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总以为人类这一物种代表着造物者的最高成就。因此,由于一夫一妻制被看作人类婚姻的理想形式,我们就以为它肯定是动物界演化出来的婚姻的最高形式,而且是婚姻的最终形式。在某些动物中,单配偶制的确是在经历了其他形式的两性结合关系的漫长的历史后才出现的。然而,有些原来采用单配偶制的动物后来却演化出了非单配偶的倾向。在这些动物中,在与某个雄性交配后,雌、雄个体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鸟类展示出了多种多样的演化趋势。鸟类大多都表现出了弃乱交而就永久性单配偶制两性关系的演化倾向。例如,寒鸦、渡鸦和灰雁现在都是实行终身制单配偶的动物。这些鸟的婚姻状况与人类的非常相像。
然而,有些鸟却在朝着相反的方向演化:原来采取单配偶制的鸟后来却不再采取这种形式。属于这类的鸟都是其中的雄鸟用华丽的羽毛来装饰自己以取悦雌鸟的那种。在这些鸟中,在交配后,雌鸟就立刻离开雄鸟,因为雄鸟色彩艳丽的羽毛会将肉食动物吸引到巢边从而危及幼鸟的安全。
某种特定动物的两性关系形式会对它将来如何演化产生深远的影响。在某些鸟中,雌鸟选择外表色彩最为华丽的雄鸟为配偶。这样,雄鸟就会逐渐演化出越来越光彩夺目的漂亮羽毛。然而,在两性交配后,雄鸟越漂亮,雌鸟就会越快将它从身边赶走。一旦那骄傲的追求者完成其生物使命,雌鸟就不会管它是否会被肉食动物吃掉——只要这种事不发生在自己的巢附近。由此,这种鸟是无所谓“婚姻”的。从行为演化角度,它们肯定会被看作“退化的”。
显然,如果人类中的雄性曾是两性中看起来更漂亮的那个性别的话,那么,人类的婚姻关系就会与现在的大不相同了。
现在,我将讨论某些曾经实行过单配偶制的鸟在朝着无婚姻方向演化的过程中所经历的一个阶段。这个阶段可以用黑松鸡目前的两性关系状况为代表。
德国吕讷堡(Lüneburg)石楠丛生的野地上,4月里的一个即将天亮的清晨,一个叫海因里希·黑塞(HeinrichHesse)的猎场看护人用一些松树枝条在刺柏和荆豆丛之间搭了个遮帘。从久远得无法追忆的时候起,一年到头,尤其是(冬末春初的)四五月份,雄黑松鸡们就会到这里来比美,并以自身的美来给彼此留下深刻的印象。到遮帘搭好时为止,那块场地上看不到任何的鸟。
突然,第一只雄黑松鸡降落在离遮帘大约50米的地方。黑塞仔细地查看四周,然后,鼓起腮帮子开始向外吹气并发出“咝咝”“咕咕”的声音。正当他开始口技表演时,第二只黑松鸡就降落在了遮帘旁边。这时,第一只黑松鸡立即就朝第二只飞过去,似乎它不乐意做没观众的表演似的。不久,就有5只黑松鸡聚集在了那块地方。这样,它们就能够不友好地互相对待了。就像许多动物中的雄性一样,为了能“振雄风”,它们需要有作为竞争对手的其他雄性在场。
雄黑松鸡的头猛烈地往前冲,尾羽张开着,尾羽下面的白色羽毛形成了一个耀眼的圈;每只松鸡都开始四处奔跑,且边跑边“咕咕”地大声叫唤着。雄黑松鸡的鲜红色的鸡冠膨胀着,明显地突起在眼睛之上的羽毛间。雄黑松鸡喉部的气囊也膨胀着,起着扩音器的作用。就这样,它每冲进空中一次,“咕”的叫声就会在野地上空3千米范围内回响着。与此同时,那黑松鸡用双翅击打着双腿,就像巴伐利亚农民舞中的男人用手掌拍打着他的大腿一样。(德国南部的巴伐利亚人所跳的一种舞就是以对黑松鸡动作的模仿为基础的。)
