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们的爱所能采取的形式就像人类的一样多样而奇特。有些动物只有通过参加集体狂欢才会“有心情”谈情说爱。也就是说,它们进行的是集体性求爱活动。
场景1:月圆不久后的夜晚,太平洋加利福尼亚沿岸。涨到最高的潮水打上沙滩,碎成了许多水花。成群结队的鱼互相拥挤着涌向海滩。在随着浪头登上海岸后,它们便开始表演一种神秘舞蹈。
不久,海滩上就挤满了鱼,它们像鳗一样地扭动着并在月光下发出钻石一样的闪光。鱼儿们继续乘着海浪涌到岸上,直到海滩看起来就像是由鱼儿而不是沙子组成的。而后,就像灰姑娘的马车会随着午夜的钟声突然消失一样,成千成万翻腾着的鱼儿突然消失了。
从2月底到9月初,这种幽灵似的戏剧都会在每两周一次的大潮期间即月圆和新月初出之夜不断上演。演出场地是从美国洛杉矶西北部开始一直往南延伸到墨西哥下加利福尼亚,总计1500千米长的海岸线。在不久前,人们还在相信,那是传说中的“舞鱼”或“海中小精灵”在试图集体自杀。
这出戏剧中的演员,即那种会心醉神迷地跳舞的“海中小精灵”,是一种叫作银汉鱼的长约15厘米的银鱼。只有在夜里,银汉鱼才会在海滩上跳舞。而它们的近亲之一的沙丁银汉鱼则只是在白天才会在北部海岸上跳舞。不过,这种白天跳舞的鱼很多都会被鸟类和其他肉食动物吃掉。
那些成群上岸的银汉鱼是因为集体性精神病而像小齿鲸有时候会做的那样惊恐地冲上岸来自杀的吗?或者,它们是真的下定决心了要自杀吗?
没有动物会有意自杀。一只狗会在主人已死的情况下停止进食从而死于饥饿,一只被猎人追逐的野山羊会纵身跳下山崖;但它们都不是自己想要自杀。那只狗并不是选择了去死,而是失去了做包括吃食在内的任何事的意愿。那只野山羊在怕跳崖和怕猎人之间左右为难,也不过是在两害之中取了相对较轻的那个。若要自杀,一个个体就得自觉地意识到生命与死亡的意义。只有人类与青潘猿懂得这些概念(参见我的《友善的野兽》一书)。
但精神分析学家们在谈论人类的自毁冲动时,他们并不是在说一种我们从自己的动物祖先那里继承下来的本能,而是指一种对在一定条件下出现的情感的反应。
银汉鱼大批地从海里涌到岸上来其实并不是一种集体自杀。那些鱼只不过是要将它们的卵子埋在沙里,因为若是在水中,那些卵子就会死掉。
在银汉鱼即将冲到海滩上产卵的时候,它们会聚集在高潮顶部的浅水中等着潮回头,这样,它们就可以开始跳它们的求爱舞了。当开始退潮的时候,一些银汉鱼就会跳上海滩。推测起来,它们大概是被提前派到岸上去执行侦察任务的“侦察兵”吧。如果它们不回到水中去,那么,其他的银汉鱼就不会到岸上来了。
有时候,有些游客或渔夫会去抓那些“侦察兵”。如果发生了这样的事,那么,其他的鱼就会将它们的上岸访问推迟两个星期,也即等到下一次大潮到来的时候。
有一次,一群游客沿着海岸点燃了数百堆篝火,他们想等那些银汉鱼一从水里冒出来就去把它们捉住烤了吃了。然而,那次一条鱼都没有出现,因为那些篝火发出的光阻止了银汉鱼登岸产卵。
只有当那些鱼觉得自己不会受到打扰的时候,它们才会翻滚着涌到岸上来。接着,它们就会开始与时间赛跑。与鳗不同的是,银汉鱼不能在离开水的情况下呼吸,它们只能憋上两三分钟的气。在这么短的时间中,那些雌鱼得赶到岸上那些已经被浪潮中最高的浪头打湿了的沙地上。当一条雌银汉鱼到达一个这样的地方时,它会前后扭动着身体,将尾巴钻入沙里,直到将自己身体的1/3埋在沙里并以垂直姿势站立在那里。
