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阵尖锐的闹钟声响起,5只狗走向那个角落并躺了下来。不一会儿,它们就进入了酣睡状态。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种看起来矛盾的行为呢?
卡迈·克莱门特(CarmineClemente)将一根细细的导线通过每只狗的头盖骨插进了它们脑中的不到1立方毫米大的睡眠控制中心。简而言之,当神经电脉冲向这个睡眠中心发出身体已经疲倦的信号时,脑神经细胞就会发出使身体进入睡眠状态的电信号。在克莱门特的实验中,那根插入每只狗的睡眠中心的电线就充当了一条会向狗脑发出它已经疲倦了的信号的人造神经。这样,实验中的狗很快就睡着了。
在完成这一阶段的实验后,这位科学家又开始在狗因受电流刺激而睡着前的短暂时间内启动闹铃。在3天之内重复进行了20次这一过程之后,他就能仅仅通过铃声来使那些狗入睡了。每当铃声响起时,狗的耳神经就会向狗脑发出使狗入睡的信号。这些耳神经承担起了那根作为人工神经的电线的工作,因而,现在,电线就可以撤掉了。这种反应就叫作条件反射。
条件反射是对已然存在的反射行为的适应。人与其他动物的行为都可通过条件反射来加以操控。那么,反射的确切含义是什么呢?
欧文·劳施(ErwinLausch)将反射现象描述为:“我们的身体是依靠无数的反射来行使功能的。当有尘埃窜入我们的眼睛时,我们就立即开始眨眼并流泪以便将尘埃冲刷掉。当我们从暗处走进光线明亮的地方时,我们的瞳孔就会缩小。如果有东西进入了气管,那么,我们就会感到憋气并会不停地咳嗽,直到迫使异物离开气管。当直肠已塞满了东西时,括约肌就会收缩。在我们身上,有咽与噎的反射,有调节呼吸与血液循环、胃肠活动、唾液与胆汁以及胃液分泌的反射。据估计,有两万多种反射在保护着人体组织并使其能在无须由人脑不断做出各种决定的情况下尽可能协调地运作。”
反射是一种无意识的神经机制。感觉细胞接受刺激后就会向中枢神经系统发出信号,这种神经冲动是通过中介细胞传递给其他神经的。这些神经向身体的不同部分发送信号,使之能做出适当的反应。就像医生在我们的膝盖上轻轻敲击时所激起的膝跳反射一样,反射活动都是自动的、无意识的。与本能反应不同的是,反射是与情感无关的。就像机器人的行为一样,生命体的反射活动是无关心智的,而不是有预谋的。
在打电话时,有时我们会听到另一条线路上传送着的遥远的声音。这种“搭线”现象也会干扰反射的正常运作。当有第二种此前本无意义的信号与引起反射的刺激一起出现时,就会发生这种现象。动物或人类都会不知不觉地将这一新的信号与原来的刺激相联系,这样,这种新信号就变成了所谓的“条件刺激”。
条件反射现象最广为人知的事例就是伊凡·巴甫洛夫所做的关于狗的著名实验。当一条狗看到食物时,它就会分泌唾液。这是一种自然的或非条件的反射。但是,如果在狗得到食物前不久总是有铃声响起,那么,过了一段时间后,当听到铃声时,它就会分泌唾液,即使它不能再得到任何食物。当一只动物被训练成会以它先前对一种自然刺激起反应的方式,对一种此前本无意义的信号起反应时,由此发生的反射活动就叫“条件反射”。
上面所描述的条件反射听起来似乎不足为害,但它却会像魔法一样召唤出操控人类行为的力量所造成的恐怖景象。若想改变人的行为,没有比训练他们服从条件反射更可靠的方法了。以行为疗法从事精神病治疗的医生们会用这种技术来使有精神问题的人们从中得益。但另一些人则运用这种技术来洗脑。