所有的雄黑松鸡都装作互相攻击的样子,它们用双脚像擂鼓一样地击打着地面并发出战争的喧嚣:“如图如——如图——瑞基——乌尔——乌尔——如图如——如图——瑞基!”然而,它们的行为不过是发声和发怒而已。其实,它们根本就没有战斗的意图。
太阳升起的时候,那些鸟儿停止了像蒸汽机一样的“噗噗”的吹气动作,并暂时将模拟性的决斗停了下来。比赛场地上一时静寂下来。猎人们将这一时刻称为“晨祷”。而后,黑松鸡们又会重新开始它们的戏剧性表演。最终,会有一只其貌不扬的长着棕色羽毛的雌黑松鸡出现在场地上。通常,很少有雌黑松鸡会来这个跳战争舞的舞场,因为它们只需一次交配就能生蛋并育雏了。而雄黑松鸡们则每天都到这里来展示自己的美。
一看到雌黑松鸡,雄黑松鸡们就开始以比此前更为狂野的动作决斗起来。最终,那雌黑松鸡选择了雄黑松鸡中最引人注目、色彩也最艳丽的那只,并在它身前蹲伏了下来,以此来邀请它与自己交配。当性行为完成时,它们之间的“婚姻”也就结束了。那只棕色的雌黑松鸡急忙离开了雄黑松鸡,并在灌木丛中的某个地方筑起巢来。几天之后,它会产下8个左右的蛋,接着,它会开始孵蛋,并独自承担起养育那群小黑松鸡的责任。一旦那漂亮的雄黑松鸡已为传宗接代的目的效过力,那雌黑松鸡就必须保持独处状态,因为雄黑松鸡的美会引起肉食动物的注意并危及其幼崽。
在此期间,那只“那块土地上最漂亮的雄鸟”则每天在那片舞场上继续神气活现地四处炫耀着它的美。自然,所有的雌鸟都毫无例外地会选择它为自己的配偶。而其余不怎么漂亮的雄鸟则过着“壁花”般郁郁寡欢的生活。
当只有最漂亮的雄性才能繁殖后代时,一种动物就会很快演化出越来越多漂亮但因此而结不了婚的雄性。最终,那些雄鸟就会变得不再能飞、不再能保持蛋的温暖或履行任何有用的职能。除了在那些雌鸟面前神气活现地到处炫耀自己的美之外,它们一无长处。
黑松鸡有着许多属于松鸡亚科的亲戚。松鸡亚科的成员们逐渐演化出了羽毛长得越来越漂亮的雄鸡。榛鸡代表着松鸡亚科的雄性朝纯装饰化方向演化的第一阶段。这种松鸡中的两性的体表色都是能起伪装作用的朴素的色彩,两性个体在外表上看起来很像。在出生后第一年的秋天,在求爱仪式中,年少雄榛鸡的表现就像雄黑松鸡的一个笨拙学徒。它张开其末端垂向地面的一对翅膀,嘴里发出“哧——哧啋律——哧哧——哧味”的叫声,并使眼睛上方亮红色的鸡冠膨胀起来,这样,鸡冠就能露出于羽毛之上了。
在做完求爱炫示之后,雄榛鸡看起来就像平常一样朴素,其举止也就像平常一样谦逊了。因此,雄榛鸡的存在并不会对配偶、巢及幼崽构成威胁。在6个月婚期后,雄、雌榛鸡就要到下一年的春天才交配了。在6个月婚期中,它们是在一起度过的。在交配后,它们会一起抚养7~10只雏鸡,并互相保持忠诚直到其中一方亡故为止。
雷鸟代表着松鸡亚科朝纯装饰化方向演化的第二阶段。雄雷鸟的羽毛总的来说仍然是朴素的,但它已经拥有一排较大的黑白相间的羽毛。此外,与雄榛鸡不同的是,雄雷鸟并不是私下里向某只雌鸟求爱,而是在春天里许多只雄鸟聚成一个个群体,并为吸引雌鸟的注意而互相竞争。
