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尔·希米诺这位导演,我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我觉得《猎鹿人》是一部能在电影史上留名的杰作,但很阴郁。
德尼罗到沦陷前的西贡去救克里斯托弗·沃肯的情节很令人感动,但我觉得别管他反而更好。
在他的新作《龙年》里,出场的是一个“不肯放任不管”的硬汉刑警,一个人铆足了劲。但我觉得很扫兴,觉得他是“美国乡下人”。
迈克·希米诺的作品里明显有着“关系性回归”的主题。
是友好相处?是相互斗殴残杀?是相互爱慕呵护?他是想探索一种清晰的关系。
这与刚刚流行起来的“自闭症儿童文学”处于两极的状态。
“别管我”这种自闭症儿童性质的视角,在日本爱撒娇的风土人情中,与南布朗克斯(1)、柏林、叙利亚等地相比,是极端温和的。
比起“温和”,恐怕还是“暧昧”来得贴切些,这当然与天皇制没有任何关系。
提起什么天皇制,就会越说越乏味,所以这个话题到这里就打住。
前几天,我有机会与三位年轻的女白领喝酒。
也许有人觉得“这又怎么啦”,但对于我这种从来没有上过班的人来说,与女白领交谈的机会是珍贵的。
我们在比萨饼店那样的地方见面(女白领与没有超现实主义没有任何特色的比萨饼店的组合,使我感动莫名),喝着意大利基安蒂红葡萄酒,然后去了有影碟卡拉OK设备的餐厅吃饭。
在有影碟卡拉OK设备的餐厅里,和女白领一起唱《即使分手也喜欢的人》。这样的情景,自然是小说家梦寐以求的。
越是流行的作家,就越会失去与女白领接触的机会。
女招待、女模特儿、女演员、没出道的女演员、女编辑、打工女孩、沦落风尘的阳光女孩,以及不知道以后靠什么生活却稍有姿色八面玲珑的女孩,这些女人都差不多一样,但如果看到活蹦乱跳的阳光型女白领(像电影新片首映前的餐厅广告里那样的),小说家就不能不憧憬。
女白领才是神秘的。
正是女白领让日本的现实变得生动。
“……如果喜欢上一个女人,在没有见到那个女人时,会有一种她的手指和手腕都很细的感觉,一旦那个女人出现在眼前,尽管实际上并非如此,但还是会留下一种手腕和手指都很纤细的印象。”
我用俨然大学心理系教授的口吻打开了话匣子。
“嗯……是英雄救美的念头才使你产生那种感觉的吧?”
二十三岁的“总务部秘书科”非常敏感,一语中的。
“不,我觉得村上先生一定有对手腕和手指的恋物癖。”
二十四岁的房产公司“会计部”用谷崎润一郎式的观点展开了讨论。
二十五岁的“人事科”保持着沉默。
话题自然而然地转移到适婚期和婚姻上,“秘书科”和“会计部”表明自己的观点,看重的是经济上的独立。
她们两人列举了电通、讲谈社、通产省(2)、东京海上火灾保险、索尼等一连串公司,说男人要在那些地方工作才好。
关于电通和讲谈社,我犹豫着是否要问她们“那里也有很糟糕的男人,你们也不在乎吗”,但我的内心已变得十分绅士,所以没有问。
“我不想在恋爱的炽热过后才结婚。”“会计部”说。
“秘书科”赞同她的看法。
“对方痴迷地追求着我,我却微妙地清醒着,这时提出结婚,是最理想的。”“秘书科”这么补充道。
“嗯……你们一直没有和正经的男人交往过吧。”
三十四岁的小说家一眼就看出了这一点,但没说出口来。
要问为什么没说出口,因为背后有一个穿着拖鞋、建筑工模样的男人正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唱《他人船》,所以我不便说。
我并不是为两位女白领辩解,我不认为她们想要得到的,只是经过盘算的安稳。
她们俩是希望男人正儿八经地自立,但不知道自立的男人是怎么回事,也就是说,她们不了解拥有自尊这种东西的男人是什么样的,所以觉得也许就是在前面提到的那些企业、政府机关里有着令人自豪的工作的男人……
她们并不是失去了浪漫。
然而,浪漫恰恰是在摆脱某种体制约束的时候产生的,作为其前提条件,男人需要自尊心的自立。
所以,两人多半不知道自立的男人是怎么回事。
如今这已经成为常识了——追求的不是什么自立的女人,而是自立的男人。
所有的媒体都朝着剥夺男人自尊的方向运作。
能够有主见地生活着的男人太少了。
因此,冒险几乎是不成立的。
现在,推动冒险的是高科技。
被称为“新贫民”的人,就是在高科技中产生的。
在影碟卡拉OK餐厅中,就有新贫民。我和二十五岁的“人事科”如愿以偿地唱了一曲《即使分手也喜欢的人》的二重唱。
我放弃平时总要唱的《美梦成真》和《南方之星》,挑选了《即使分手也喜欢的人》。
在三名女白领中,好像只有这二十五岁的“人事科”懂得男人。
这不是从性高潮的意义上说的。
她因为了解自立的男人,所以才在关于婚姻的讨论中坚持沉默。
有自尊的男人深谙快乐的本质,他们很体贴,但是很危险。
她是懂得这一点的。
“在这样的餐厅里,还是应该唱《即使分手也喜欢的人》吧。”她说。
她是一个漂亮的女性。
我由衷地祝愿她幸福。
(1)布朗克斯是纽约的一个区。南布鲁克斯是摇滚乐、霹雳舞等黑人前卫音乐兴起的地方。
(2)即通商产业省,日本掌管通商贸易、工矿业等的省(部)。2001年改称经济产业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