行为主义的创始人约翰·沃森(JohnB.Watson)提供了一个关于操纵行为的力量会被滥用到何种地步的事例。沃森常在进托儿所训斥他的11个月大的儿子阿尔伯特前敲响一面锣。过了一段时间,每当听到锣声,孩子就会害怕。这种做法会在一个人后来的生活中引起严重的情感伤害。一旦沃森已经建立起这一条件刺激,那么,他就能按其所愿地操控他儿子的行为。那个孩子喜欢玩豚鼠,但父亲不希望他那么做。每当阿尔伯特朝那些动物爬过去时,沃森就会敲一下那面锣,什么话都不说。过了一段时间,那个孩子就变得很怕豚鼠,以至于一看到那种动物就会尖叫着跑开,甚至在那些动物离他还相当远的情况下也是这样。此外,他还逐渐变得害怕其他有毛皮的东西,例如兔子、皮大衣甚至圣诞老人面具上的胡须。
一个已经被训练成对某种东西感到害怕的人也可通过再训练治好他的恐惧症。约翰·沃森用这样的方式开始了对他儿子的治疗:他在与孩子隔得较远的地方展示那些豚鼠,与此同时给他儿子巧克力吃。他每天重复三次这一实验,每次都将那些动物靠得离那孩子近一点。后来,阿尔伯特终于克服了对豚鼠的恐惧。
可惜的是,当一个医生试图治疗病人的被训练出来的神经性恐惧症时,巧克力就根本起不了治疗作用了。
20世纪60年代,在精神病治疗的方式上,出现了一个叫作行为疗法的流派。这一流派的治疗专家试图用与沃森用来治疗他儿子的恐惧症完全一样的方法来治疗反常的行为模式。由于他们所使用的方法很像洗脑技术,因而受到了批评。他们广泛使用包括电击在内的多种方法。当病人被训练得对“不受大家欢迎的”生活习惯或行为模式——如同性恋、恋物癖、其他形式的性偏离、酗酒、被害妄想或广场恐怖症等——感到厌恶时,治疗就起效了。
例如,一个同性恋者希望改变他的同性恋倾向。在过去,每当他看到某些类型的影片或图片时,他就会体验到一种快感,即使他知道这种感觉是“变态的”。当他进入“厌恶疗法”的治疗时,病人会被安排贴靠在一部记录其情感反应的机器上。而后,治疗专家就会给他看以前总是能给他快感的那种影片和图片。每当那机器显示那病人正在体验快感时,他就会受到一次电击。在经过多次这样的治疗后,他就会产生一种对同性恋反应的厌恶。
精神分析学家批评厌恶疗法,因为它治标不治本。而且,除了病人自愿选择经受治疗外,这种治疗方法的确与洗脑具有明显的相似性。
动物们是无力抵抗用电击或对脑进行电刺激所进行的条件反射训练的。20世纪70年代,有一个科学家在美国用这种残酷的办法来训练一个富于攻击性的青潘猿。在计算机的帮助下,他教那个青潘猿怎样温和地对待他人。
就像那些随着闹钟铃声入睡的狗一样,那个叫作帕迪(Paddy)的青潘猿也通过插入它脑中的两根电线来接受训练。其中一根电线被插入了脑中的攻击中心。每当那个猿变得愤怒时,插在攻击中心的那根电线就会发出它将被怒骂一顿的信号。由电线发出的信息被输入计算机。而后,计算机就通过插在表达厌恶的脑区的第二根电线向脑发出电信号。这样,那个青潘猿就将愤怒与厌恶联系在了一起。既然已经不再欣赏自己动怒,那个猿也就逐渐变得像一只温顺的羔羊了。这种形式的情感的转换或倒转是一种特殊形式的条件反射。
除了初始的人为干涉外,整个训练过程都发生在那个青潘猿自己的神经系统内。当被允许发泄自己的愤怒时,正常的青潘猿都会体验到一种满足感形式的反射性反应。对脑的电刺激则建立起了一种将愤怒与厌恶而非满足联系在一起的条件反射。
通过对人使用同一训练方法,我们可将性行为与厌恶、将自杀念头与快乐、将吃东西与羞耻、将偷窃与正义感等联系在一起。换句话说,我们可以在正常人身上复制出那些只有在性心理反常、有自杀倾向、患妄想症及犯了罪的人才会体验到的感受。
