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阿早一起的生活日日充满试炼,我们喜好不同,消遣各异,工作时间与性质更是差异很大,起初冲突不断,甚至也产生过“我们就是那种相爱容易相处难的恋人”的念头。经过多年相处,我们发展出自己的相处之道,看来日日相伴,但很多时候我们都是各做各的事,不同时间各自上床睡觉,亲密中依然保持着彼此的空间。

刚同居时,为了几点睡觉,调整了好久,不知那时哪来的奇怪想法,好像到了夜里就得一起去睡觉(我因为入睡困难,总以为我睡着后他进房会吵醒我,心里很焦虑),那时他下班晚,要休息好久才能放松入睡,我就会等啊等的,一边担心熬夜了,也催得阿早心乱。几经调整,我决定自己先睡,晚上我的睡觉时间到了,就自己带着书本进房间,用自己习惯的仪式,听音乐、看书,很像以前一个人独居时那样,阿早究竟几点进房间,何时入睡,我也不清楚。我是生活样样照规矩的人,而他则随性许多,这么一来,两个人的睡眠都回到自己喜欢的状态,也不感觉疏离,后来阿早说：“你睡得跟猪仔一样,我进房间吹头发你也没醒。”原来以前是我多虑了,一起入睡虽然浪漫却绝非必然、各自在最适合自己的时间睡觉,彼此都好。

吃饭的事也是一样,早餐是生活里最固定会一起做的事,但遇上阿早有课,也是各自吃了,其他日子里,早一点起床,就可以在家好好吃一顿早餐,那时经过一夜休息,反而可以好好谈话,若无特别想说的话,各自看书,静静相陪。

阿早少吃午餐,我多半自己吃,有时帮他买点食物回来。晚餐我吃得早(我是属于白天吃很多、晚上少吃的进食方式,非常规律),若一个人吃,大约五点半就吃完了,为了一起吃晚餐的事,也调整了许久。阿早下班到家时多半已经七点,若我想跟他一起吃,我下午就先吃个小点心,若实在饿得慌,或者今天不想吃两顿晚餐,就各自晚餐了,完全自由选择,不勉强。放假时阿早若想做晚餐,我就自己调整一下用餐时间,也不催促他,让他依自己的时间表,做想做的食物。

这种“各自睡觉”“各自吃饭”的共识,其中仍包含很多相处的诀窍,重点都在于“不要忍耐”“也不让自己委屈”“别以为对方应该要为自己做什么”“完全出于主动、自由的选择”。在这些选择之中,当然也包含了想要“相处”“在一起”的选项,靠的不是要求,而是调整,看用什么方式不勉强地把自己跟对方的选项调整在一起,重点在于“有弹性”,而这份弹性来自于彼此之间的信任跟理解。

我是跟阿早在一起第七年了,才发现自己过去那种习惯勉强自己配合别人、或者暴走起来就觉得“谁都不适合我干脆一个人算了”的孤僻,摇摆在两者之间的极端状态,慢慢地解除了,原来我也是可以靠着种种方法,让自己既不落入绝对的孤独,也不失去全部的自由,那些相处的方法与诀窍,不是什么技巧,而是慢慢地学会信任。这种信任是“好好把自己心里的感受说出来对方可以理解的”,以及“当对方在表达自己的意见时,不要急着抗拒、争辩、或者胡乱想成他一定觉得我哪里不好”,这种信任是靠着一次又一次的误解、沟通、放下成见,“原来他是这个意思”,“说不要真的不会影响到感情”,慢慢学习而来。除了这样累积的信任,还要培养出正确表达自己的勇气,以及接受拒绝的能力,信任“勇气”“能力”这些看起来好像跟爱完全无关的事,实际上却是对爱最大的考验,我们总是要经过很多挫败的经验,才真正理解,自己对爱的需求、渴望是那么强烈,但现实中却很少学习如何去爱,用什么方式爱,以及如何在爱情中成长。

我想现在的我大概只学到小学的程度吧,我依然要在每天的相处里,慢慢戒除长久以来累积的坏习惯(依赖、盲从、怯懦、多疑),透过每天大小生活琐事的磨合,一次一次看到自己以为的自己,在亲密的人面前时,时常不小心就会产生的歪斜,还需要多次的调整。

大多数的人面对恋人时,看到的都是对方的不足、不够,看到的是自己期待的与现实的落差,感到失落或不满,却忘了恋人是自己最好的镜子,既能反照出自己,也能映照出你过去累积的伤痕,以及你们的现状。当你不再只是计较着对方为何不怎样怎样,而是想着自己还可以如何如何;当你们彼此的协调不只是妥协、委屈、退让,而是透过亲密关系产生的磨合,是主动且自愿的改变与调整;当它的力量正确时,并不是在磨损你们的爱情,而更像是打磨自己,打磨这份爱,看到关系的困难以及各种可能解决的办法;当你们度过了初期的失落、中期鬼打墙的冲突,慢慢走到“哎呀原来可以这样解决啊”的释然,你发现一份爱真正落实下来,并不是人们说的走进爱情的坟墓,而是带着起伏变化、却有各种可能、且真正会使你生命改变的,爱与关系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