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其实关于背叛我没办法说什么,这太难太难谈了,你说,那关于“谎言”呢?

这似乎是相生相成的问题,困难啊!对我来说,曾经是那背叛他人的人,也曾经是那被背叛者,曾经在各种原因底下说了谎,也曾经被各种原因底下的谎言所伤。

我曾花去很长的时间,发狂似的思考,“谎言”与“背叛”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这两个字眼如此沉重,甚至我无法去使用它,与你相恋的那人在你不知情的情况底下与他人约会,上床,再约会,再上床,你都毫不知情,某些时刻你以为她对你说她正在做些什么,后来当然都是跟那人在一起,等到你发现这样的事实时,“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要欺骗我?”这些老套的字眼在我脑里轰鸣,但我就是无法说出口,因为我非常困惑,“她与别人约会”这事为何轻易地与“背叛”、“谎言”勾连在一起,但不这么形容,又没有言语可以描述。那时的我,精神上受到重大的打击,语言也仿佛被困住了。

年轻时,轻率贪玩也有,命运摆弄也有,缺乏自信也是,我曾几次扮演那个辜负他人的人,“背叛”、“谎言”、“伤害”这些罪名轰轰轰往我身上砸。即使我想说,不是那样子,似乎也没有更好的说法,而从根本上认定了自己就是那样,当时我对爱的了解不够,对自己更是认识不深,只觉得爱情恐怖,能使自己与他人都变成恶魔。

我想,当这些事发生在我们身上,首先要做的,就是冷静,尽管这几乎不可能,人一听到谎言立即的生理反应就是“过去被推翻了”、“历史被改写了”,产生像骨牌倒塌的连锁效应,被欺骗的一方立刻进入“那过去所有的事是不是都在骗我”,说谎的一方马上知道“完了,他再也不会信任我”,无论在一起多少年,一个关于“与他人的性”的谎言,改变了一切。

这世上有各式各样的谎,但关于爱情的谎言特别具备这种改变人格与历史记忆的威力。

冷静下来要做什么呢?首先不要进入“清洗记忆”的步骤,不要推翻一切,第二呢,有能力的话,先听听对方怎么说。

这也很难,因为你不想再听到谎言了,但你是不是有能力有意愿或有必要听真话呢?未必尽然。但在那时,无论听到什么,都是伤害,他对你坦承,那是二度伤害,他对你撒娇,那是再度欺骗,他对你承诺“不再说谎”,那是种下将来又骗的恶果。

况且你当时必然又气愤又悲伤,若不是指天骂地,就是大声哭号,甚至可能准备跳楼轻生,割腕自残,你的世界崩毁了,我还要你怎样冷静。

这可能是事先就要练习的思想习惯,无论发生什么,先弄清楚青红皂白,事情前后,无论多么悲伤,都不要出口伤人,或伤害自己,人要想恋爱,这点是职前训练。

在那段发狂思考的日子,我最苦恼于“为什么她与别人恋爱我会如此痛苦”,一般人会想,那是当然的啊,她是你女朋友!

这是必然的吗?

“不,最让我受伤的不是背叛,而是欺骗。”有人会说,但我觉得这是电视台词。

我深刻的感受是,“我觉得被羞辱了”、“别人都知道了我却被蒙在鼓里一定会嘲笑我”、“这么简单的谎我却没办法识破真是太笨了”、“她明明跟我说对那个人一点感觉也没有,我竟然相信了”……

简单来说,这些感受,大多是“因自我受伤”而起,对方说的谎,对方做的事,大多是为了她个人的欢快与便利,说谎也只是为了让事情顺利进行,并不是因为我“很好骗”更非为了让我“受到屈辱”,至于别人都知道了而我却不知情,当然,因为我是女朋友啊,最应该隐瞒的当然是我。

那为什么说谎?因为说实话行不通啊,若老实跟我说的话,我难道会答应吗?“晚上要跟某某出去约会”,若她老实跟我说,我有把握自己会说“好啊,外面天气冷要穿外套”吗?不可能。

那为什么明明知道这么做我会难过,会不答应,还要执意去做?一定是因为不够爱我?我想,人在某些时刻,确实会做使所爱的人难过的事,而且是明知道会导致难过,还不顾一切去做了。

为什么?

因为爱情很复杂啊,因为关系不是那么容易就顺利的,因为……恋爱总是反映着自己与他人真实的样子,因为曾经说爱你的人,可能也会爱上别人,可能会软弱,可能贪玩,可能对自己缺乏控制力,可能你们的关系已经变质她想要寻求出路,可能她习惯性说谎,可能她自私,也很有可能,她怕你想不开。

我听过许多劈腿的人说过,之所以不敢对现任提出分手而宁愿偷偷摸摸,是因为“她说如果我跟她分手她要去死”。当然,因为这理由劈腿,而且持续进行而不解决问题,这也映现了自己的自私与软弱。但时常以死来作为爱的保证,你以为这样会有安全感,但却是制造了重量级伤害的可能。爱是不受威胁的,被威胁而生的爱,容易变质。

然而,什么时候起,当你爱上一个人,他就立刻变成你的责任,他的生死就与你息息相关?到底是什么原因,使我们觉得当一个人说爱我,就代表他必须永远爱我、他的一切都是我的?

