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恋爱,因为长期独处,最喜欢讲电话了,觉得恋爱啊,就是要交谈,因为几日不见面,有好多事想要分享,想知道对方发生什么,感受什么,交谈使我们感觉就在彼此身旁。
然而,经过这几年的“安静练习”,我慢慢发现过去那不断地说着话的自己,那些企图透过说话来与对方亲近的时刻,时常并无法带来真正的亲密,我记得某一次恋爱关系里,也是电话讲得很勤,在那几乎令人无法喘息的密集话语里,我大概听了二十分钟,似乎都是对方愤怒地表达什么,我很焦急,只是在等着某个空档,希望“换我说一下”,抱怨生活里诸多不顺。
是啊,何时开始,恋人变成我们的垃圾桶?为什么在应该沟通的时刻里,我们都急着想要诉苦,且渴望寻求安慰。
在早餐人身边,我慢慢学到,“说话不是演讲”,不是自己有什么想说不可,就要一股脑地说出来,你说了话,也不代表对方一定要听,他听了,也未必要有响应,即使有响应,也不见得就是安慰。
我深刻体会到,会让人想闭耳不听的,若不是对不特定人事物的抱怨,就是对于对方的抱怨或要求,甚至更曲折的,是把对对方的期待与要求包裹在对其他事物的评价里,这样的话语,最容易导致对方情绪上的反弹,甚至,谈话会突然变成“诉苦大会”,当你说着“我最近工作压力好大”,他会说“我加班累死了”,当你说“我心情有点低落”,他会回答“我每天都失眠”,“我肩膀酸”,“我胃才痛嘞”……然后诉苦变吵架。
你问我:但精神上的支持是我要求情人基本的条件。
你也可能会问:不谈话,怎么沟通?怎么能够有深度地交流?
我想说,不是不能讲话,也不是不能诉说,是“诉说”不是“诉苦”,是“叙述”而不是“抱怨”,任何对情人的要求都会反弹成为关系的挫折,恋人之间的话语,是基于爱与理解,而不是某人必须扮演另一个人的安慰者。
那该怎么说话呢?
还是可以自然地说出想说的,但不要带着“说完他就会安慰我了”的心态,也不要有“爱我就听我说”的理所当然,更不要心存“我想说话的时候你就得听”的念头,倘若对方反应冷淡,不要觉得愤怒,若发现对方开始诉苦,我们可能就要思考自己是否正在诉苦,而不是在“诉说”。
恋人的反应往往直接显示我们当下的样子,你咄咄逼人,他就反唇相讥,你步步进逼,他就后退想逃,你歇斯底里,他就会勃然大怒。
恋人的话语,可能更应该是像最初恋爱时那样,我们说着自己的故事,但也急切地想要了解对方,我们对这个刚认识的人,没有什么要求,只希望与他四目相望,只希望看见那些我们不曾参与过的往事。
想说话就说,但不要为了发泄情绪而说,最好的谈话都是“对话”,是“交谈”,而非单方面的“倾诉”。但你需要倾诉,若对方有兴趣听,就说仔细些,对方感觉无趣,就渐渐收住话题,需要安慰时,可以明明白白地、直接对他表述,“现在状况不太好,是因为发生什么什么,可能跟你说完之后我感觉会好一点,但我还是会自己镇定下来”,当我们不把情绪的责任推到对方身上,让他还原成一个“听者”,他就会比较有能力聆听。恋人间的对话就会变成对关系有益的交谈。可以真正说出内心感受,可以进行思辨,因为没有要依赖谁,反而可以互相支持。
人生的问题,生命的困惑,生活的遭遇,总是自己的责任,要自己扛起来,这是任何时刻都不变的。能肩负起自己生命责任的人,更能够深刻地与人对话。
适当的安静,是另一种形式的沟通,我们可以不再拘泥于言词的意义,受困于被描述或被定义出来的,而能专注观察发生的事物,进而体会自己与对方的感受。
我现在还是很喜欢说话,但我会跟许多人说,我有朋友,有姊妹,有老师,还有读者,我正在写小说,还可以写Facebook。人生的重量不要压在你爱的人一人身上,尽量不在最激动的时刻说,说完就放开。
我还是那个疯疯癫癫、傻里傻气的人,也还是常常抓着恋人说这说那,但我知道何时该让对方休息,我知道说什么会使人困乏,我更知道,适当的安静,会让恋人更有意愿交谈。奇妙的是,很多话你会发现其实不急着需要说出口,等到不那么需要时,你说出来的话语变得精简,经过沉淀,你与恋人的对话也更接近“沟通”了,因为不再有情绪与要求作祟,我们可以天南地北,说着彼此感兴趣的话题。
而不说也可以。不妨碍我们相爱。
而当静默的时刻到来,你什么也不焦虑,你可以静静等待,某个时刻,彼此都从专注的事物里抬头,说了一句什么,好像是最日常的话,然后,有一句没一句地,开始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