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瑶诺亚岛或称熊岛坐落在北冰洋中的介于北极冰盖与斯匹次卑尔根群岛正中间的地方。这个大岛上的海岸线非常壮观——由巨岩构成的海岸线高出于海面536米。在某些地方,那些悬崖峭壁还像一个个阳台一样向外突出于波涛汹涌的海面之上。
每年的五六月份,都会有几十万只鸟飞到这些高耸的岩壁上来繁殖后代。大量的角嘴海雀在那个岛的南部高地上筑巢安家。海雀们群集在那些向前突出的岩石平台上,一群群三趾鸥在那些悬崖峭壁旁来回飞翔,就像是一阵阵白雪。那些岩石上的每一个一只手那么宽的球状凸起都是三趾鸥的巢址。
1954—1966年,为了确定一夫一妻制以及终身的忠诚是否有益于三趾鸥以及它们的雏鸟,科学家们进行了一项调查研究。
在我说过关于动物交配习性的所有的话后,回过头来看看,一夫一妻制似乎并不是动物婚姻的很有效的形式,因而,它可能只是自然的一种代价昂贵的即兴之作。诚然,一夫一妻制的确为两个都富于攻击性的动物省去了在每个交配季节都与一个新伴侣构成某种关系的麻烦。但这种省心省力证明了大自然为了演化出一夫一妻的结偶驱力所花费的大量时间和努力的正当性吗?
像亲和性结对本能这样的力量的存在,不能只是以它们有助于增进动物生活的安逸这样的理由来解释。它们必定也有助于动物们的生存。在研究三趾鸥的习性期间,约翰·库尔森(JohnCoulson)发现:一夫一妻制的婚姻有助于后代数量的增加及后代的身心健康,并由此有助于确保它们的生存。
在外表上,三趾鸥很像别的海鸥。在德国,这种鸥被称为“三趾海鸥”,是因为三趾鸥没有从脚后方伸出来的第四个脚趾,这一点与别的海鸥不同。它们的行为也与其他海鸥有显著的不同,因为这种鸥在令人头晕目眩的很高的悬崖峭壁上筑巢,而不是在海岸上松软的沙丘上筑巢。
三趾鸥的攻击性差不多与银鸥的一样强。然而,如果它们互相肉搏起来的话,那么,它们就会从悬崖上掉下去,而它们的巢也很容易被摧毁。因此,这种鸟很少互相打架。
有些读者或许会这样认为:由于三趾鸥会飞,因而,在打斗过程中,它们应该不会有从悬崖上掉下去的危险。但事实并非如此。在那个岛上,一年之中,有300多天是云遮雾罩、暴风雨肆虐的。在暴风雨之中,那些鸥是很难找到它们的巢的。但是,尽管天气不好,它们也得出去捕鱼,因为如果不去捕鱼,它们就会饿死。在出海捕鱼时,它们如何在浓雾笼罩之中确定那个岛以及它们的巢的位置,这一点仍然是一个未解之谜。更令人惊异的是它们在狂风中起飞与着陆的杂技般的飞行技巧。在多岩石的海岸上躺着的那些三趾鸥的死尸表明:有时,它们的捕鱼之旅是具有生命危险的。在这种情况下,两只三趾鸥在空中打架会是相当危险的。因此,三趾鸥们是以朝对方尖叫的形式来“打斗”的。
三趾鸥之间的这种温和的争斗会从黎明持续到黄昏,尤其是在交配季节。如果一只单身三趾鸥发现了一个无鸥防守的巢,那么,它就会在那个巢里坐下来并等着看那个主人回来时会有什么反应。通常,巢的主人都已经有一个配偶,并会对这种入侵事件非常不满。如果它对那个入侵者进行威胁的话,那么,那只陌生的鸟儿就会飞走并发出一串长长的刺耳的叫声。
由此,三趾鸥的婚姻的牢固程度常常过不了多久就会受由潜在对手挑起的竞争的考验。在那对配偶离巢不久,就常常会有一个诱惑者到达它们的巢。如果那个诱惑者是一只雄鸥而那对配偶中的雌鸟又是第一个返巢的话,那么,那个入侵者就会试图勾搭它。同样,一个雌性入侵者也会试图勾引那只雄鸟。有时,外来三趾鸥真的会成功地破坏一个婚姻,并从雌鸟那里夺走雄鸟或从雄鸟那里夺走雌鸟。由此可见,尽管终身一夫一妻制是三趾鸥在两性关系上的常态或理想形式,但许多三趾鸥并不懂得这一点。