雄鸟在约定的地方聚合成群,并像马戏表演者一样向雌鸟展示自己的美,这种展示行为就叫作竞技场行为。
每一只雄雷鸟都会选择一块岩石、一丛灌木或者当地地形中别的向上凸起的地方来作为据点。与雄黑松鸡只是进行虚拟性的战斗不同的是,雄雷鸟们则会为了不让别的雄雷鸟靠近自己的据点而真的互相打斗。在演化的这一阶段,雄雷鸟的打斗行为并没有完全仪式化。
在求爱炫示活动中,雄雷鸟会将翅膀拍得呼呼作响,盘旋上升到约40米外、10米高的空中并飞出一个大圆圈,而后像一个回旋镖一样返回自己的据点。当它在空中飞行时,它会制造出尽可能多而响的噪声,而后在“阿尔尔尔”的尖叫声中着陆。雄雷鸟们的据点彼此隔开一定距离。这样,为了确保雌鸟能看到它并知道它在寻找配偶,每一只雄雷鸟都必须来来回回地飞并制造噪声。
当一只雌雷鸟选择一只雄雷鸟作为配偶时,那只雄雷鸟就会远远地跟着它。相对于理想的伪装色来说,它的羽毛已过于华丽,但又没有华丽到会让飞在它附近的雌鸟被天敌发现的程度。由此,起初,那对雷鸟可以说是过着一种远距离的婚姻生活。后来,雌雷鸟会独自筑起一个巢,而且,在21~24天后,它会产下6~10枚蛋并开始孵蛋。在雌雷鸟孵蛋期间,雄雷鸟则会在一定距离外站岗放哨。它会做好保卫家园的准备,并设法转移大型肉食动物对那个巢的注意。
幼鸟孵化出来后,雄雷鸟就会退到离家更远的地方,这时正是它换秋季羽毛的时候。在一两个星期之内,它会完全消失不见。一两个星期后,它就会长出一身伪装功能极好的新羽毛。当它的体色像它的妻子一样单调朴素时,它就会回到它们的已几乎完全长大的孩子们身边。这时,它们就可以在不会给妻儿们带来生命危险的情况下安然地与它们待在一起了。
雄雷鸟显然是能自觉意识到这一点的:羽毛改变了颜色后,它再回到巢里就是安全的。推测起来,大概是它被家吸引的本能感觉的起伏,决定了它会离那个巢有多近。通过自然选择,这种情感上的波动已变得与羽毛的颜色的变化相关联了。
到冬季,所有的雷鸟都会第三次长羽毛——长出一身让它们能与白雪相容的雪白的羽毛。
北欧雷鸟、黑松鸡、流苏鹬代表着雄性向美而无用(指除吸引异性外无他用)方向演化的下面几个阶段。当然,这几种动物中的雄性还远不足以代表雄性之美的终极阶段。北美大草原上的艾草榛鸡中的雄性,其外表就比上述几种雄鸟还要壮观得多。雄艾草榛鸡在一个800多米长、200多米宽,大小可与古罗马圆形大竞技场相比的竞技场上相会。在那个大竞技场中,会有约400只雄艾草榛鸡聚集一堂。
每只雄榛鸡都会在竞技场中圈出一块自己的领地。它会展开尾羽,将双翅像一个盾牌似的罩在自己的面前,并鼓起喉部巨大的白色气囊。它颤抖着白色羽毛,发出一种可以听得见的声响。而后,两个橙子大小的橙色肿块就会鼓出于它的胸部羽毛之外。在艾草榛鸡中,是雄性而非雌性拥有这样的“乳房”。
雄艾草榛鸡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会在求爱炫示活动期间在胸前出现两个“乳房”状物的雄性动物。
突然,雄艾草榛鸡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那尖叫在300多米外的草原上还在回响。它膨胀的身体像一个被刺破了的气球似的一下子瘪了下去。接着,这样的游戏又会一遍遍地从头再来。
