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将婚姻界定为雄性与雌性个体基于彼此间的依恋关系、超越性需求并在性交后一段时间内仍然存在的伙伴关系的话,那么,动物中的多种性关系并不能看作婚姻关系。一个帕夏与其临时后宫中雌性之间的关系就是一种不能看作婚姻的两性关系。此外,在动物界还流行着第二种非婚姻性两性关系。有时,一对雄性与雌性个体并不是跟作为个体的对方结婚,而是跟一个场地(巢或领地等)结婚。这样的伙伴在个体间关系上是彼此冷淡的,而且,无论那对配偶中哪一方死了或不见了或被另一个体取代了,另一方都不会在乎。在某些情况下,那两个配偶甚至都可能无法将对方与同种的其他成员区别开来。因此,当它们离巢在外时,它们就会表现得像是彼此完全陌生的个体一样。多种昆虫、鱼、爬行动物、鸟和哺乳动物所具有的就是这样的非婚姻性两性关系。
一种叫作“红尾豆娘”的蜻蜓会将成年后的部分生命花在逗留在别种蜻蜓的大群体中。在其余时间中,它则是独自生活与捕食的。这种昆虫在河岸或溪岸上的灌木或树上度过它的“社交时间”。几乎每片叶子上都会有一只蜻蜓坐在那里晒太阳。就像某些宗教信徒在祈祷时都会面朝圣地一样,所有蜻蜓都会面朝太阳。尽管雄、雌蜻蜓彼此都靠得很近,但它们并不交配。在这种聚会场所,性事与战斗都是禁忌。
如果天气好的话,那么,已性成熟的蜻蜓就会在天亮时离开聚会场所。而后,那些雄蜻蜓就会朝着河或溪的上游或下游飞,寻找一块岸边的私属领地。每只雄蜻蜓都会圈出一块几米长并向背岸方向伸展约1米的领地。离岸更远的陆地则是一个中立区。
雄蜻蜓通过沿着其领地边界线飞行来标示自己的领地范围,这样,别的雄蜻蜓就不会侵入了。现在,它的行为就与所有蜻蜓都在一起晒太阳时大不相同了。当它正在使自己融入社会时,它会连续几个小时坐在别的雄蜻蜓旁边而对所有雌蜻蜓都置之不理。现在,它则会攻击任何胆敢进入其领地的雄蜻蜓,并热情地向所有近旁的雌蜻蜓求爱。由此看来,雄蜻蜓的行为很像角马与瞪羚。当它们生活在一个群体中时,它们是和平的、性无能的。然而,在拥有一块领地后,它们就会变成凶猛的斗士和热烈的情人。
雄蜻蜓与雌蜻蜓之间是通过飞行模式来识别对方的。雄蜻蜓以波浪式的模式飞行并比雌蜻蜓飞得快,雌蜻蜓则总是直线飞行。
晚上或天气转坏时,雄、雌蜻蜓会离开雄蜻蜓的领地并飞回聚会场所——那个尚未完全成年的蜻蜓们已在那里等了一整天的地方。当飞到或者飞离那些领地时,蜻蜓们会穿越那个中立区。在飞行途中,雄、雌蜻蜓都会变回到情感性性冷淡状态。这时,雄蜻蜓会失去对雌蜻蜓的兴趣,并突然间就不再将别的雄蜻蜓看作自己的竞争对手了。
这种行为就是间歇性对子关系的一个例子。周期性的领地之争及相应的攻击性与性驱力的出现导致了摧毁蜻蜓之间的对子性社会关系的反社会行为。攻击性、性本能和拥有领地的冲动都属于生殖性驱力,这些生殖性驱力是与促使动物们相聚在聚会场所的社会性结对本能相抵触的。
让我重复一下:雄、雌蜻蜓只能在雄蜻蜓的领地中交配,而不能在聚会场所交配。在雄蜻蜓的领地范围内,那两个性伙伴对它们在与哪只昆虫交配是漠不关心的。雄蜻蜓会向每一只出现在自己领地范围内的雌蜻蜓求爱。雌蜻蜓的兴趣则主要在发现一个适合产卵的地方。雄蜻蜓们仔细地选择着领地,流经其中的水的深度和流速需在不会损坏卵子的范围内,而且,领地中还得有许多可供雌蜻蜓在产卵时躲藏的地方。换言之,雄蜻蜓的领地是这样一种地方:它能使性伙伴双方都感兴趣,并将它们引入其中,让它们在那里完成短暂会晤。