库尔森对一小群三趾鸥在交配季节的行为做了长达12年的跟踪研究。他将每一只三趾鸥都做了标识,并对那些鸥之间的婚姻关系及每对夫妻怎么养育雏鸟的情况都做了连续记录。库尔森的研究表明:尽管三趾鸥的社会中存在着许多婚外情诱惑,但64%的三趾鸥还是维持着一夫一妻制,并在每一个交配季节刚开始时忠实地回到自己的前配偶身边去。有12%的三趾鸥不得不找新的配偶,因为它们的老配偶或已死于疾病,或已在暴风雨中被杀死在了悬崖上,或已在外出捕鱼时遇难。然而,也有24%的并非鳏夫或寡妇的三趾鸥自愿选择离开了前配偶,进入了第二次婚姻。
婚姻所持续的时间越长,那两个配偶继续待在一起的可能性也就越大。在一对三趾鸥已在一起生活1年以上后,它们就可能将婚姻维持下去。不过,也有一些相对于这一规律来说的例外。有一次,一只已经与同一个配偶生活了5年的雌三趾鸥从一次捕鱼之旅中返回家。它显然受到了另一只鸥的攻击,因为它的羽毛已残缺凌乱,而且还有两根羽毛笔直地粘在它的头上。像往常一样,它一回来就用以喙来摩擦配偶的喙的方式问候雄鸥。起初,那只雄鸥似乎愿意回应它的接吻。但那次的仪式性接吻却没有起到平息双方攻击性的作用,而是变得越来越狂乱,最后,那两个配偶真的互相啄击起来。由此看来,在不同寻常的情况下,一种像接吻这样本来有镇定作用的行为也会导致一场战斗。
那只外貌略微受损的雌鸥没有等它的丈夫来攻击它。实际上,它接受了它已经被逐出那个家的事实并再也没有回来过。两天之后,那只雄鸟就有了一个新配偶。
在一对配偶中,一方的身体缺陷常常会破坏彼此间的亲和性对子关系并导致离异。我们已经注意到:如果一个科学家改变了一只银鸥的眼圈的颜色,那么,他就会摧毁一对银鸥的婚姻。
环颈鸻的婚姻也一样脆弱。这种鸟实行的是季节性婚姻,但通常同一对伴侣会年复一年地结偶。有这么一对环颈鸻,它们已连续在3个繁殖季中结偶。到第4年,那只雄鸟带着缺了一条腿的身子回到繁殖基地。一条腿的损失当然不是致命性的,因为那只鸟还是能以单腿跳跃和拍动翅膀的形式四处走动。它也完全能与雌鸟交配。但一条腿的缺失在审美上是一个缺陷,因而,那只雌鸟立即就离开了它不幸的配偶。
由此可见,即使轻微的身体缺陷也可能在动物中导致一个一夫一妻制婚姻的破裂。不过,如果一对夫妻已经在一起生活很长时间,那么,疾病、年老或性无能就都不是离异的理由。
在三趾鸥群落中,许多雄鸥与雌鸥都是有病、年老或不育的。也许有人会以为:在三趾鸥配偶之间,性活跃的一方会遗弃有病或性无能的一方,到别处去寻求满足。但事实并非如此。
红腹灰雀、布尔克鹦鹉和紫罗兰色耳朵的梅花雀都是实行一夫一妻制的鸟,它们同样会只因审美上的缺陷而与配偶离婚,但绝不会因性无能而与配偶离婚。
这些事例再一次证明:在保持动物婚姻的稳定性上,亲和性对子关系比性起着更大的作用。配偶一方的性无能并不能损害配偶间的亲和性对子关系。然而,配偶一方的外貌缺陷——如朝着不正常方向突出的羽毛或一条腿缺失——却能摧毁亲和性对子关系。
外貌缺陷会成为离异的理由,这一点似乎是对一种动物不利的。显然,与性无能或年老体衰的配偶结合是不能繁殖后代的。但当配偶一方有外貌缺陷时,那对配偶还是能繁殖的。如果动物们与性无能的配偶而不是与有外貌缺陷的配偶离婚,那岂不是更有利吗?