在竞技场中心站着4只“大师”即最常被雌艾草榛鸡们选作配偶的雄性。它们占了74%的雌性作为自己的交配对象。当它们精疲力竭时,就会有6只“副大师”级的雄性占有余下的13%的雌艾草榛鸡。另13%的母鸡则会选择级别更低的为配偶。在竞技场中的约400只雄艾草榛鸡中,约350只是根本没有机会与任何雌艾草榛鸡交配的。
显然,这些膨胀的雄性“羽毛球”(喻指高等级雄艾草榛鸡)是不能成为合适的婚姻伴侣的。在与一只雌性交配过后,它们就不会再理睬它,并马上将注意力转向下一个。而在此期间,那些已经交配过的雌艾草榛鸡则会自顾自地离开,去找个地方筑巢、下蛋并抚养它们的雏鸡。
一只雄鸟与雌鸟们相处得越好,它在没有雌鸟相伴的情况下也就能生活得越好。雄艾草榛鸡能成为合适配偶的可能性甚至比雄黑松鸡更少。
也许这听起来像个悖论:这些鸟中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无用却外表华美的花瓶式雄鸟,其原因却在于雌鸟自身,因为那些雌鸟只对雄鸟的姿态和羽毛的形式美感兴趣,却不管其力量、飞行能力或生存技能如何。而且,它们也不看重雄、雌个体间的亲和感。雌鸟们喜欢华而不实的雄鸟的趣味加速了雄鸟朝此方向演化的速度,并由此很快创造出了既不能飞,又不能保卫家庭,也不能孵蛋的,除了吸引异性外什么都不会做的雄性。
由此可见,在生物演化的过程中,生物并不总是变得能更好地与它们所处的环境相适应。通常,天敌、竞争对手、气候条件以及其他环境因素在支配着自然选择。但在某些罕见的情况下,像雌性关于雄性美的理念这样的因素也会对自然选择起作用。当这种情况发生时,一种动物就会演化出实际上对生存斗争不利的特征。
作为人,知道(形式)美与(实际)功利因素都在控制着演化,这是会让爱(形式)美的我们感到愉快的。不过,从另一方面看,如果一种动物演化出太多对生存不利的特征,那么,它就会走向灭亡。对我们人来说,记住这一生物学规律是意义重大的,因为就像艾草榛鸡一样,人也并不总是能用一种可确保人类的物种安然生存下去的观点来控制我们的社会。实际上,我们反而在被那些最终会危及我们生存的社会与政治理想及其合理性理论所控制。
应该为剑齿虎的灭绝负责的,就是其巨大的尖牙。这种尖牙足有11厘米长。在装备了这么长的尖牙后,剑齿虎的双颌就不再为其基本目的——杀戮与吃食——服务了。雄剑齿虎演化出这种奢侈的装饰很有可能只是为了取悦雌虎。
在上一个冰期的末尾,雄大角鹿的两个角的两个顶端间的距离超过3.5米。那时,欧洲的地貌就像现在的北极冻原。除了作为等级的标志外,这种巨大的鹿角毫无用处。后来,当广大的森林又重新覆盖这块土地时,那些曾令雌鹿们印象如此深刻的巨角就使得拥有它的雄鹿无法在茂密的森林中生存下去了。结果,这种动物就灭绝了。
此外,恐龙很可能也是因为同样的性选择而演化出了那么巨大而笨拙的身体,这种不适应生存需要的演化必然会导致它们的灭绝。
当一种动物演化出不切实际或不利于生存的特征时,它是会必然灭亡呢还是会有办法逃脱灭亡呢?换句话说,雄性的外表美是不是就注定了一种动物的灭亡呢?