左边,雄蜻蜓们互相靠得很近地坐在一起。只要它们在一个群体中相处,它们的行为就是和平的且与性无关的。在几米之外,一只独处的雄蜻蜓则气势汹汹地防范着别的雄蜻蜓侵入它的领地并与所有靠近其领地的雌蜻蜓交配。
盲虾虎鱼同样是与一个地方而不是另一条鱼结婚的。这种长不过3厘米的小动物生活在南加利福尼亚的太平洋东岸沿线的小洞穴中。盲虾虎鱼喜欢当作家的那种石洞通常是被沙子或淤泥塞住的,而盲虾虎鱼自己又不会做挖掘工作。因此,要找到一个藏身之处,盲虾虎鱼就得靠一种能挖掘的动物的帮助,并且,这种动物还得能容忍自己的房子中有一个“房客”存在。
盲虾虎鱼的理想同居者是会挖掘的、小小的热带鼹鼠蟹。盲虾虎鱼身体两侧的感觉细胞使它能测量它所处的环境中的物体的振动。这种细胞及其所具有的嗅觉使这种盲鱼得以找出热带鼹鼠蟹所在的位置。当它发现一只鼹鼠蟹“有房出租”时,盲虾虎鱼的难题就解决了。盲虾虎鱼是靠随着水流涌入洞穴中的微型动物为生的。当一只盲虾虎鱼在洞中享受水流带到它嘴边来的美食时,那只鼹鼠蟹则在进行着它的永无止境的挖掘工作,以保证那个洞穴不被泥沙所淤塞。不过,这种共生关系也有缺点:如果那只蟹死掉了,那么,那条鱼也就会死掉,除非它很快就能找得到另一只蟹。
尽管体形小,但盲虾虎鱼非常富于攻击性。雄盲虾虎鱼不会与别的雄性同类分享自己的屋子。不过,雄盲虾虎鱼并不会攻击雌盲虾虎鱼,而同样富于攻击性的雌盲虾虎鱼也不会攻击雄盲虾虎鱼。因此,有时,一只雄盲虾虎鱼会与一只雌盲虾虎鱼居住在同一个洞中。不过,两条鱼都是到那个洞里来寻求食物与保护而非爱情的。尽管如此,那两条鱼最终还是会交配。它们别无选择,因为在那个洞里,它们是仅有的两条同类的鱼。那个洞穴中的第一个“房客”必须接受进入其中的第一只异性盲虾虎鱼为自己的配偶。
科学家们做过一些关于盲虾虎鱼的实验,在这些实验中,他们将生活在同一个洞穴中的两条盲虾虎鱼中的雄鱼或雌鱼用另一条同一性别的鱼来取代,结果发现另一条鱼并不在乎自己的配偶已被一条陌生的鱼所取代。盲虾虎鱼是与洞穴结婚的,而不是与一个异性伙伴结婚的。
绿蜥蜴也是与它的家而不是与另一只蜥蜴结婚的。蜥蜴伴侣中的任何一方都会将试图进入其领地的所有同性成员赶走。不过,无论雄蜥蜴还是雌蜥蜴都不会攻击同种异性成员。在蜥蜴性伴侣之间并不存在一对一的个体间关系。不过,不攻击异性的禁忌再加上两个伴侣对共同庇护所的依赖使得它们也可像在结对本能的支配下一样建立起一种共同生活关系。
初看起来,盲虾虎鱼与绿蜥蜴似乎都是实行一夫一妻制的。这两种动物都是高度富于攻击性的。它们中的雄性都会将进入其领地的所有别的雄性赶走,而雌性又都会将进入其领地的所有别的雌性赶走。因此,这两种动物都不可能实行一夫多妻或一妻多夫制。尽管如此,盲虾虎鱼与绿蜥蜴并不是真正实行一夫一妻制的动物,因为这两种动物的配偶之间彼此都是漠不关心的,如果其中的任意一方被另一个同性的同类所取代,那么,无论哪一种性别的另一方都是不会在乎的。
由于这种类型的性关系很像一夫一妻制,因而,人们曾经错误地认为:鹤是一夫一妻制的鸟。在流行的想象中,鹤是婚姻忠诚和家庭幸福的象征。但实际上,雄、雌鹤都是与巢而非另一只鹤结婚的。
每年的春天都会有许多鹤飞抵德国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州的贝尔根胡森镇。那些鸟是从非洲远道而来的。雄鹤比雌鹤先到,一到达目的地后,雄鹤就会立即回到它去年所用的那个巢中。几天之后,雌鹤也会飞抵那个镇。雌鹤也会去寻找老巢。因此,将两个鹤伴侣引到一块的其实是它们对那个巢的忠诚。
