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我不善交友,我所有的好朋友都是我交往过的人,似乎只有与之恋爱过,才可能知心,所有曾经灿烂过、美好过、悲伤过,甚至以激烈方式分手的对象,仿佛因为不可能继续了,都在我生命里留下一个奇特的位置,他们以“好友”的方式继续存在于我的生命里,为孤僻的我,保留着一个友人的名额,一处可以投奔的湾岸。
很长时间里,我未曾深思此事真正的意义,反而视为理所当然,爱过永远不会离开,任我继续在情爱里浮沉,继续一段又一段爱情的逐猎,让他们开玩笑说:“你这里是好人训练班。”我们断续地来往着,看着彼此各自有了新对象,有些时候,四人相见,各有新欢,还觉得我们很独特,有能力跟每个旧情人当朋友。开玩笑说将来婚礼(或丧礼)上,会有一桌特别注明:“前任们”。自鸣得意。
我没想过,维持这些友谊,让我们彼此甚至对方的现任都付出了些代价。
直到后来S的现任女友明白告诉我:不喜欢我的存在,不喜欢“前女友”密集出现在生活里,感到不舒服。起初,我与S还带着“我们两个根本不可能了”的心态质疑她的“多心”,四人见面已经不可能了,我跟S偶尔通电话,竟带着无法对人坦白的幽微。
我慢慢思考自己为何招人厌,为何明明朗朗的“友谊”受到质疑,我才赫然发现自己竟然那么依赖某几个特定的“前任”。那种依赖带着某些“特权”,仿佛我知道虽然恋情已经过去,但我在他们生命里仍占有重要地位,我还希望延续那种影响力,我仍渴望着被“变换形式地爱着”,而对方可能也还因为某种缘故“变换形式地爱着我”。即使我们不可能出轨,但那确实是一种因着过去遗憾而变换形式的“旧爱的延续”,当新的对象加入时,我们虽然抱持着“彼此已经像亲人”一般的心态来往,然而,却忽略了我们的过往仍处在一种互相依赖的“未完成式”,我们还没真正走到爱情真正的升华、转变,可以安然相处,甚至可以“不相处”的状态,我猛然发现自己因为拥有这几个比知己更亲的“前任”,这种变形的“友谊”,变得也不懂得如何跟一般朋友往来、交心。因为,还有比曾经爱过你、恨过你、最后依然与你友好的人更为可信的吗?对一个怯懦于交际的人而言,过去的恋情、往事、回忆,都变成避风港,前任,成为最佳的好友,全然不知这样对于四个人都造成“生命无法前进”的损伤。
原来我不曾真正放手。
醒悟到这些,经过了很长时间,我仿佛又经历一次一次真正的分手,将那些我视为“挚友”的前任一一地从紧密地往来,从那种“我知道只要一通电话你就会来”的默契,渐渐清除,我必须还他们自由,也才能使我自己从那些依赖里脱离,那是一段非常漫长的过程,甚至比分手更痛苦,原来我心里仍有无数的不舍,仍带着“我知道我不可能维持一段长久的恋爱,但我需要恒久的爱”的心理,贪恋着那些未完成、也不可能继续的爱,我没有走出过去,也无法迈向未来。
几乎到了跟早餐人结婚后,我终于完成了将每一段关系全部收尾做结的历程,原来真正的分手不只是形式上、名义上的,还有心理上、实质生命意义上的分离。某些人,还是“我们”的朋友,偶尔会出现在我与阿早的生活里;某些人,我们不再相见了;某些,只是断续地联络。我自己的身边,也逐渐拥有了几位共渡过许多困难的患难之交,也有可以一起吃饭、运动、说心事的“家庭好友”,也有往来虽然不多,但彼此相知的“同伴”。我的生活逐渐扩大了,我不再紧紧抓住往事过活,不再以为那些存在于生命中或长或短、但分量足够的恋爱一旦结束后,生命就像失去了某一块,无法完整。
我与那些人的爱,终于完成了它们自己的生命轮回,真正被保留在记忆中,有些日渐褪色,有些变得永恒。
我们都必须放开手让对方前进,好让已经结束的爱情,不会变成包袱、拖累、旧伤,而真正成为生命里美好的祝福。
我想我终于不再是讨人厌的前女友了(应该是吧),我懂得封藏那些往事,收敛回忆的频率,分辨自己所在的位置。我想,那些被我爱过、且爱过我的人们,也终于像卸下生命里一个沉重的包袱那样地,可以将我归类为“曾经爱过的人”,我们不再为丧失感到苦痛,不再沉溺于往事,不为遗憾而懊悔。
正是因为深刻爱过、相处过,所以可以勇敢走出旧爱的保护范围,让彼此都能敞开生活,得到自由。
然后可以深深地理解那句话,“不爱也是一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