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能是没有理由的。没有才能的家伙才希望找到理由。
因为是私生子……
因为父母实施了英才教育……
因为是艺术家的后代……
因为是战后出生的……
什么理由都可以。但想把它们视作特殊情况,那就不对了。
没有才能的家伙还会别出心裁地利用其他各种谎言行骗。
明明知道自己以前的学习成绩提起来会无地自容,却偏偏硬逼着孩子进名牌学校的父母们……算了,也许不能这样指责他们。有时我也真想鼓励鼓励那样的父母,因为他们太可悲了。
名著《金魂卷》的作者渡边和博也说过,采访穷人多了,轻蔑的笑容会从他的脸上消失,胸中涌现的是愤懑和悲哀。
我现在住的地方是东急集团开发的一大片新兴住宅区。“开发”为那些开发商带来了成功,于是这些靠土地致富的家伙天真地以为这些成功是因为自己有才能。
我这个人是很好说话的,所以我同意将外部主要因素算在才能的范畴里。从大的范围来说,日本经济的发展也是借了冷战这个世界格局的光;从小的范围来说,我的处女作能大受欢迎,大概是因为社会期待年轻的新人作家出现。
然而,令人困惑的是,明显靠着外部因素赚取金钱的人,却怎么也看不出有丝毫快乐。
恰恰就是这些人,极度地眼红别人,想在才能中寻找理由。他们的信条是忍耐和努力。他们讨厌麦肯罗,喜欢阿信。才能确实要求一定程度的努力,但光靠努力是不能孕育才能的。
无论是文学、艺术,还是生物技术,最需要的是金钱和时间的浪费。金钱和时间都不浪费的时候,头脑里不会涌现出创意,出现的充其量是些不足挂齿的生活小智慧。
写《纤弱之花日本:分析和警告》一书的布热津斯基(1)指出,日本的社会构造和思考方式,不适合革命性加创造性的研究开发。
布热津斯基认为,非集中化推进到相当的程度,容忍高风险,认可非正统的思考方式,还有年轻科学家和经营者拥有很大的权威和自由裁量权,这些都是革命性加创造性研究开发的条件。日本没有这样的条件。
不过,我为什么要说这些事呢?本文应该写关于男人和女人的和睦关系。我要写的话题产生了混乱。
我现在一定是在焦虑了。
堂而皇之的谎言触目皆是,我对此感到焦虑。那种谎言不是接吻导致怀孕、手淫有害健康之类幼稚可爱的东西。
比如,我想对逼孩子参与升学竞争的父母这样说:
“你想一想吧,你不是从东大毕业的吧?你夫人也不是。DNA你知道吗?因为这已经决定了呀!孩子真可怜。”
于是,对方肯定会还我以如此回答:
“那是因为我们不喜欢读书啊。是因为我们没有好好读书啊。如果好好读书的话,现在就大不一样了,所以对孩子……”
我只能保持沉默了。
不说了不说了,这些混账家伙就别管他们了,为这些家伙瞎起劲是浪费时间。我心安理得地浪费时间,是我提不起精神来的证据(如果向他们念叨起人生训条的话,那些家伙就无药可救了)。男人和女人的问题,是那个男人、那个女人的问题,跟“关系”无关,这我知道。所以,我的目光不知不觉地移到了现在的奴隶们身上。
原本就没有什么“关系”,耍花招只能通行一次。虽说如果自己的能量水平低,与女人也只能处在低水平的关系上……
奴隶没有资格游离到体制之外谈什么恋爱。
接下来,我要从文学的角度彻底地作一番解释。
男人为什么要追逐女人?因为有性欲?不是。人类早已经失去了纯粹的性欲。
狗的身上就还有。无论是碰到人的手还是小雄狗、猫,狗就扭着腰想射精。这是性欲。人类的雄性追逐雌性,不仅仅是想射精。如果是那样的话,可以去找私娼,也可以找充气娃娃,或是母羊,什么都可以。
我一直在说的“浪漫”,其实就是自我确认。
是自己确认自己。
如果请三浦雅士(2)来说,就是这样的:
“要确认我就是我,首先是将我看作是另一个人,然后再把那另一个人看作是我。”(摘自《忧郁症的水脉》)
这算什么傻话?——在这么想之前,我希望你先想象一下下面的例子。
所有认识你的脸、知道你名字和职业的人,某一天突然都对你这么说:
“我不知道有你这么个人。”
母亲、父亲、妻子、孩子、恋人、同事、朋友、上司、处熟了的小饭馆老板娘、经常去就诊的牙科医生,如果所有认识你的人都对你这么说的话,你就多半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吧。
反过来说,这些“他人”支撑着你的自我确认。
漂亮女人把身上的衣服、自尊、廉耻等所有的一切全都扔掉,说“我喜欢你啊”。
这样的自我确认棒极了。这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这更棒的自我确认了。那个女人接受你所有的一切:名字、职业、脸蛋、肉体,甚至性器官,甚至精液。能够从漂亮女人那里得到自我确认,是最愉快的。就算当总统、获得诺贝尔奖、在奥运会上拿金牌……不,就算获得名誉、金钱、权力所有这些,也无法让男人得到那种自我确认所能带来的满足,那种自我确认才是男人追求的东西。
埃德温·摩西(3)被逮捕了。这件事在酒馆里喝酒时成了大家议论的话题。我和一些著名的音乐家、著名的电影制片人、著名的摄影家在一起,当然全都是男性。
“肯定是个阴谋。”
“莫西斯树敌太多。”
“像他那样的男人,不会去嫖落魄的妓女。”
“是啊。落魄的妓女全都又老又丑。”
“连我都不嫖呀。”
所有在场的人都赞成“阴谋”一说。但沉默片刻之后,“不过……”我喃喃地说,“大家都说是那样的啊。”所有的人都异口同声地说“真闹不明白。”然后大笑起来。
男人无论多么伟大,都有可能嫖最下等的妓女。大家都会有寂寞得可怕的夜晚。
女性也会有这样的时候吧?
我弄不明白,也不太想去弄明白。
(1)美国前总统卡特的国家安全事务助理。
(2)日本文学评论家,1946年出生。
(3)美国著名田径运动员(1955—),前400米栏世界纪录保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