责她没有权力对你发火。恰恰相反,你要体谅她的委屈,并且给她进一步解释那个会议有多重要,而且由于你事先没有得到通知,所以不得不临时作出这样的决定。假如你这样做了,她的愤怒也就达到了目的。它使你注意到她的委屈,让你知道这对于她有多重要,并且使你通过解释对此作出了回应。你还可以进一步向她承诺要用其他的方式进行补偿。
当你看到一个人的表情流露出了言语中没有表达的情绪,你就觉察到了连他自己都还没有认可的情绪,也就是说他还没能对这种情绪负责。在你的下属那个例子中,或许他就是在尽可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假如你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并不一定会达到很好的效果。在商业环境中,你恐怕不愿意直接面对下属的愤怒,特别是那些得不到晋升的人。当然,如果认为他今后仍然有机会升职,并且安抚他对你也有好处,也最好在事后再作处理。你可以在第二天对他说:“我知道那是个坏消息,而且我也知道你会很失望。我记得当时你很沮丧(你很不高兴),也不知道再说下去对你有什么帮助。”你还可以说:“我现在很希望能够和你谈谈你对这一决定的看法,或者过一阵子你觉得合适的时候我们再谈。”这样,通过避免使用愤怒一词,你就让他不太可能对你出言不逊,同时还给了他跟你讨论这件事情的机会,只要他愿意。同样,如果你知道你的女儿很不善于处理自己的愤怒,那么你最好用另一种方式作出反应,给她选择的余地,让她决定是否要谈论这件事。夫妻之间也常常会表明各自的怒气,但是稍后的某个时间再就此进行沟通,以免在愤怒之下说出伤人的话,出于愤怒或是自我保护作出不得当的反应。
我们通常会自以为了解别人为什么对我们生气,但是我们对这种不满的理解往往不同于别人的理解。尽管对愤怒的原因避而不谈会招来怨恨,为以后的麻烦种下祸根,但是,当一方或者双方都处在愤怒的高潮时,最好还是不要直面问题。假如时间很紧迫,必须立刻处理问题,不能等双方都冷静下来再作定夺的话,那么至少双方都要尽量确保已经度过了各自的不反应期。否则,继续讨论下去只能火上浇油,让双方都更愤怒,而不能集中于当时的问题并找到解决的办法。
同样重要的是,要理解并且充分考虑到我在上面的例子中所提到的,怒气平息之后的情况会有多么不同。假如你是那个刚刚得知自己没有得到升职机会的下属,并且你的上司在告诉你这件事的时候表现出了她的愤怒。她有可能是在对你生气,也有可能是因为不得不在此向你转达这个坏消息而责怪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大多数下属都认为自己没有权力对上司的愤怒说三道四。你顶多也就是,在表示了自己的遗憾之后对上司说出类似于这样的话:“我很希望能够在您觉得方便的时候跟您谈谈,向您请教一下我的哪些做法使您和公司感到不满意。”在此你的目的不是要点明她的愤怒,而是表示你的理解以及你希望和她进行沟通,并且让她可以自由选择她认为合适的时间,等她的怒气平息以后来跟你讨论这个问题。
上述所有关于你在发现了别人愤怒的表情时应该作何反应的建议,也同样适用于当你不能确定的情况,即别人是稍微有一点生气,还是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愤怒,抑或是才刚刚开始愤怒(照片G、H和I)。唯一的区别是下面这种情况,假如你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对方的愤怒才刚刚开始,例如只出现了在照片L和M中那样变薄了的嘴唇,那么你应该仔细考虑,能否用你的言行阻止对方,不让他的愤怒变得更强烈。
照片C中的表情,那下沉且向中间聚拢的双眉,特别值得一提。在那张新几内亚妇女怒视我的照片中,你能看到坐在左侧的妇女就有这样的表情。尽管这有可能是很轻微的愤怒的表现,但也很有可能出现在人们遇到困难的情况下。假如一个人在努力举起一个重物,或者绞尽脑汁要解答一道数学题,那么他们就有可能做出这样的表情。几乎每一种困难都会引发这种表情。假如在你说话的时候别人的脸上闪过这样的表情,这或许表示那个人没有听懂你的话,或者很难理解谈话的内容。这种信号就说明:你有必要换一种方式来解释刚才的话。
在这里,我没办法解释面对他人的愤怒时所需要考虑的所有问题。我的例子仅仅是要说明存在很多种可能性,指出一些值得你考虑的反应。什么样的反应才是恰当的,要取决于你和你所面对的人,以及当时的具体情况。我承认,这里我所提出的当你遇到别人发怒时应该作何反应的建议,没有经过反复的研究证实。几年前我的观点和现在相反,那时我认为我们应该学习如何进行公平争论,而不是回避冲突。但是我个人的经验证明,这对于很多人来说很难实现,并且也不一定就是解决愤怒根源的最有效和最可靠的办法。我的建议是,要考虑到别人的不满,但不要在气头上解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