有一天,一只叫彼得的雄鹤返回到了靠近镇里教堂的巢中。随后,一只雌鹤也抵达了那个巢。那两只鹤将喙碰得咔嗒咔嗒响,并隆重地绕着巢走了一圈,以此来互致问候。它们表现得就像两个久别重逢的老友。当时,看到的人都以为那只雌鹤肯定是彼得去年的配偶路易丝。然而,雌鹤脚上的身份带却表明:它其实是原来住在附近的波恩镇上的一只叫雷娜特的4岁大的雌鹤,而此前它还从未有过配偶呢。
彼得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因为它巢中的这只雌鹤并不是以前的配偶路易丝而心烦。两天后,正当彼得与雷娜特在互相求爱——将它们的喙碰得咔嗒咔嗒响,将各自的头与脖子往后仰,直到头上的冠碰到自己的背——时,路易丝突然降落在巢的边沿上,随即用它的喙猛地刺向雷娜特。接着,那两只雌鹤凶狠地打了一仗,那种仗可是很容易让其中一方受到致命伤的。
彼得显出一副对冲突漠不关心的样子。在确信它没有卷入其中后,它沿着屋顶走开了,并将背对着那两个女战士,而后,专心致志地盯着近旁一棵树上的叶子。
12分钟后,战争结束了。路易丝赶走了雷娜特,从而确定了它在自己的老巢中拥有居住权。彼得立即走过去,并像刚才向雷娜特求爱一样地向路易丝求爱。其实,它会接受任何一只碰巧在那巢中的雌鹤为自己的配偶。同样,如果彼得对那个巢的所有权受到另一只雄鹤挑战的话,路易丝也犯不着去保护彼得。而且,如果彼得被赶走的话,路易丝也不会像灰雁、寒鸦、乌鸦或人类中的配偶们一样与它一起离开那个巢去寻找另一个家。
鹤在相会与互相问候时的行为表明它们实际上是能够互相认出对方的。换句话说,彼得完全知道那第一只降落在它的巢中的雌鹤并不是它的前配偶路易丝。尽管如此,鹤配偶个体间并无固定的对子关系。如果说鹤是忠诚的,那么,它们的忠诚对象只是那个巢。当配偶间存在的只是纯粹的性伙伴关系时,如果配偶中的一方被同性的另一个动物取代的话,那么,另一方都是不会在乎的,无论这个另一方是雄性还是雌性。
识别同类个体的能力是一个个体与别的同类个体形成个体间关系的前提。尽管如此,鹤的行为表明:仅仅认得别的个体是不足以建立起一种个体间关系的。
云雀的两性关系代表着“同居婚姻”与真正的一夫一妻制的过渡阶段。
二月中旬,云雀就会离开冬季住地返回中欧。那时,中欧仍是冬天。在到达春季住地后,雄云雀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占据一块块大小在5000~15000平方米的领地。在雄云雀们到达繁殖基地并占据了各自的领地后,雌云雀们也会在大约10天后到达那个繁殖基地并占据与雄雀们的差不多大小的领地。雄云雀们的领地通常都是与雌云雀们的领地相邻并相连的。一个雄性与一个雌性占据同一块领地是形成“同居婚姻”的前提。
雌云雀以拍翅飞向雄云雀的方式开始它的初次求爱。不过,也许是被自己的大胆之举所惊吓,它又迅速后退了。
在任何一种两性关系中,两个伙伴都必须克服恐惧感与攻击冲动。盲虾虎鱼与绿蜥蜴会本能地避免攻击异性。雄鹤与雌鹤会以触碰对方的喙并做出其他友好的姿态来使对方确信自己是善意的。然而,云雀在建立两性关系上就比较困难了。当某块领地中的雄云雀看到自己近旁的那只害羞的雌云雀时,它会向雌云雀求爱。但刚开始时,它的求爱之举所起的作用只是吓跑雌云雀。当雌云雀逃跑时,雄云雀会赶上去追,并努力将雌云雀赶回自己领地的中心。