两人关系里,存在着不成文的规定,有些人会将之说出口,写成约束,变成诺言,那就是“一对一”,有些人更在两人尚未相互认可之前就又加了一条“一对一,直到天长地久”。

这仿佛已经是爱情的基本配备了。

然而我要对你说,这样想有很大的问题。

且不说人人感情状态不同,年龄背景出身以及独立与成熟的能力也都不同,是否已经可以负担长久而深刻的关系还不可知,我觉得爱情最重要的不是“一对一,一生一世”,这是恋人们在热恋最盛想要结合为一体的欲望最强烈时,不自觉产生的念头,那是爱情中的激情与灵魂契合时刻最美的誓言,然而,那只该当做参考,当做一种爱的表白,而非契约。即使是已经许下誓言缔结婚姻的两者,也该知道,倘若有一天有所变卦,那也是爱情生灭的一部分。

爱情是非常复杂的,因为人的感受、情感、情绪、反应、成长、机缘就是一长串无法预料的过程,不是你一股脑尽情去爱,付出一切,就可以保证爱情不变。重点是,爱情会如何变化?我们该怎么办?

我觉得无论如何都应保持善意,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以暴力相向。凡事诚心诚意,但量力而为。守住这些,无论遭遇什么变化,都不迷失自己。

因为爱情本就是人生最好的修炼场,恋人不是所有物,那是来与你共同学习爱的对象。你们应当互相尊重,学习理解,使对方更自由,而不是尽力去拥有。

回到谎言的部分,谎言使我们受伤,最主要的原因是安全感被破坏,另外是像我过去那样没有自信的时候,会以为别人对我说谎,是在看轻我。再来,当然也是信任问题。

不过,我觉得这些问题都是在一般时刻就要面对考验的,对一个人的了解是逐步累积,且未必会成功的,我们甚至连对不了解的人,也要求忠诚,然而那是不可靠的。我们往往把“背叛”当做天灾,把“谎言”当做人祸,是因为我们认为那不该发生,然而那却是真的会发生的,而重点在于,如何使它更温和地发生,甚至避免它发生,以及如何善后。

一般人不去想这些,或者用一种奇怪的方式去想,比如检查手机、发票、短信,不知是为了防范,还是已经察觉不对,或者觉得只要这么做,就可以控制灾害,或更严重的是,完全不去想为什么,只觉得想这样做,可以这么做,有资格这么做,当对方不让我们看,我们就生气,或者,偷看。

有些时刻,面对感情的变异,你发现对方另有情人,你也被某些谎言欺骗了,你伤心、悲痛、哭号,但你选择原谅,重修旧好,他也愿意回到你身边,然后他又欺骗,又背叛,你一次次“受到伤害”。

我在想,这过程一定很痛苦,但是,或许有些东西可以避免,或许在第一次谎言之后,就该知道谎言之所以伤人的原因,而慢慢在这些原因里找到出路。因为人漫长的一生,总是会遇到谎言,谎言只是语言的一种方式,成因很多,别人不敢对我们坦承,我们有责任,对方习惯性什么都要说谎,当然他得负责,但无论谁负责,都不是你死我活的局面。或许我们能在谎言之中理解真实的事物,如果你够冷静,你已经脱离危险期,且时光已经宽慰了你。

如果你已经选择了谅解,就谅解到底吧,当然不是意味着一定要统统隐忍,而是,若你是基于爱而选择谅解,你会知道,恢复信任需要一些时间,正如他要从另一人身边转回到你身边,也需要时间过渡。已经产生的伤害感觉,需要时间,需要理解,需要沟通,可能也需要些运气。当对方欺骗我们,当对方与他人感生情爱,我们所能做的,不是自认为伟大或“你看我多爱你”的选择接受,而是要在“我知道爱不占有,但我真的很难过,可是即使这么难过,我还是尊重你的选择”,你选择了等待、原谅,是需要能力的,而不是因为对方保证不再伤害。

你可以在这段时间里,学习认识自己,试着厘清你不放弃是因为爱,或只是因为害怕失去。

不放手是不是因为不甘心?

倘若你谅解到底,你会知道,后来他又骗你了,可能因为他真的更喜爱对方,可能是因为目前的关系使他紧张,可能是他根本还没有想要安定下来,还有一种可能,你在认真思考的时候,他选择了逃避不想,只凭喜好做事。

但不要因此自伤自毁,或许我们爱上的,就是一个还未成熟,还无法安定,还不懂得爱人,还仰赖着他人的善意过活的任性情人,但那还是一份美好的爱。

你可以选择谅解,但也可以谅解而选择离开,你也可以选择让这份感情与愤怒悲伤都暂时搁置,先离开这个处境。

一切都还是可以自己选择的,即使选了,做不到,就像对方做不到一样,那就重新再选一个方式,无论怎么做,都可以调整,往让彼此都好的决定而行。

爱情不是生死契约,爱情是人在自由意愿底下相约的互动,它完全来自自然,丝毫不能勉强。

当你受到欺骗,试着厘清,厘清不了,就将它存放心里,世间有许多人力不可逮的事,我们真心待人,对方可能无力响应,更何况我们可能并没有那么平静,对方更不敢说出自己真心所向。

请不要对爱绝望,对自己丧志,我想,我们可以做的,是如何即使受到欺瞒、伤害,还依然保持着内在的完整,保护自己爱的初衷,然后提醒自己做一个柔软成熟独立自信的人。

即使曾经有谎言,即使那可能叫做背叛,但谁也毁弃不了那曾经美好的部分,就是那些部分,使我们愿意继续去爱,使我们还要更努力学习,让自己成长,因为真正成熟坚强自信的人,可以从一片荆棘里,拿出那朵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