实际上,动物配偶在不再能使对方愉悦的情况下选择离异有时也是有充分理由的,因为如果相处不好,那么,它们就不会有后代。
在库尔森所研究的三趾鸥群落中,约有1/4的三趾鸥与它们前一年的配偶离了婚。库尔森发现:几乎没有一只寻找新伴侣的三趾鸥是在前一个繁殖季节生养过后代的。显然,导致三趾鸥离异的不是没有后代。相反,某些夫妻是因为相处不好才没有后代。导致配偶们离婚的根本原因是彼此间的不和谐。
三趾鸥的暴风骤雨般的快节奏求爱活动使得三趾鸥配偶们没有时间互相充分了解。于是,事实证明它们并不般配的可能性就比较大。而像爱情鸟、文须雀以及红腹灰雀这样的鸟则在结偶之前就已经充分测试了它们之间的亲和性或般配性。
在一个特定的三趾鸥群落中,约24%的三趾鸥的婚姻是不幸的;在它们的第一个繁殖季节中,它们也几乎都是没有后代的。而已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的配偶们在后代的繁殖上除了能弥补不幸的同伴不能生育造成的损失外还有更多的作为。一对一夫一妻制的三趾鸥配偶生活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它们每年开始繁殖的时间就越早,其中的雌鸥下的蛋也就越多,而且,能活到成年期的雏鸥也就越多。
一对和谐、持久的三趾鸥夫妻的后代们与离异过一次或更多次的三趾鸥父母所生的孩子相比,其身体与情感状态更加有利于生存。一对三趾鸥夫妻每多待在一起一年,它们做父母的技能就会提高一步。尽管至今我们尚未确知那些三趾鸥父母到底学到了哪些技能或它们是如何学到那些技能的,但长期婚姻所产生的后代显然要比其他性质的结合所产生的后代在生存能力和效果上都更具有优势。
同理,三趾鸥更换伴侣的频率越高,它能成功地尽到父母责任的可能性也就越小。例如,一只离过两次婚的雌三趾鸥要比一只在努力抚养第一窝雏鸟或只离过一次婚的雌鸥更难成为合格的母亲。
推测起来,其原因大概是:离婚会使三趾鸥深受挫折并让它们灰心丧气,它们得花上很长的时间才能重新获得情感上的平衡。它们的后代甚至会受到更大的打击,因为它们常会在成年前就已死去。至少,那些小鸟不能充分地具备生存斗争所需的身心素质。尽管如此,但若一桩婚姻让当事配偶们不满意到不能繁殖后代的程度,那么,它们还不如分手并寻找也许能在一起生养孩子的新伴侣。
由此可见,三趾鸥最理想的选择是过终身一夫一妻的生活;但如果配偶间不般配,那么,它们也可选择分手。一夫一妻的婚姻关系对后代极为有利。每年的繁殖季都与老伴侣在一起的64%的三趾鸥养育雏鸟的熟练程度是如此之高,以至于它们的繁育成果就能弥补由于伴侣的病、老或性无能而不能繁育对整个群体所造成的繁育损失。这一事实表明:在动物的繁育中,那使两个个体结为终身配偶的牢固的亲和性对子关系起着多么巨大的作用!
亲和性结对本能的发现是现代科学的一项重要成就。本书第一次描述了结对本能在性伴侣的选择、配偶关系的缔结及婚姻关系的维持中所起的重要作用。
人们知道性与性行为的本能性已有几个世纪。近来,康拉德·洛伦茨又证明了攻击性的本能性。由于他的工作成果已众所周知,因而,人们已倾向于将性看作攻击性的对立面,看作能使两个个体联为一体的引发爱情的力量。显然,这是一种错误的看法,因为性吸引力并不能保证婚姻的幸福或稳定。性是具有两面性的:它可促进社会化,又具有反社会性。1971年,休伯特·马克尔(HubertMarkl)在他的通俗著作《无私的自私性》中指出:“性是一种能够使同一物种的成员结合在一起的力量。然而,在动物界,更高形式的社会行为并不能从性关系中发展出来。性行为对密切的社会关系的形成会有间接贡献:例如,它可通过对攻击性的抑制来做到这一点。然而,性本身并不是一种社会化力量,而是一种与攻击性密切相连的双面性力量。诚然,2大于1但又小于3.在交配时,两个动物个体之间是没有可供第三方立足的空间的。交配中的伴侣中的一个或两个会将别的同类成员都赶走。而第三方也常常一看到两个动物在交配就感到不快。由此可见,性既会促进也会阻碍社会关系的发展。”
性行为每次只能使两个动物个体聚到一起。而且,一旦两个个体的性欲望已得到满足,那么,性也就无法让当事个体再待在一起。由此,结构复杂的社会单位是无法从性关系中发展出来的。
直到最近,我们才知道社会性结对本能及其心理表现,即个体间亲和感的重要性。这种本能才是攻击本能的真正对立面。既然我们已知道这种本能,那么,我们就应当重新评价婚姻理论和实践。
我所写的关于吸引与排斥的信号、一见钟情、模仿、两性互相靠近时所要面对的问题,支配着性和谐的法则、求爱规则、婚姻的各种形式以及动物们怎样学会识别何为合适的性伴侣的方法等内容,打开了一扇进入一个陌生而新奇的领域的大门。尽管它还显得陌生,但在这个领域中,我们可以学会懂得那些控制着我们所有的生活的力量。一旦我们懂得了这些支配着动物行为的力量,我们就能更好地控制婚姻、防止婚外情与离婚,并在充满关爱的稳定的家庭中养育我们的孩子。
幸运的是,对社会性结对本能的研究不会像许多当代科学研究那样因具有破坏性结果而受到辱骂。攻击性研究会证明攻击行为的正当性,并给人以原谅攻击行为及操控他人的行为的理由。但对结对本能的研究只会使整个人类社会都受益良多。现在,是我们该去思考那些存在于生命体中的创造性与毁灭性力量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