夜晚,银汉鱼在海滩上举行大规模的集体求爱活动。
接着,两条、三条或更多条雄银汉鱼会围着那条雌鱼翻滚,在它释放出1000~3000个卵子的一瞬间就使其受精。所有的鱼都在它们能待在岸上的时间耗完之前赶紧完成集体产卵和使卵受精的任务。
推测起来,上岸并在不能呼吸的情况下运动大概可使雄鱼和雌鱼变得性兴奋并使得相关身心状态同步化,这样,它们就能同时做好交配准备了。一旦那些卵子受精,成千上万的鱼就会消失在海洋中。隔4周、6周或8周之后,这出戏就会再次上演。
那个看起来混乱不堪的翻滚着的鱼群却能以令人惊骇的精确性完成自己的任务。如果产卵的时间太早,那么,涨上来的潮水就会把那些卵子从沙滩上冲走并毁掉它们。如果产卵太迟,那么,它们就不能将卵产在岸上足够高的地方,这样,在12个小时后,下一次潮水就会将它们冲掉。为使卵子至少能在不受打扰的情况下发育上一周,银汉鱼就必须在涨潮达到最高点时交配。
多年以来,人们一直感到惊讶的是:银汉鱼们是如何能在没有一张潮汐时刻表的情况下比人类知道更多关于高潮和低潮的信息的。银汉鱼肯定拥有一个既受太阳也受月亮控制的、内在的生物钟,那个钟能“计算”出太阳和月亮的关系从而确定涨潮的时间。
在温暖的沙滩上待了8天之后,那些还待在卵泡中的幼鱼就已经做好出生的准备了。但这时它们还得在类似于“等候室”的壳里再待上一个星期,直到地面上的轻微的运动迹象告诉它们:下一次大潮就要来了。到那个时候,所有的幼鱼就会在3分钟内从壳中全部滑出来,并让海浪将它们带到海中。
如果向海面吹的风使得涨潮不能升高到足以到达那些幼鱼的地方,那么,它们就会在那个壳中再等上两个星期。当下一次大潮到来的时候,它们就会像睡美人因一个吻而醒过来一样从睡眠状态中醒过来。
奇怪的是,银汉鱼的卵若是在水中就会死掉。因此,这种鱼必须在岸上较高的地方产卵。不过,别的鱼也会在没有明显外部原因的情况下进行类似的集体狂欢活动。
场景2:东非。在坦桑尼亚纳特龙湖的深蓝绿色背景衬托下,栖息在湖里的80万只火烈鸟构成的成片的粉红色显得格外迷人和壮观。正是接近黄昏的时候,那些已从齐膝深的水里捕食了一整天虫子的优美的鸟儿现在已有足够的食物,因而,这时,它们都悠闲地站在湖中。
突然,一只火烈鸟抬起头并将喙径直指向天空,并发出一声持续很长时间的叫声,那叫声甚至在它的喉咙深处也引起了回响。接着,那只鸟将翅膀张得开开的,并因而露出了翅膀下面的黑色羽毛。它就这样张着翅、翘着嘴在大群的火烈鸟中骄傲地穿行着。突然,它将头猛地扭向左边,而后又同样突然地将头转向右边。
那只鸟继续进行着它的庄严的游行。不久,其他的鸟也将喙伸向天空并将翅膀张开,而后,也开始游行起来。它们喉咙里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响。那些已经在游行的雄鸟和雌鸟吸引着其他想要加入游行队伍的鸟儿。随着越来越多的火烈鸟的加入,游行队伍也就越来越壮大。一大群火烈鸟在水中开出了一条不断延伸着的道路,并将那些不愿意跳舞的鸟儿留在了后面。最后,几百或几千只鸟儿在一起摇摆着,每一只鸟依着不同的节奏摆动着头。火烈鸟们的粉红、白色与黑色羽毛在夕阳下闪动着光辉,它们拍打着翅膀,双脚搅动着湖水,兴奋乃至心醉神迷地发出嘶哑的叫声。