到那时为止,雄、雌云雀的行为中并没什么不同寻常之处。但当那逃离雄雀的雌雀进入两只已交配过的云雀的领地时,就有某种相当不寻常的现象出现了。这时,由于担心侵入别的雄雀的领地,那只雄雀就会放弃追赶雌雀,转而以富于诱惑力的音调呼唤起那只雌雀来。与此同时,那只被别的雌雀入侵所激怒的邻居雌雀立即开始攻击它的敌雀。接着,为了保护自己的配偶并使它免遭“入侵者”伤害,那只邻居雄雀也加入了攻击。那对邻居配偶将那只雌雀赶回到边界另一侧,赶进了那只正向它求爱的雄雀的等待的翅膀中。也就是说,它们(那对邻居配偶)确信它是忠实于它的“婚姻”的。
尽管雄、雌云雀都是忠实于一个地方的,但它们之间的确形成了一种超越于各自之于领地的关系之上的个体间紧密关系。当那对邻居云雀配偶将那雌云雀赶回它自己的领地时,在那场战斗中,那只雄云雀是站在自己所追求的雌云雀这一边的。这种行为与雄鹤的行为——当两只雌鹤打架时,它只是消极无为地站在一旁,根本就不关心战斗结局如何——是大不相同的。
不过,云雀配偶之间还称不上互相挚爱。一天,一只名叫提尔的雄云雀遭到了另一只试图占领其领地的雄雀的攻击。那两只雄雀在离地面几米高的空中面对面打斗着——互相用嘴啄、用爪抓、用翅膀击打对方。后来,它们又垂直往下降落。在即将落到地面上时,它们止住了降落并重新飞到空中,又开始了另一回合的战斗。在连续打了10分钟后,提尔终于赶走了对手。在打仗这段时间中,提尔的配偶阿丽亚娜始终没过去帮助它。由此看来,雄雀似乎要比雌雀更关心对方的安危。
在提尔与阿丽亚娜已将它们的第一窝雀养大后,旁边那块领地的雄性主人被一只秃鹰杀了。在注意到那块领地现在无雀占据后,提尔立即向周围的雀们声称自己是那块领地的主人。每隔15分钟左右,它就会飞上50~80米高的空中,用它的歌声四处宣布它对那块地的所有权。自然,它也会去安慰那个失偶的寡妇。这就是云雀的一个与领地有关的重婚案例。显然,对雄性动物来说,篱笆另一边的草看起来总是比这一边的更青翠一些。
提尔将很多时间都花在了与第二个配偶待在一起上,以至于阿丽亚娜都不再下蛋,因而也就未能再养它的一年一次的第二窝雀了。不过,到下一年,提尔就又重新变成“单配的”了,它又与那个曾被它忽视了的阿丽亚娜在它的老领地上一起生活了。
雄、雌云雀个体间的对子关系是不怎么牢固的,这种关系的强度从来不曾超过它们各自对领地的依恋的强度。胡安·德利乌斯(JuanD.Delius)曾观察过爱尔兰海英格兰西北部海岸一带的30对云雀配偶的生活。那些云雀生活在雷文格拉斯国家公园中。在那30对云雀中,有16对是连续两个交配季节都待在一起的,而这16对云雀都是在两个交配季节中双双回到它们自己的老领地中去的。雌雀更换领地的情况有5例。雄雀因被别的雄雀赶走而更换领地的情况有3例。那3个雄性占领者都与上年占据那块领地的雌雀结了伴。雄雀与雌雀都移居别的领地的情况有6例。在这6例中,雄雀与雌雀都各自移居到了不同领地上,并都与新的异性云雀结了伴。由此可见,领地始终是云雀的婚姻的基础。云雀们从来都不曾因为伙伴间存在一对一的亲密关系而结合在一起。
在不同类型的婚姻中,对一个特定场所的依恋关系都会在两个性伙伴建立起对子关系方面起到一定作用。当人类待在一个熟悉的地方时,他们会有一种“在家”的感觉。对家的依恋对许多婚姻的过程都有着深切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