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讨论过雄性动物用增强自身或所造之物的美来吸引雌性的多种办法。20世纪70年代,动物学家们发现：有些雄鸟会以保有并支配一伙雄性“马仔”的方式扩大自身的魅力。火鸡的社会是真正的专制社会。

在美国得克萨斯州南部科珀斯克里斯蒂镇附近的威尔德野生动物保护公园中的沙漠里,我们可看到这样的情景。火鸡群中的“李将军”与它的三个兄弟——约翰、吉姆与杰克一起在沙漠里迈着正步,就像四艘满帆而行的航船。它们快步走过干燥的地面,走向一个由52只母火鸡组成的母火鸡群。一路上,它们翘着尾羽,张着翅膀,而翅膀的边缘已碰到地面,鼓起喉部的红色垂肉,并响亮地“咯咯”地叫着。

在它们前方左右两翼,另外两个各由3只公火鸡组成的火鸡群也在朝那群母火鸡步步逼近。与此同时,在它们的后方,几个“两鸡小组”及许多单只的公火鸡也在竭尽所能地用它们的雄壮身姿和步伐来给那些母火鸡留下深刻印象。不久,火鸡首领“李将军”及其三个兄弟就像一个准备与敌人交战的舰队一样靠近了那个离它们最近的“三鸡小组”。当“李氏兄弟”保持着队形来到离它们不到4米远的地方时,那三只公火鸡就不战而降地降下了“旗帜”——它们乖乖地收起了自己的翅膀,看上去一下子变小了许多,并显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而后,蹑手蹑脚地走开了。

“李将军”及其同伙只不过是向其他火鸡组合靠近就立刻迫使它们全都认输了。那些输了的火鸡立即撤退到了胜利者所走的路的边界线之外,并眼巴巴地看着它们走向那群母火鸡。

像印第安人中的酋长们一样,“将军”和它的三个兄弟威风凛凛地在母火鸡群中走来走去。终于,“将军”看到了喜欢的一只母火鸡并开始向其求爱。与此同时,它的三个兄弟也环绕着那只母火鸡,并张开了翅膀和羽毛,像它们的盛气凌人的“老大”一样热情地“咯咯”叫着。那几个小兄弟当然完全明白它们是不会被允许与那母火鸡交配的。它们并非为了自己,而只是想要抬高它们大哥的威望。

正当“将军”与那母火鸡开始进行那持续四五分钟的交配仪式时,一只浣熊突然从一个矮树丛中跳出来。那些命里注定只能站在母火鸡旁边看着的别的雄火鸡看到了那一危险,它们立即在母鸡与“将军”的前方排成了一个战斗队形。它们拍打着翅膀,朝浣熊凶狠地“咯咯”叫着,并表现出一副要用自己的喙和脚上的尖刺与那个敌人决一死战的样子。不久,它们就赶走了浣熊。在此期间,那个“将军”继续平静地享受着它的幸福。

在接下来的4个星期中,同样的情景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着。聚集在那52只母火鸡周围的公火鸡共有31只,但有机会与那些母火鸡交配的却始终只有那位“李将军”。它一个接着一个地与母火鸡们交配。只要它出场,所有其他的公火鸡就会像电影中的临时性群众演员那样站在一旁。

偶尔,会有一只站在母火鸡群远处一侧的公火鸡试图偷偷摸摸地爬骑到母火鸡身上。但那个兄弟“四人帮”就立即会朝那不守规矩的家伙冲过去,并迫使它安分守己。在交配之前,火鸡总是要在求爱仪式上花上4分钟。这样,在“马仔们”的协助下,那个“将军”就总是能够抽出一些时间去镇压叛乱,而后再赶回到它的新娘身边。等它把叛乱者教训一顿后,母火鸡就已在情感上做好交配的准备了。由此,那些叛乱的公火鸡在无意中起到了帮母火鸡与公火鸡老大实现与性有关的身心状态同步化的作用。除了间接起到使母火鸡们做好交配准备并保护它们免受敌人攻击外,那27只公火鸡就不再有其他用场了。

“将军”的三个兄弟也是注定得节制性欲的。它们的任务是帮助老大维持其凌驾于所有别的公火鸡及其组群之上的、至高无上的地位,并帮助它向母火鸡求爱。由此,公火鸡的性行为很像人类中的“摩托帮”的行为：在这种帮派中,低等级的成员们都得驾着摩托车来回运动并炫耀帮主的势力,以此来帮助那个帮主向他的女友求爱。

这个得克萨斯南部的野生火鸡的社会是由一群奴隶和一个独占群雌的全能统治者组成的。一个雄性与52个雌性交配,而别的30个雄性只能无望地站在旁边看着。而且,没有一个雄性曾经真正像模像样地反叛过。那个老大甚至无须动用真正的战斗就能打败它的对手。它只需摆出一副统治者的架子并显出一副胜利者的样子。

