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滞留在国外,当然会变成浦岛太郎(1)。
在伦敦,完全可以看到同一天发行的日本报纸。
因此,自民党的大胜,广岛棒球鲤鱼队的首位降级,熊猫分娩(还是妊娠?),这些事情我都知道。但这些新闻无法确认“我”这个现象,所以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浦岛太郎式的错位感觉。
对男人来说,所谓的“自我确认”,就好比是银座“格拉伊埃”酒吧的小娜到现在还忠贞不渝地爱着我之类的事情。
除此之外,剩下就是工作上的一点点进展和家庭之类。
否则,在欧洲待了一年后回国,心里的日本时间与出发前不会有任何两样。
因此,单身到海外赴任的职员会觉得很累,但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关系,所以管它呢。
在罗马,到处都是与音乐有关的留学生。
意大利还是一个与德国、奥地利并驾齐驱的古典音乐圣地。
有一位中国穷学生,他想当男中音歌手,与一个富裕华侨的女儿谈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恋爱后,结婚了。
“我相信你是有才能的,但要在声乐上获得成功很不容易,还必须继续深造,我们让女儿开一家餐厅,你也去帮帮忙,以此作为生活的基础。”女方的父母这样对他说。声乐学生喜出望外,说“再也没有像我这样运气好的男人了”。
然而,八年以后,茶餐厅获得了成功,但作为声乐家的道路却被关闭了。
妻子有了一个俊秀的意大利情人,堂而皇之地在餐厅内外频频约会,半吊子声乐家丈夫也在外面找了个女人,而且还是个卑贱的女人。
就这样,一个男人面子丧尽的模式完成了。
在罗马,我又见到了一个“男人面子丧尽”的例子。
我和一位可爱的小姐一起吃了罗马最好的意大利面食、蘑菇、羊肉,吃得撑破肚子,然后去罗马希尔顿的酒吧喝酒。
酒吧里有一个懒散、文弱的意大利男人在弹钢琴。
因为是在希尔顿,所以背上长着雀斑、喋喋不休的美国旅行者乱哄哄地到处都是。其中有一个穿着纪梵希礼服、披着棕黑色长发、乳房下垂的中年女人,弹钢琴男子一边向那个女人眉目传情,一边含情脉脉地唱着《当比津舞旋律响起的时候》,还不时请她喝香槟,或送她一束鲜花,忙得厉害。
乳房下垂的中年女人是在日本也常见的那种只靠虚荣生活着的假富人,典型的俗女人,长着一张色迷迷的脸,有一条能够滔滔不绝说上一个通宵的强劲的舌头。
两个人看起来相处得很融洽。
两人之间没有任何障碍,其他的客人也被罗马之夜酿造出来的煽情的冷气所压倒,带着微笑声援他们。
大家都认为那天夜里两人成为情意绸缪难舍难分的关系大致是没有问题的。不料到了半夜里一点钟,出现了一个穿着黑缎子长礼服的黑人老太太,正巧这时弹琴男子从座位上站起来,蠢蠢欲动地想和乳房下垂的中年女人调情,黑人老太太就在钢琴前坐了下来。
那位老太太正是今年格莱美奖最佳爵士乐奖的颁奖者沙利文女士。她大大方方,并不想隐瞒,因此弹琴男子也不便发作说:“喂,老太太,这是我的琴,你想干什么?”
老太太一个个键地开始弹起《狡黠的女人》,我们客人竖耳聆听,简直怀疑这样的音色和刚才的弹奏真的来自同一架钢琴吗?
钢琴会因为演奏人的才能而改变音色。
乳房下垂的中年女人好像是个对爵士乐很有眼光的人(据说她出生在美国的孟菲斯(2)),连她也露出了“呀,这是地道的爵士乐啊”的表情。
老太太弹完艾灵顿(3),尽管我们强烈要求她再弹一曲,但她说“我累了”,便回到自己的桌子边,喝起了掺酸橙的伏特加。
不久,弹琴男子离开乳房下垂的中年女人,一副悲壮的表情坐在钢琴前。
刚才他还声情并茂地唱着《飞翔》《再见吧,罗马》《卡萨比安卡》那些恶心的歌曲,现在突然弹起了爵士乐。
这是我迄今为止所听到过的最差劲的爵士乐。
没有掌声响起。
弹琴男子弹着爵士乐逞强,但我们只是愈发感到扫兴。这时老太太想离开酒吧,几位客人慌忙将她拦住。我立即把钱塞给酒吧侍者,让他去请老太太弹奏。老太太终于又坐到了钢琴前。
老太太从《孤寂》开始弹起,一边哼唱着,一边弹起了节奏快得可怕的布鲁斯。
酒吧座落在走廊的尽头,走廊里的客人、门童、前台服务员、行李员,甚至连扫地的大叔,也全都拥了过来。
于是,弹琴男子对乳房下垂的中年女人的进攻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虽然长得英俊,但在老太太面前却成了地道的傻瓜。
他成为“男人面子丧尽”的典型。
男人成为傻瓜时,是很悲惨的。
失败的家伙,那还有救。
当然,赢是最好不过的,但崇高的失败,不会使事态发展到失去身边的女人。
最差劲的是已经能够看到前景而不再冒险的男人。
能够看到未来,女人就会感到安心,感到无聊,感到失望,就开始左盼右顾,但这不是女人不好。
雌性具有离开停止进化的家伙扬长而去的习性,因为这个缘故,人类才能发展到现在这个模样。
女人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是坏的。
这恐怕正是她们的可爱之处。
(1)日本童话中的渔夫。他爱好幻想,在神女帮助下到龙宫玩了几天,回去后母亲、村子都不见了,他自己也变成了白胡子老头。原来龙宫的几天,就是世上的几百年。
(2)美国黑人爵士乐钢琴家、作曲家、指挥家(1899—1994)。
(3)美国爵士乐发源地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