在所有的鸟中最漂亮的要数孔雀、大眼斑雉、华丽琴鸟及极乐鸟家族的鸟儿。由于某些原因,这些外形完美的鸟栖息在肉食性动物相当少的一些地区。只有在新几内亚、北澳大利亚及周围的一些海岛上才能见得到极乐鸟。
在描述这些最可爱的鸟时,托马斯·吉利亚尔(E.ThomasGil-liard)说道:雄鸟们占领用来求爱的领地,张开尾羽和状如斗篷、扇子、拖地长裙或篱笆的羽毛,以及色彩缤纷的冠为雌鸟们表演奇妙的把戏。它们还常常将喙张得大大的以展示喙内绿色或乳白色的表面。在展示它们的美的期间,那些鸟会将身体伸得尽可能高,并或前或后地跳着舞;它们还会在自己停留的树枝上来回兜圈子,并左右摇摆着身体,甚至将身体倒挂在树枝上。有些雄鸟会慢慢地打开自己的羽毛,就像一朵花张开花瓣;另一些鸟则会不断地开开合合扇状羽毛、柔软的须状羽毛或明亮的盾状羽毛。萨克森极乐鸟会展示自己巨大的旗状羽毛,阿法六线风鸟在下层林丛中跳舞,其他种类的极乐鸟会绕着细长小树的树干做体操表演。极乐鸟属的鸟则会挥舞着宛如飘动的裙尾的羽毛。
极乐鸟有约40种。这种鸟表现出了与松鸡亚科一样的演化倾向,即不断变得更美丽的倾向。包括多冠风鸟、绿胸辉风鸟、号角鸟在内的一些鸟则没有演化出羽毛色彩华丽的雄鸟。这些鸟可能是从乌鸦演化过来的,其中的雄鸟看起来相当朴素,雄鸟与雌鸟也很相似。因而,在交配后,雄鸟与雌鸟是继续待在一起并终身过一夫一妻制生活的。
不过,与某些色彩缤纷的雄黑松鸡一样,色彩更华丽的雄极乐鸟也不满足已有的美丽,而是都想要比别的同类雄鸟更美丽。它们并不试图在力量上胜过别的鸟,而只是试图在外表美上取胜。它们相聚在竞技场上,举行公开的集体性求爱活动,以此来挑战自己的对手。
那些在竞技场上求爱的比较朴素的鸟中,有一种叫十二线极乐鸟的鸟。实际上,与大多数鸟相比,它们已远远不能说是朴素了。它们的体形就像柠檬黄的暖手筒。它们长着棕色的小尾巴和黑色的小脑袋,但它们的脖子上则装饰着土耳其石色和绿宝石色的环。天刚破晓的时候,这种鸟中的“王室高级管家”中的一只会飞到新几内亚丛林中的某一棵高树上并停留在那儿,而后发出会把邻居们吵醒的叫声。很快,其他的雄鸟也学它的样飞到并停在其附近的树上。
有时,雄鸟们会间隔几百米。或许,它们看都看不到对方。不过,它们还是能听到彼此的叫声,而对手的叫声会刺激它们去表演求爱舞。由于它们互相隔得很远,因而,它们的竞技场炫示行为可作为雄性炫示行为的代表。
大极乐鸟是那种在较小的竞技场中表演的求爱舞艺术大师。雄大极乐鸟就像一个裹在雪白的雾一样的薄纱中的、蓬松的金色羽毛球体。一旦有一只成年雄鸟兴奋地颤抖着张开羽毛并开始在树枝间来回游走,就会有许多年轻的雄鸟聚集在它的周围。在这个年龄段,年轻的雄鸟看起来还不像成年雄鸟那么壮美。那些热情的学徒也在努力模仿它的优美动作。
大极乐鸟是在天亮之前表演的。雄大极乐鸟用亮丽的羽毛装饰自己并以此取悦雌鸟,但它们却在矮树丛下藏起自己的亮丽,只在太阳升起、阳光能照在羽毛上之前,或在丛林中昏暗的树荫下跳舞,这种现象看起来似乎是个悖论。也许,它们是怕自己的美会引起肉食动物的注意。然而,由于它们只敢在昏暗光线下跳舞,因而,为了能给雌鸟们留下深刻印象,它们的羽毛又必须尽可能亮丽。由此,它们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
