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早餐人验收陈雪囤积物品”的时间又到了!(这次好像拖了两年,阿早终于大爆发。)实话是好不容易阿早才放长假,来不及计划什么度假,一放假他就生病了,不明原因头痛了两天,身体稍微好转,他就开始整顿家里了。在这两年里他发现变成储藏室的猫房已经悄悄被我用奇怪的箱子占满,家里大大小小的地方都有超过一定数量的废弃物(或者看起来不废但该废的物品),我对整理家务真是一窍不通,但总以为跟阿早一起生活五年,也学会了许多方法,然而我那些治标不治本的小懒招,还是难逃阿早的法眼。平时我们各自放牛吃草,相安无事,我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变厉害了,我以为我们对于生活、整理家务、清洁卫生之类的事已经协调得很好了,没想到,真的要处理起来,还是有很大的落差。

起初阿早是先整理自己的衣服,他衣物本就很少,但这几年开放对裤子的选择,总算有除了牛仔裤与运动裤以外的裤子,小小一个衣橱,几年下来,也会有已经太破旧、或根本不可能再穿的衣物,通通整理出来,我看他动手整理,也回房间整理我自己的衣物,果然也整理出一大包。第二天,觉得阿早脸色怪怪的,猜想他大概要开始整理猫房了,那一大堆难以归类的东西,一定使他头痛了。说到整理物品,我完全没辙,真的,不是不愿意努力,我想我脑中应该有什么地方已经出故障了,对于分类、收藏之类的,一碰上就会死机,可偏偏我在家的时间多,日用品也大多是我采购的,我有些不好的习惯,比如“金蝉脱壳”——阿早戏称的,就是卫生纸或各种物品买回来,慢慢把里头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最后袋子或箱子会留在原地(后来分析起来还不就是因为偷懒)。

总之,这些那些不管是因为觉得“哎呀那个不重要啦先不要管”或者“我等会一定会拿去丢”或是“放着放着已经忘了到底是什么”还是“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方式啊”造就的结果,就是猫房里一箱一箱堆得高高的,要卖的旧书也堆得高高的(有时会倒下来),阿早要开始动手整理了,我就心慌,以为自己已经进步了的幻觉完全破灭。

一整天气氛都很怪,阿早是因为整理旧书该丢该卖搬得很累(还有许多我不明原因使他烦躁的事,但大约都是因为家里乱),而我则是发现自己原来还是那样啊,既恼又羞、又觉得紧张、害怕,也感到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实在太难了,种种复杂的心情,两人各自做事,不太说话,气氛紧张,恐怕一触即发。

有半天的时间,我心里真是曲折起伏了好几圈,很懊恼自己已经很认真在改变了,但骨子里根本没变,可是又觉得委屈,工作忙啊,家事好多,跟一个人生活时天差地别啊。想到自己最弱的事就要通通摊在他面前了(七年来第几次了呢?)我天性好强,想做的事几乎都会拼命做到,但是,烹饪啦,整理家务啦,真的,进不了我的脑子里,一进去就会化成幼儿园程度,或者自动解体;可偏偏阿早是最爱整洁、简单的人,在那些两个人闷着头不讲话的时光里,我悲伤又气恼地想到跟我生活在一起对他而言是多么大的悲剧啊,可是我到底要怎样才能改变成一个更好的人呢?为什么我喜欢的生活跟他喜欢的生活根本是两件事呢?努力了这么久,为什么好像一下子又打回原形了呢?是不是应该各自生活比较好?

虽然我脑中兀自搬演了一大套家务白痴人妻内心小剧场,但我们没有发生冲突,我也不像一开始时会跟他争辩“为什么不能用我喜欢的方式生活”,因为我知道杂乱也不是我喜欢的生活,我只是找不到正确的方式改善,还有那些自怜自伤的小剧场,是我自己的问题,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在整理东西,我内心要怎么演,得自己负责收拾。

天差地别的两个人为什么选择一起生活,有很多原因,但,一定不是为了来吵架,来争辩谁对谁错,不是为了让一方觉得自己很差,也不是为了证明谁的品位好,谁的能力强。然而,共同生活,必须找出两人都可以接受的生活之道,这是逃避不了的,如果把那些问题搁置,会造成感情上的隔阂,生活上的小事,反而破坏了感情与沟通,甚至造成彼此的怨怼。这些道理我都知道。

傍晚,我自己去吃饭,在公园走了两圈,整理自己的情绪,回到家,阿早已经把书都装箱寄出了,我的心情也平复了许多,我进去房间整理文件,阿早也进来,有一个抽屉放的都是读者寄来的信件、卡片、礼物,我们重新整理一次(很多信件看了还是好感动),都收到一个箱子里,我们一起把我堆放了很多年的剪报、信件、合约,还有好几袋不知情的纸张文件,全部一一拿出来分类、丢弃、要收藏的装进文件夹,终于把几个柜子都清干净了。阿早也轻松地跟我谈话,化解了白天的紧张。

我庆幸自己虽然还没学会收纳整理术,但并没有因为自尊心、挫折感、好强等等心理作用,跟阿早起冲突,也没有逃避面对那些自己造就的“废弃物”。我还是很惊险地发现自己经过这许多年还是容易误解他,还是会因为好强、自卑,没安全感,而在这些事情上往负面的方向去想,差点又造成因为赌气、逃避、或者故意逞强造成的冲突,虽然看似安静了一天(看起来也很像冷战),但,我们还是收拾了各自的情绪,回到一致的方向。

一起生活,就是要让彼此都变好啊,那不是照着谁的步子走,谁全部让步,或者谁完全妥协,就可以达到的。人各有擅长,各有局限,重点是,如何在一个共同生活的领域里,用最好的方式打造出两人都可以接受,能够方便、自在生活的空间。我觉得阿早一直是这么在做的,他虽然不喜欢我的杂乱,但他并没有因为这个原因而讨厌我、嫌弃我,他只是努力在想办法,用什么方式帮助我可以比较简便地理家。我做不到的,他也没有勉强我,但我不能在他做的时候,感到挫折、自卑或者被责怪,这一切都是看法的问题,我只需安静地接受、并且试着在自己可以做到的范围去努力,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就要说：“请问,有没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帮不上忙,也不要赌气或心生疑虑,安静地做自己可以做的事就好。

一个人生活,当然很自由,可以用自己的方式,无须改变自己,然而,相爱与相处,就是通过种种适应与理解的方式,扩大自己的认知,并且经由与另一个人生活的融合,让自己发生变化,这些变化,产生了爱的能力。全然的自我,无法产生与他人融合时,能够达到的那种“亲密感”,也没办法让自己走出自我中心去爱人;一个人生活或两人生活,这些都是选择,无关好坏,但我已经选择了不想只是一个人用自己的方式生活,我希望自己能够去爱,能够与他人亲密,有能力跟爱的人共同生活,而这些除了“整理收纳术”,更需要的实际上是“爱的能力”。

我想,我虽然没有变成家务达人,也要感谢阿早在生活上对我的包容,但我要好好克服自己的心魔,不要让自卑、多疑、不安全感等阴影阻挡了成长的机会,而能在自己爱的人面前示弱、承认自己的不足、愿意面对、并且去理解对方对于自己的用心。磨合不是磨去自我、磨去爱情,而是磨去那些尖锐、那些因疑虑而产生的猜想,以及磨去阻隔在彼此之间的误解,让彼此更加地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