“李将军”当初是如何获得并掌握群落统治权的呢?为什么别的公火鸡就不敢反抗它呢?为了回答这些问题,罗伯特·瓦茨(G.RobertWatts)与艾伦·斯托克斯(AllenW.Stokes)研究了野生火鸡的生活。

母火鸡会下多达14枚的蛋,而后伏在那些蛋上直到孵出小火鸡。至此,只要知道公火鸡是不能帮母火鸡筑巢、孵蛋与育雏的,读者对火鸡的婚姻心理就会有足够了解。显然,公、母火鸡之间是不可能结婚的。当然,那些母火鸡本身已足以履行雌性在婚姻中的义务。在动物界,不能成为合格的婚姻伴侣的只有雄性。

在4月初,雏火鸡就会出壳。在最初的几个星期中,肉食动物的捕食及严酷的气候条件会使雏火鸡数目减半。不久,火鸡母亲就与其雏鸡们结成了一个个小群体。不同母亲的小火鸡群之间常常打架,此时取胜的群体就是其中小公火鸡数量最多的那一个。一个6雌1雄的小火鸡群的战斗力要比一个1雌3雄的火鸡群弱得多。在这个年龄段,在体力上,小公火鸡与小母火鸡是一样大的,但公火鸡的攻击性则要比母火鸡强得多。那些身为母亲的火鸡从来都不插手孩子们之间的争吵。

在12月初,所有的小公火鸡就都会离开母亲和姐妹,并开始与自己的兄弟们生活在一起。它们对自己的母亲和姐妹的依恋就从此消失了。取代这种依恋的是它们对雌性的轻蔑,当然,在以后的生活中,它们的这种态度又会定期地屈服于性的冲动。从此以后,公火鸡就会只对自己的兄弟感到亲近。两个、三个、四个或有时达五个的兄弟会终身互相忠诚。如果某一窝雏火鸡中只有一个兄弟活了下来,那么,它就会始终独处,因为在火鸡中,是不会有任何一个外来者被别的组群接受为兄弟的。不过,所有由兄弟关系组成的小群又都属于一个由所有小公火鸡组成的更大的群体。

就像许多需要出气筒的雄性动物一样,年少的公火鸡也会投入多得数不清的战斗。这些战斗决定了每只公火鸡在它后来的生活中的社会地位。首先是兄弟之间为兄弟帮内的最高地位而战,它们拍着翅膀、用爪猛击对方并用喙猛刺对方的头和脖子。这样的战斗始终是公平的,因为在火鸡中,绝不会有两个兄弟结成帮派来共同对付另一个兄弟这样的事。

除了在战斗期间火鸡会使用它们的垂肉这一点之外,公火鸡之间的战斗很像一个养鸡场中的公鸡之间的战斗。很多人都对公火鸡的垂肉有什么用感到奇怪,因为除了会妨碍其吃食外,那块垂肉似乎就起不到任何作用。垂肉是极为坚韧的东西。当两只公火鸡打架时,它们都会用嘴咬住对方的垂肉,而后尽可能猛烈地将它扭来扭去。有时,一场战斗会持续两个多小时。直到对手之一精疲力竭,战斗才会停止。作为投降的标志,它会躺在那个胜利者的面前并伸出头和脖子以使之也能平躺在地上。在呈现这种姿势的状态下,如果另一只火鸡选择猛刺它的喉部的话,那么,它是很容易被杀掉的。不过,那个胜利者是不会杀自己兄弟的,因为以后它会需要兄弟来打仗并帮它向母火鸡们求爱。

直到家庭内部的管理权和地位等级秩序已经建立起来,兄弟之间的战斗才会结束。接下来的就是兄弟帮与兄弟帮之间的战斗。动物之间的战斗很少有像火鸡兄弟帮之间的战斗这么凶猛的。在帮际战斗中,火鸡之间的战斗就不会以公平的一对一的方式进行了。这时,同一帮派的两三只公火鸡就会一起攻击另一帮派的一只公火鸡。因此,群落内最大的组群——通常是个“四人帮”——就总是能打败所有其他的组群。

一旦等级秩序建立起来后,一个火鸡群就会生活在一种“罗马治下的和平”之中。这时,那些鸟儿就不必再打来打去了。即使兄弟之间的相对实力出现一些变化——例如帮内有某个兄弟死了——火鸡之间也不会改变原有的等级秩序。

在得克萨斯沙漠中,火鸡的死亡率是很高的。每年都会有40%的火鸡死亡。“李将军”的两个兄弟在还是雏鸡的时候就死掉了。在那一年稍晚一些的时候,约翰与杰克也死去了。现在,“李将军”就只剩下一个兄弟了。它不再比群落中的那些兄弟“三人帮”更强势了。尽管这样,在它去世之前,它还是一直保持着老大地位。在它去世后,其余的兄弟帮之间才开始重新为争夺最高统治地位而战。