竞技场求爱活动的另一种艺术大师是红极乐鸟,这种鸟看起来就像一道由红、黄、绿、棕、黑五色羽毛组成的迷人瀑布。多达40只的这种美丽的鸟儿会同时在丛林中的树上表演芭蕾舞。那些鸟会在树枝间互相追逐,而后突然停下来并摆个姿势——在身体上遮上一块块由羽毛组成的如火焰般醒目的“面纱”。
那些身材小巧的土褐色雌鸟会长时间地看着这种表演但不表现出一星半点儿的兴趣。它们似乎已厌倦于这种冗长乏味的羽毛展示。若想要一只雌鸟走向它并选择它为配偶,那雄鸟就必须来上一段真正精彩的表演。
有些新几内亚原始部落的人对极乐鸟的集体求爱舞的印象是如此深刻,以至于他们会在部落性仪式中模仿。男人们会用极乐鸟羽毛装饰自己,并在类似竞技场的地方跳模仿极乐鸟的求爱舞。其中,那个羽饰最漂亮的男人就是对部落中的年轻女子最有吸引力的男人,尽管那个男人本身可能并不如他的对手们强壮,也不如他们英俊。
极乐鸟会连续几十年都在同一场所跳求爱舞。现在,各个巴布亚人家族都拥有了那些鸟在其中展示自己的合意的土地。这样,那些势力最强大或拥有土地的巴布亚人家族的男人就有办法得到最多最好的极乐鸟羽毛了。因此,那些在竞技场上装饰得最漂亮的男人实际上也就是部落中最富裕也最有影响力的男人。换句话说,新几内亚的女人也非常像世界上到处都有的那种被财富与权位所吸引的女人。
自然,最华丽的极乐鸟是那些被肉食动物和人类攻击得最频繁的极乐鸟。因而,让我们回到原先的问题上去:如果一种动物因其雌性一时的审美情趣而导致它演化出了不利于生存的特征,那么,对这种动物来说,会发生什么后果呢?简明一点说,极乐鸟是否已命中注定要灭绝了呢?
答案是:不,这种鸟不会走向灭绝。托马斯·吉利亚尔相信:那些与极乐鸟有亲戚关系的鸟就是具有传奇色彩的造亭鸟(园丁鸟)的祖先。也就是说,极乐鸟已经在朝着一个新的方向演化。
从特征上看,有些极乐鸟处于极乐鸟与造亭鸟之间,也就是说,它们是介于这两者之间的过渡性鸟类。其中包括雄鸟能像直升机一样绕着小树的树干盘旋的丽色风鸟以及瓦岛丽色风鸟。比上述两种鸟更接近造亭鸟的鸟种是阿法六线风鸟,这种鸟中的雄鸟会等着雌鸟靠近,而后飞到地上来表演“芭蕾舞”。它会张开黑色羽毛,让那些羽毛在自己的身体周围形成一个像芭蕾舞女们穿的那种撑开的短裙似的圆形的扇状造型,而后,先往前跳两步又往后退两步,接着,又很快地做圆周状旋转。在表演舞蹈之前,这三种极乐鸟中的雄鸟都会花一定时间来清理一下它们跳舞的场地,如清除那些会挡住雌鸟们视线的植物。它们还会摘掉自己头顶上方树枝上的所有树叶。它们的“舞台”的直径有5~7米,高度可达10米。这样,雄鸟就可在雌鸟的完整视野中,在通过无叶子阻挡的树枝泻下来的、会照亮其亮丽羽毛的“聚光灯”似的太阳光束下,展现舞姿了。这种特殊的照明技术使这种极乐鸟中的雄鸟不必具有那些只在丛林里昏暗处跳舞的极乐鸟所具有的亮丽色彩。