这一场景根本就不是一场集体性狂欢的序曲。这一仪式的目的是要把那些差不多已经做好交配准备的鸟儿与群落中其余的鸟分开,并使它们聚合成一个群体。那些在生理上还没准备好交配的鸟儿不会有参加舞蹈的欲望。因此,这种舞蹈起的是这样的作用:使整个群体而非单独一对火烈鸟身心同步化。
几天后,那些在群体中一起舞蹈的鸟儿就成双结对了。那些鸟夫妻并不是同时结成配偶的,而是按照各自稍有不同的同步时间相继结偶的。
场景3:12月中旬,博登湖几乎已经完全冰封。阳光很好,但气温在冰点以下。湖中有个地方有个地下温泉,那儿的一小块水面仍然没有结冰。许多种不同的鸟儿,天鹅、海鸥、鸭子等,都在那块水中嬉闹着。尽管天气还很冷,但鸭子们的“婚姻市场”已经开业了。
在某一处,3只雄北方野鸭正准备举行一种仪式,这种仪式有着比法国国王路易十四的早、午朝礼节还要严格与复杂的规则。那些公鸭必须一个接着一个地完成下述动作:摇动尾巴,整个身体上下摆动;摇动尾巴,边点头边游泳,将嘴浸入水中,将一些水滴甩向空中,发出咕哝声与鸣叫声;摇动尾巴,摆出这样一个令人难忘的姿势——将一对翅膀折叠成一块餐巾形状并使其停留在背上;凝视着一只想象中的母鸭,边点头边游泳,将头的背部朝向那想象中的母鸭。它必须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做这一系列的动作。
在那3只公野鸭已经重复了6次或7次同样的动作后,2只母鸭游过来看它们表演。那几只雄鸭专心致志地做着表演,就像溜冰运动员为了竞赛而练习溜冰一样。这时,另外3只公鸭也“嘎嘎”叫着游了过来,并像原先的3只公鸭一样表演起来。接着,另外2只母鸭也加入旁观者行列中。最后,约17只公鸭在约同样数量的母鸭面前跳起舞来,那些母鸭则排列成了一个圆圈,将那些舞者包围在圈中。在场的所有母鸭都在寻找它们未来的配偶。
为了给雌性观众留下深刻印象,公鸭必须将表演做得十分完美,不能遗漏一个舞蹈动作,也不能出一点差错。如果一只公鸭能证明自己是个真正的表演大师,那么,就会有一只或更多只被热情引领着的母鸭游到公鸭中去,并一边游一边有力地或上或下地点着头——这就是母鸭的鼓掌方式。它们的鼓掌会刺激那些全身溅满了水的表演者进一步完善其表演。
在表演期间,雄、雌野鸭之间开始建立起一种关系。一只母鸭会开始带着特别的兴趣观看着某只公鸭的表演。那只公鸭则会以这样的方式来做出回应:它会朝母鸭所在的方向甩出一阵水滴,并在它跳舞要转向时看向那只母鸭。
舞蹈结束后,公鸭和母鸭就会一起游走。在12月份,它们的性腺和卵巢还没有发育。因此,那个时候,它们还不能交配,它们只是订婚。如果在一起过了几天后发现彼此不合拍的话,那么,它们就会取消婚约。它们会去参加另一场舞蹈表演,在那里各找各的新伴侣。
几个月后,春天来了。这时,那些野鸭的性器官已经发育成熟,它们交配的时候到了。通常,鸭夫妻都是对彼此终身保持忠实的。那些已经有配偶的鸭就不会去光临一年一度的婚姻市场了。
婚姻市场让单身的公鸭们省去了搜遍整个湖区寻找可能的配偶的麻烦。所有的求爱集体舞的参与者和旁观者都从一开始就知道它们为什么会在那里。这种形式的集体求爱活动使得雄性和雌性能在不必去缓和彼此的攻击性和赢得彼此的信任的情况下就“直奔正题”。在这种情况下,求爱就只是彼此间的共鸣与协调程度的测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