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浦和义被捕了。
这本杂志截稿时间早,所以等到这篇文章在付印时,三浦和义被捕一事也许又有了新进展。
我不知道三浦和义是否真的杀害了原来的妻子,但我觉得他应该写小说。发泄出来就好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即三浦和义的内心怀有某种地狱。
吃不开的男人们都把三浦和义当作眼中钉,但是应该想一想,被说成是他干的那件事,做起来多么不容易。
那件事麻烦极了。换了我,是怎么也做不出来的。
那样的劳动是伤筋动骨的。
有本杂志曾经写过,说三浦和义身上有表现狂的影子。
文章中列举了四个理由。
①向往美国;
②性方面的好奇心旺盛,享乐主义者;
③没有反省,即失去自我;
④没有被民主主义惯坏。
这些都是表现狂的必要条件。
如果社会上说的三浦和义的经历是真实的(比如纵火和保险金诈骗),他就越发应该去当小说家。
不是指“爱表现就都是犯罪”这种老生常谈。
三浦和义真正需要的东西是什么?这是想一想就能够明白的。他需要的不就是金钱、女人,还有虚幻的情节吗?
虚构不是手段,而是目的,不是吗?不说谎就活不下去的人,这世上多如牛毛。
他憎恨这个社会的整个体系。他那种失败者的状态,被称为“自闭”。而且,破坏和虚构是他惟一的胜利。
他大概想在自己的内心建立另一套体系。
如果他这次被捕是一种失败的话,那就说明他用了错误的方式去建立与“社会常识体制”背道而驰的体系。
更可怕的是被人遗忘。某个信息一旦公开,被确定下来,并传得人尽皆知,社会马上就会变得冷漠,一眨眼工夫就会遭到遗忘。
体制的看守员即法律的执行者,显然是瞄准了这一点。
远远比他卑劣的电视纪实频道记者们成了他最大的支持者,这对三浦和义来说不乏讽刺的意味。
富士电视台拍摄过一部有名的片子,我每次观看都兴趣十足。片中三浦和义陪着他被枪击的妻子一美女士,和如今已经走红的新闻评论员一起走着,哭诉着自己的哀伤。这是几年前的影像了。
如果三浦和义与杀人有关的话,那么正如所有人猜测的那样,他的眼泪是假的。也就是说,是演技。
如果是演技,那真是太棒了。这不是日本演员的水平,而是阿尔·帕西诺、罗伯特·德尼罗、马龙·白兰度的水平。
我认为三浦和义是真的哭了。尽管两个小时后他调皮地伸了一下舌头,我还是确信那个时候他真的哭了。
有人说是演技,但人类的表情和动作几乎都是演技。微笑,是为了避开来自陌生人的攻击而作出的表演;寒暄,是为了回避不必要的微笑而作出的表演。
为了保护自己、确认自己,我们都在施展自己的演技。
三浦和义在那一瞬间哭了,这运用了演技,但同时又是发自内心的。
受激情驱动号啕大哭的只有幼儿。我们几乎在所有的场合里都是被情节感动而流泪。
最好的例子就是遗留中国的孤儿们。他们经常会哭。但是,即使四十年没有见到自己的亲人,本来也不用流什么眼泪。
“我们是日本帝国主义和战争的牺牲品,四十年前被亲人抛弃,今天在这里终于可以见面了。”
眼泪是由于这样的情节才流出来的。
这个情节非常重要。人们是由这些情节支配着的。区别人类和动物的,恰恰就是那些情节。
丧失记忆或痴呆,就是忘记了这些情节。尽管丧失记忆,也不可能忘记如何喝水,忘记如何骑自行车,忘记如何驾驶水上风力划艇。
所谓的“发疯”,就是故意使人类固有的情节产生混乱,因为即使发狂(精神分裂症),也不可能记不住喝水的方法。
在人类固有的情节里注入秩序,这一类东西统称为“体制”。因此,试图反抗体制的人,就必须拥有另一种情节。
比如婚外情,就是想创造与婚约、婚姻这种体制,或者与“我只喜欢你一个人”这种默认的体制相抗衡的另一种情节。
体制,当然不过是幻想。因为人的本质还是动物性的。
到了关键时刻,人会回归到动物。
因此,有的人从出生的时候起就本能地不相信体制。
假如真正意义上的体制得到确立是在农耕社会以后,那么把不相信体制的人称为“狩猎民”也没关系吧。
狩猎民心安理得地编造谎言。如果那种谎言是美丽的,那就更无可厚非了。
世上有两种女人。爱狩猎民的女人,和喜欢农耕民的女人。
很清楚,喜欢农耕民的女人全是破烂货。
我有个朋友说:“我喜欢三浦。那些愚蠢的破烂货女人,全都杀了才好,不是吗?”
这个朋友当然是地道的狩猎民类型。
可是,就像我反复强调的那样,女人即便再蠢,也非常顽强,所以渔猎她们还是需要相当能量的。
几乎所有的场合里,女人总是获得好处的。如果考虑到物种的保存,这是无可指责的。
如果过了三十岁,杀了人还期望得到高收入的,就只有当小说家了。年轻一点的话,还可以去当男妓……
三浦和义不要再去渔猎女人了,他可以写小说。
有必要的话,我可以替他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