由此可见,行为模式的变化可以阻止一种鸟朝着羽毛越来越亮丽的方向演化。
除极乐鸟外,一些别的鸟也已经发展出了有助于阻止朝着羽毛越来越亮丽方向演化的那种行为模式。实际上,这种行为模式已经使得那些鸟演化出较为朴素的色彩。
采摘叶子是雄鸟的极为重要的行为模式。显然,为了帮助自己的配偶筑巢,一只雄鸟必须能摘草采叶并将它们编织在一起。那些非常漂亮的雄鸟已经失去筑巢的能力,或者,更确切地说,它们的筑巢本能已处于睡眠状态。
在丽色风鸟和阿法六线风鸟中,雄鸟们的采摘叶子冲动已得到恢复。这些鸟会花大量的精力来清理一块直径有5~7米、高达10米的空间中的树叶。当然,与筑巢相比,这只是小事一桩。
采叶冲动是筑巢本能的一种变异形式。在造亭鸟中,我们可看到这种冲动给当事动物的演化所能带来的影响。
在丽色风鸟与阿法六线风鸟后,造亭鸟代表着雄鸟们朝着色彩更朴素方向演化的下一个阶段。
雪山亭鸟(雪山园丁鸟)是造亭鸟中的一种。这种鸟会为自己准备好一块直径两三米的用蕨类植物做衬垫的求爱场地。雄雪山亭鸟每天都会收集枯叶,并将它们加到环绕着求爱用庭院的那堵墙上。最值得注意的是,它会在那堵墙顶上堆上许多“珍宝”——一串色彩亮丽的浆果、许多闪着彩虹般色彩的昆虫盔甲、蜗牛壳、树脂块、烧焦了的木块、兰花或其他的花。在这种鸟中,雄鸟自身之外的物体的美,开始作为雄鸟自己的羽毛的美的替代物而起作用。
属于极乐鸟的丽色裙风鸟也表现出了爱好装饰的倾向。这种鸟中的雌鸟们会用蛇蜕下来的整张蛇皮来装饰鸟巢。不过,它们是真的喜欢蛇皮看上去的样子还是只是想借此吓跑其他的蛇——这一点尚不清楚。
造亭鸟共有18种。筑塔的造亭鸟不会满足于只是用树叶或蕨类植物来给它们的庭院加上衬里,这些鸟会真的造起一座座塔来。澳大利亚北部的金亭鸟会围着一棵小树的树干堆起成堆的树枝,并将它们编成3米高的塔。以身高比例来换算,这样的塔已相当于人类所建的80米高的塔。
极乐鸟演化出了越来越华丽的装饰性羽毛:(1)像乌鸦的号角鸟。(2)十二线极乐鸟。(3)红极乐鸟。(4)所示的阿法六线风鸟代表着极乐鸟与造亭鸟之间的一种过渡形态。造亭鸟逐渐演化出了构建越来越精致的凉亭或求爱区域。由于其所筑的凉亭已能吸引雌鸟,因而,雄鸟本身就可以相对朴素一点了。(5)所示的是黄褐色金亭鸟。而(6)所示的则是看起来很朴素的棕色斑点造亭鸟。
就像美国纽约曼哈顿的商家们竞相要盖比对手更高的摩天大楼一样,雄金亭鸟们也都努力要将自己的塔造得比邻居们的更高更精美。这些雄鸟仍然在某种竞技场中竞争着,只是,它们是在用建筑而非羽毛来竞争罢了。
有些造亭鸟会造上几座互相并立的塔并用其上装饰着漂亮东西的小枝条组成的墙将它们连接起来。另一些造亭鸟则会造出状如美洲印第安人圆锥形帐篷的房子。那些房子内部空间很大,房子门前还设有起保护作用的障碍物。
这些建筑奇观并非雌鸟会在其中下蛋并育雏的家巢,而是仅用来求爱与交配的爱巢。若雌鸟也参与筑巢的话,那么,毫无疑问,它们就会造出某种更为实用的鸟巢。
用这种漂亮建筑物及其装饰来炫耀雄鸟身体的美是效果最好的。不过,那些建筑物要比建筑师本身壮美得多,因而,身为建造师的雄鸟的外貌就相对不重要了。因此,那些雄鸟就有条件让自身的色彩朴素一点了。