而且,要达到这样的效果,我们甚至无须采取电击或对脑进行电刺激之类的方法。行为科学家们已经开发出了远比这种方法更为精妙的方法。在极权国家,政治犯们常常被关在要么永远漆黑一团要么明亮无比的房间里单独监禁,并被迫整天站在那里,或听单调的噪声。他们的睡眠不断地被打断。他们还会被告知自己不久就会被处决。他们会因此而变得在夜里怕白天,在白天又怕黑夜。当犯人的抵抗力被折磨殆尽时,他又会被给予一点儿小小的希望:只要他赞同现政府的某些比较好接受的理论或政策,他的待遇就会得到改善。犯人会因为每一次的合作姿态而得到奖赏。不久,一个条件反射就建立起来了。每当犯人想起他过去的信仰时,他就会将它们与痛苦联系在一起,结果,这些信仰就会显得像是在毁灭他。与此同时,对现政权的适应则变得与“还能活下去”的念头联系在一起了。这种方法比用电击疗法更耗时,而且,看管犯人的人必须熟悉操控人的身心的各种技巧。从表面上看,这种方法似乎比电击疗法要人道一些,但实际上,洗脑甚至比中世纪的刑讯还要残酷,因为被洗脑者没有办法抵抗它。
洗脑能颠覆一个人所有的正常的情感反应,能将恐惧变成快乐,将喜爱变成厌恶。它能使一个人背叛任何原先对他来说弥足珍贵的东西。洗脑是一种精神谋杀。
经历过洗脑的动物会有一段相对平静与安逸的日子,但此后情况就会反复。在停止电刺激治疗的两个星期后,那个叫帕迪的青潘猿就重新变得易怒了。同样,那些因为同性恋问题接受过电击治疗的人也会在停止治疗几个月到几年后恢复他们以前的行为模式。然而,那些以前被纳粹洗脑从而帮助纳粹用毒气室处决一同被关押在集中营中的同伴的囚犯,却在余生中始终处于一种情感上的“残疾”状态。
也许,如果不是因为巴甫洛夫发现了条件反射现象,洗脑就不可能出现。不管怎样,行为主义动物行为学显然已经对我们的生活产生了深远影响。就像原子物理学一样,行为主义动物行为学所起到的效果也是双面的:它既会给动物们带来伤害也能帮助它们。
广告行业就广泛应用了洗脑技术。一本1973年出版的德国杂志包含了86个广告。其中只有10个广告是含有关于某个产品的特定信息的。而其中的26个广告则纯粹是对潜在顾客的情感煽动。值得注意的是,在那本杂志中,只有三种产品——防晒乳、沐浴油、葡萄酒的广告采用了“性感”煽动的方式来吸引顾客。
那些广告首先要煽起的就是消费者的虚荣心——想要显得位高名重的欲望。这些现代神话故事中的27个都这样声称:广告中提到的香槟酒、啤酒、柠檬汽水、牛奶、除臭剂、香水、剃须刀片、抵押债券、合成纤维、香烟、汽车、口红等产品都是贵族阶级所用的东西。甚至,军队也在煽动公众的名望欲。11个军队广告向人们承诺会过上更舒适的生活。9个广告制造了焦虑,这样,相关产品就能够以救人脱离苦海的救世主的姿态出现了。后一组产品包括汽车、保险、人造黄油、杀虫剂、牙膏、止痛药片。一个果味口香糖广告则利用了人的从众倾向:“千百万人已经做了,你也应该这样做。”而4个分别宣传摩托车、袖珍式收音机、胶卷式照相机和啤酒的广告则做起了与此相反的煽动:“你将是一个独一无二的人。”一家汽车公司这样来吓唬顾客们:“如果你等得太久,那么,它们可就全都被人开走了。”葡萄酒、矿泉水、软百叶窗和电器制造商们都在试图使公众相信:购买他们的产品就意味着“做出了正确的决定”。销售润肤霜、啤酒、果汁与胶卷式照相机的商家们都想使人们更加接近大自然。还有5个其他公司则模仿着通俗的智力竞赛节目。
有几个广告则试图颠覆人们对某个产品的正常的情感反应。例如,有些广告宣扬以下列出的事物两两之间存在联系:牛奶与男子气、啤酒与排外、柠檬汽水与英国式高贵、化学润肤霜与自然性、剃须刀片与舒适、抵押贷款与赚钱。(而在那段时间,股票市场正在跳水。)
这种大规模的群体操控现象令人担忧,因为这种现象表明:公众意见是多么容易被控制。由于电视商业广告将衣物洗得干净与否与良心安宁与否联系在一起,数以百万计本该相当明智的妇女竟然也因此在对自己有没有把衣物洗好的担忧中过着日子。