火鸡社会中的统治者是最不可能死亡的,因为它总是与母火鸡们待在一起,而它的食物供应也总是最丰富的。它的部下的处境则要危险得多了,因为它们得站在离那些母火鸡有一定距离的地方去保护它们,使它们免遭肉食动物的侵犯。

在两性关系上,火鸡社会是一个实行一雄独占群雌的彻底专制的社会,而那个雄性独裁者既不一定是最强壮的也不一定是最漂亮的。这种社会是通过独裁者的下属们的自我牺牲式的劳动而得以维持的,这种社会中的下属们的自我牺牲行为会让人想起昆虫国度中的居民们的相应行为。在动物界,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社会呢?

当一种动物所处的环境中食物缺乏或幼崽过多以至于身为母亲或父亲者单靠自己不能养活幼崽时,为了能生存繁衍下去,这种动物就必须演化出一夫一妻制。美洲鹌鹑就是这种动物的一个实例。而当食物丰富时,一种动物就可能演化出多偶制(通常是一夫多妻制),而其中的雄性则会表现出竞技场炫示行为。

对决定一个动物社会的婚配习俗也会起到一定作用的另一因素是地形。对生活在其中有许多藏身之处的地区的动物来说,如果它们以单个独处或两个共处或很小的组群形式生活在一起的话,那么,它们就会是最安全的。这样,它们就不会有寻找庇护所或筑巢处的麻烦。群体大会引起肉食动物们的注意。北欧雷鸟与流苏松鸡就是以小组群的形式生活的两种动物。

流苏松鸡实行的是一种“远距离”婚姻。即使雄流苏松鸡的羽毛并不亮丽因而不会给雏鸡们带来危险,它还是会待在离巢有一定距离的地方为自己的家庭站岗。不过,它完全能照料幼崽。如果配偶死了,那么,雄流苏松鸡就会自己孵蛋直到雏鸟孵出,并自己抚养。

草原所能提供的庇护所要比森林所能提供的少得多。在草原上,许多鸟都会聚集在少数有足够的庇护所供它们筑巢与育雏的区域。由此,在这些地区,大多数的鸟都是以大群体的形式生活的。例如,草原榛鸡与织巢鸟都是以大群落的形式生活的。

得克萨斯沙漠可以提供丰富的食物,但它所能提供的庇护所很少。这样,环境条件就有利于像火鸡这样实行一夫多妻制的大型社会的发展。然而,为什么火鸡实行的是(季节性的)一夫多妻制而不是后宫制呢?

气候是影响动物社会中的婚配习俗的第三个因素。南得克萨斯很少下雨,而且何时下雨也没个规律。不过,在一场暴风雨过后的短暂时期内,植物与昆虫倒是长得又多又快。火鸡们必须在这个食物丰富时期养育孩子。而这意味着：天一下雨,母火鸡们就得做好交配与下蛋准备。一只母火鸡必须尽可能快地在情感与生理上与配偶同步化。当一群像“李将军”及其兄弟那样的公火鸡一起向一只母火鸡求爱时,它们几乎立刻就会达到这种同步化。

火鸡的行为随气候不同而不同。即使环境中的一些小变化也会导致火鸡社会中的社会秩序发生重大变化。

在美国佐治亚州的森林里生活着另一种火鸡。森林是不利于大型的动物社会的发展的。因而,那里的火鸡是以小组群形式生活的。在佐治亚,一只公火鸡只拥有一两只或最多三只母火鸡,而且,在交配后,公火鸡与母火鸡就分开了。那里的公火鸡是不可能结婚的。

生活在美国俄克拉何马州的火鸡们所建立的是第三种社会秩序。它们所生活的大草原上的气候不像得克萨斯的那么干燥。这样,公火鸡们就没有必要在暴风雨一开始时就与母火鸡们交配了。

俄克拉何马的公火鸡们也试图建立与其南得克萨斯的亲戚们所建立的同样的独裁统治,但那里的母火鸡们并不总是予以合作。在俄克拉何马,下雨相当有规律。这样,母火鸡们就只是在某个特定的季节才会做好交配的准备。在一年中的其余时间,它们则会拒绝火鸡兄弟帮的求爱。当交配季节到来时,许多母火鸡就会几乎同时地发出它们已经做好交配准备的信号。这时,公火鸡们都会变得极为兴奋,以至于它们会对那个统治者的指责置之不理,每只公火鸡都会试图为自己争得几只母火鸡。独裁统治就这样瓦解了,大一统社会就此分裂成了许多由一雄几雌组成的小“后宫”或小“公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