尽管雄造亭鸟与雄极乐鸟相比已显得朴素了,但它们仍非合适的婚姻伙伴。两只鸟刚交配完,雌鸟就会立即飞走,并会像任何一种别的鸟一样去筑起一个朴素、普通的巢,而后独自一个在那里养自己的雏鸟。
黄胸大亭鸟会在土里塞上几千条小棍子和小枝条,并用灯芯草将它们编成一堵坚固的墙,而后用草给那个围栏加上衬里。
雄缎蓝亭鸟还会“油漆”自己的凉亭状建筑物的内部。它会取一张树皮或干叶并将其中的一边打磨平整。然后,它会将那张树皮或树叶含在嘴里,拿它当刷子来用。根据所属亚种的不同,不同亚种的雄缎蓝亭鸟会使用蓝色或绿色的“油漆”。它会用在浆果汁中混入唾液的办法来制造“油漆”。当嘴里的“油漆”已备好后,它会以让打磨过的那边朝下的方式用嘴含着那把“刷子”,并让嘴里的“油漆”流向刷面。接着,它就会用刷子打磨过的一边沿着墙上下来回地刷动起来。
雌造亭鸟选雄鸟做配偶时并不是看它的个头、力量或性格,而是看它构筑爱巢的技能、勤奋程度和创造性。
造亭鸟的造亭技能对它们的生存能起到多大作用呢?如果有一种鸟将艺术性技能当作至高无上的东西加以尊崇,而不像人类中的大多数那样更看重物质利益,那么,对人类来说,这岂不是一个讽刺吗?
遗憾的是,在造亭鸟的艺术成就中,体力起到了重要作用。如果一个造亭鸟建筑师技高、勤奋但体力差,那么,它想要吸引雌鸟的努力还是会以失败而告终。就像所有的邻居一样,造亭鸟的邻居们也往往是嫉妒其他鸟的。如果一只体力强的造亭鸟看到一个体力不如自己的邻居造起了一个比自己的更高更漂亮的建筑物,那么,它就会走过去将其弄破并推倒。
建筑越复杂、装饰越富丽,作为建筑师的雄造亭鸟的羽毛的色彩也就越朴素,因而,它的羽毛所能给它提供的伪装效果也就更好。
雄造亭鸟会跳相当复杂的求爱舞蹈,包括一些传统舞步、跳跃和翅膀动作在内。不过,在跳舞时,雄造亭鸟并不展示红色的喉部羽毛或鸟冠,而是在嘴里噙着一大串红色浆果。这种行为是求爱中的喂食行为的一个变种。在造亭鸟中,复杂的行为模式已经取代了身体的外在形态和诱使雌鸟们来交配的其他类型的性信号。这样,造亭鸟的演化方向已使得极乐鸟可避免走向灭绝之路。
欧洲大角鹿已经灭绝了,但它的后代——现代鹿则没有。现代鹿与造亭鸟的生存状态表明:不利于物种生存的形态特征的出现并不必然会使物种遭受灭绝的厄运。就像雄极乐鸟一样,雄造亭鸟也一直在为了给雌鸟们留下深刻印象而不断演化出越来越壮观的炫示活动。雄造亭鸟的确表现出了朝着越来越复杂的炫示方式发展的倾向,但这种倾向是通过创造出某些可以独立于雄鸟自身之外的物品的方式表现出来的。
数千年之后,现在的造亭鸟的后代们也许会再次选择“结婚”并终身与自己的配偶生活在一起。雄造亭鸟的土褐色羽毛已不会对那个巢构成威胁,因此,在未来某个时候,它们没有理由不与雌鸟共担养育幼鸟的责任。
正在朝一夫一妻制方向演化的造亭鸟是极乐鸟的一种较晚近的品种。这一事实表明:在鸟类中,一夫一妻制并不像初看起来那样,是两性关系的一种“倒退的”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