由政府和警察实施的同样的群体操控则会使整个国家陷入一种杀人或自杀的疯狂状态中。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日本政府所做的宣传就利用了日本人对尊崇阳刚、荣誉、尽职、卫国、克己的武士道精神所怀的感情。这种宣传导致了日本空军的神风特攻队的出现,那些飞行员以驾机撞向敌方目标(飞机、军舰等)的自杀方式飞行,以牺牲自己的生命的方式来摧毁敌方目标。
通过训练动物或人服从条件反射,我们可以在根本上改变动物或人的行为模式。巴甫洛夫的实验还只是限于让一只狗在听到铃声时分泌唾液。而现在,这种实验已面向其他的动物或人,因而,现在,想要改变动物或人基本的情感反应也是可能的了。此外,条件反射还能引发其自身并非条件反射的附加行为模式的产生。人类个体可以通过行为疗法、洗脑与广告来加以操控,群众则可以被训练得按照预定的程序去杀人或自杀。
人类必须用自由意志来抵抗试图操控他们的力量。例如,广告对人们的情感进行着非理性的煽动。消费者们应该对这种煽动感到愤怒,并在购买前尽一切努力用挑剔的眼光来审查各种商品。然而,在某些情况下,例如,在一个人正在被洗脑的情况下,他所具有的抵抗力是非常小的。就像一个人不能在自己的膝盖被敲时阻止自己的膝跳反射一样,一个正在被洗脑的人同样无法抵抗他人的操控。
反射与条件反射不是适合于本书的主要话题。因此,我将就此做几点简要的概述,而后就转向本能的问题。
1﹒除了引起某种行为的反射外,也存在着阻止或抑制行为的反射。
2﹒除了条件反射外,还存在着次生的条件反射。
例如,让我们假定一条狗已经被训练得服从某种条件反射:它不再在看到食物盘时分泌唾液,而是在听到铃声时分泌唾液。而后,在铃声将要响起前的某一刻亮起一道信号光。不久,每当看到那道光时,那狗就会分泌唾液。
那些蛊惑人心的政客经常利用次生的条件反射来操控人们。他们甚至会利用与次生反射的联系所建立的附加反射,即第三、第四或更多级的反射。如果一个政客想要使公众的意见发生根本性的改变而他又知道自己无法一蹴而就的话,那么,他就会采用“萨拉米(salami)战术”,即以一片片地切萨拉米香肠的方式,一步步地或一个反射接着一个反射地实现控脑计划。
3﹒有时,一个政客会发现:他无法建立控制人的行为所必需的条件反射。在这种情况下,他就会试图通过建立两个互相矛盾的条件反射来引起冲突。而后,他就有借口介入冲突并从中获益了。
例如,让我们假定一只狗已被训练成了一听到铃声就进入养狗场以获取食物。这一反射建立后,那条狗又接受了一看到屋顶灯亮就绝不进入养狗场的训练:如果在灯亮时进入养狗场,那么,它就会遭到电击形式的惩罚。当那条狗已被训练得服从两种反射时,那两种信号就会被同时发送给它。结果是:那条狗既想跑进养狗场去吃食又怕遭到电击。因此,不知如何是好。它一会儿往前跑,一会儿往后退,绕着养狗场打圈圈,还不时地嗥叫着,将自己的尾巴夹在两腿之间。它在承受着两种互相矛盾的情感的折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时,它就很容易被唆使去攻击它的同场伙伴们,并毫无理由地撕咬它们。
行为主义动物行为学可以很容易地被用来操控人类。我相信:在人类社会中,具有足够的反思性判断力从而能觉察到自己的情感是否在被动机不良的人操控的人,只有不到1/10.具有内在力量来抵抗操控的人还不到1/20.也许,这本书会使这样的人的数量稍稍增加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