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我是个懦夫,高自尊低自信,容易恋爱也容易分手,敢爱不敢恨,提起时姿态优雅,放下时吃相难看。

我们为何爱上一个人,后来又感觉不爱了?我们为何对某人一见钟情,在一起之后却发现是噩梦一场?为何,刚恋爱时是如此快乐,分手时却变得那么恐怖?为何,当分手的残酷、暴力、伤害发生时,我们甚至连自己都责怪?为何,分手这一过程可以使天使变成魔鬼,说出多年后都还令人无法忘怀的恐怖话语?

早期的关系,自己或他人多有三角,几乎都是欲望的俘虏,仿佛做不得自己的主人,我早早就对爱情失望,感觉那不过是“以诱捕之名,行猎杀之实”,那时对我而言,爱情危险而残酷,你不知道自己会遇上谁,你不知道遇上那个人时,你单身或有伴,对方亦然,我还不知道也不相信这世上有所谓的承诺,婚姻也是,在我来说,什么都是会改变的,任何爱情都禁不起诱惑。

既是如此不明不白的关系,最后结束得不清不楚也就是必然。

连夜出逃的有,藕断丝连直到终于连不下去的有,渐行渐远的有,人间蒸发的有,差点被杀的也有。

男女都有。

就是没有和平协议分手。

我从不觉得自己清白无辜,很长时间,我对自己的所有一切,都感到深恶痛绝,我在爱情里不但看到自己的卑劣与丑恶,也看到他人的自私与残忍,我看到的爱,像地狱,人人被爱烧灼,被欲望、嫉妒、猜疑、占有、仇恨附身,都疯狂了。

或许我一直是最疯狂的那个,或许,我以为不疯魔不成活,不欲仙欲死不叫爱情。

很长时间里,我都还记得那些大声的叫骂,那些口口声声说爱你,为你痛苦发狂的人,他们因爱而发出的怒吼,他们对你下的判断、谴责、描述,受伤的人是危险的,他们可能并不知道自己正在说什么,倘若我们够勇敢够理智,会知道那一切不过是因为“受伤”的反击,甚至,那些恶言恶语,可能是“求救的讯号”,更可能,当对方说出诅咒的话,其实也只是想说,“求求你不要走”,“请你继续爱我”。

然而,我太年轻了,一听见恶言恶语,只想逃跑,只想跟这人立刻断绝关系,我那自信太低而造成的高傲,使我无能力理解他人的痛苦,也没有办法处理争端,妥善处置,仿佛除了逃走,除了表现得就像对方所描述的那样“自私、残忍、不负责、无情”,没有其他方法。

我只想立刻从现场离开。

我太弱了,那些叫骂的句子,每一句都像利箭插入我的心,用来证实我确实不值得爱,过往那些爱,也不过就是因为对方还来不及了解我的真面目,于是,爱是不可能的,至少不会发生在我身上,爱,那些无缘无故就爱上我的人,我不知道他们爱我什么,但我知道,很快地,他们就要恨我了。

我不相信爱,不相信自己,不相信任何人,我不相信那个所谓爱的东西,那明明从内心自然涌动,像泉水似的,最开始,没有任何想望,你只是好喜欢好喜欢这个人,想靠近她,想与她说话,想跟她一起做许多事,想吻她……但后来都变成痛苦。

很长的时间里,我只能借着获取更多爱,来证明自己还是好的,即使那无疑饮鸩止渴,但我太弱了,我甚至不懂得我做的每一件事方向都错误,只会导致自己更加怀疑自己。

夜里的噩梦,情人的脸犹如恶魔,那些憎恶的话语,缠绕着我。

与早餐人的第一次分手,我们也没有分手或协议任何事的行为,大约是那时并不想分手,也无能力深谈任何后续,整个被无力感包围住了,我总是不知道那时我们如果有能力平静坐下来讨论,是否会说出“我们分手吧”这样的结论,但两个不想分手也无力继续的情人,唯一能做的,就只是等待时间为他们解答,两人在形体距离上分开了,几乎也可以说是分手了,只是,不是因为不相爱而分手,只是无法继续了。

所以后来各自的交往,不是外遇,也不是劈腿,我们还原成两个单独的人了。

那是第一次,无论我做了什么,她没有开口对我说一句重话,即便是那可能是我闯下最大的错误了,即便她是那么伤心,她也不忍心说出伤害或伤心的话来使我自责,那是第一次,有人相信即使看似残忍如我其实胆小脆弱,即便,她也没说什么来挽回我们,因为不忍责怪,所有话语都吞下肚,等着时光消化,使它说出口时不只是怨怼责怪……所以,我们没有上演你死我活,哭哭啼啼、吵吵闹闹的局面,就是那么静静地,日复一日地,从彼此生活里淡出了……

很长时间里,我感到困惑,那样是对的吗?那样无声无息也是爱吗?

直到如今,我想,那是必要而不得不的做法,至少我们没有毁掉那份爱里彼此最重视的事物。我们没有怨怪对方。即使后来没有再相逢,时间到了,我们还是会写信,写那封迟来的信,说明彼此的处境吧。我们终究是可以谅解的。

因为那被保留下来的,才是真正的善意,是真正无悖于爱的,即使在没有能力爱的时候,即使觉得对方伤害了你,即使觉得被抛弃有多么痛苦,即使,口中忍不住要说出什么来宣泄,然而,内心深处的自己,都知道,都应该知道,那不是爱,正在那样做的自己,是正在伤害人也伤害自己的。

我不知道人到底要经过多少时光,多少恋爱,多少事件,才能真正学会这些,无论在一起或分手,都能勇敢面对,承担重责,处理问题。我不知道我自己要经过多少学习,才能真正从过往岁月里那些我伤害你你伤害我的记忆里,淘洗出真正的善意,忘却其中的丑恶,但我逐渐地,逐渐地已经不讨厌自己了,我永远记得老师对我说过,“过可以改”,下次不会那样做了。

因为过可以改,所以不再沉溺于自责,不再用怨怼来逃避,不再靠着否定自己来逃避面对自己的痛苦,因为过可以改,所以要心如明镜,端端正正望向自己,过去种种已经过去,无论对错是非,不再追究,我觉得,如果一开始是真爱,不是欲望作祟,寂寞使然,一时兴起,那么,无论最后如何,爱还是会被保留的,只是,因为能力的问题,或许情人们决定不在一起了,那也只是行为上无法在一起了,如果可以说出,“爱还是存在的,只是改变了形式”、“我们平静地协议分手”,我不知道,我想象着,或许恐怖的分手画面会减少许多。

但这些,是后话了。因为不懂得爱,怎么懂得如何和平分手?

我想,我们可以做的,也只是要求自己吧,可以抚平过往的伤害,可以改过,可以让将来的每一日都更接近自己。

你是值得爱的。你是值得爱的。你是值得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