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觉得过去如烟,不记在账上,但跟以前的情人相处,我从没经历到与跟阿早之间的“艰难”,以前好像都是爱不爱的问题,爱了就拼命爱,不爱了就离开,那爱情总像幻影,像泡沫,定时破灭。
着眼点都在“如何爱下去”“怎样才不会变心爱别人(我或对方)”“下一次不要再逃走”。
我们或许因为一开始就定了盟誓,要尽力到不能够为止,我这人容易用力过猛,大概三个月之后就出现了“被现实冲撞”的无力感。
逆境里爱起来特别强烈,也特别容易激发恋人们的爱,反倒是同居之后的承平时期,心都落定下来了,两人的个性、背景、嗜好、价值、生活习惯,甚至是美学,透过生活里各种事物每日地考验,看起来真像是在消磨爱,那时一直困扰我们的,是“家务”的问题。
以前一个人过日子,能吃饱,有写作,就是好日子,满心满眼只有读书写作,倒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奇怪,跟阿早住一起之后,才知道自己生活乱七八糟啊,是个生活白痴。“被骗了”他老是笑,“没想到是个怪怪老婆婆”,我没有被骗之感,却有种“恍然大悟”,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住在一起,真是灾难。该怎么办?
谁清猫砂,谁倒垃圾,谁洗碗,谁买菜,谁洗衣服,以及“多久一次”(可指称任何事),“照谁的标准”,我纳闷问阿早,为什么两人住在一起,“家务”变得这么多啊?“因为以前你很少做,”他说。我觉得是因为房子大,两人份的衣服,两人份的垃圾,两人份的灰尘,分配给其中一人操作,当然显得累,但如果住在一起还要你洗你的衣服,我擦我的地板,实行起来又会有浪费资源的问题,虽然我知道也有人真是这样做的。
我是货真价实地上了两年“家务课”,从内心的“轻松一点比较好啦!”“不用那么讲究啊!”到“我就是不会分类啊!”“我喜欢桌子乱乱的啊!”“为什么不可以这样放?”……小口角、大争执,不时上演,曾经让我觉得“阿早应该适合更贤惠些的女孩”,甚至想黯然离开。
吵架的时候,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对,都感到委屈,都认为应该改变的是对方,我也曾这么想过,爱是自由,难道我不能拥有“凌乱”的自由?起初我只是虚应故事,做表面文章,希望表现好些,以免造成争执,内心并没有真正接受,也无法说服自己,为何我要用不是我的生活标准过活?
我想,我是慢慢理解阿早为何喜爱整洁、秩序以及东西少少的屋子,以及那样的生活状态,对他有什么重要意义,等我真的理解后,那些生活上的改变,对我来说就不是大问题了,我们总是想要爱的人快乐,愿意花钱送礼物、请大餐,费尽心思设计什么“惊喜”,那大多是因应我们自己的猜想,我们“用自己的方式去爱”,却很少想过对方真正的需要,尤其那需要如果又跟我们自己的需要抵触,我们就视而不见。
我的大原则是写小说,那么拨一点时间把东西放回原位,放一些心思在家务上,并没有抵触我的原则。
我开始一点一点跟阿早学整理家务。
真的理解他之后,发现他也并非不顾虑我,家里的动线都是以两人生活最舒适的方式设计,他要在整洁的屋子里才觉得自在,我也没有非得在脏乱的屋子才感到安心啊……
家,是住在其中的人共同创造的样子,我的适应力强,不怕调整。
我是结婚之后才开始学习爱人的,因为对我来说爱情不再只是“爱”“欲望”“安全感”,还包括一种理解力,一种同情理解他人因此可以自我修正的能力,这需要能力,需要更强的自信,稳定的自尊,以及充分的尊重,我想我终于活到不需要那么多“说不上为什么的意气之争”来证明自己的阶段了,我可以忍受批评,不认为那是对我个人的指责,我愿易调整、可以改变、能够学习,都表示我内在已经变得更充实,不害怕外在的改变影响自我,甚至,我欢迎这些对自我的挑战,那扩大了我的生命的可能。
我们为何为了爱人改变自己?那不是因为讨好,也不是为了避免冲突,甚至也称不上妥协,而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再扩大一点,更主动去付出,做一些“真正对对方有益的事”,那心情不是委屈,也不是纳闷,你很清楚你在做什么,你从一个只专注于自己事物的人,变成了也可以关注他人需要的人;你从只用自己的标准衡量,变得也可以将他人的标准列入其中,你觉得自己变了,但那改变并没有削弱你,反而使你变强。
正确说来,当你放下自我的局限去爱,爱情也就扩大了你所存在的世界。尽管,那看起来只是一些“谁倒垃圾”“谁去洗碗”的问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