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很久没有遇见好女人了。
那是六本木偏僻处一家很普通的餐厅。我和一位关系密切的编辑一起拦出租车,我突然想撒尿,就跑进了那家餐厅里。
餐厅里有两组客人。一组是女客人,另一组是男客人。
女性的一组从外形和服饰来判断,年龄参差不齐,给人的感觉是在上完某种传统舞蹈课后来这里喝酒休闲。
男性的一组是东京近郊偏僻乡村的商店老板聚饮,看他们的模样好像是刚打完高尔夫球比赛。
我们进去的时候,两组客人之间刚开始卡拉OK交战,他们相互挑战应战,相互奚落,看样子双方都喝了不少酒。
我们在吧台边坐下,要了啤酒。
我和编辑朋友都没什么机会去“普通的餐厅”,所以看见两组客人快乐地对唱,产生了一种怀念之情。
“真好啊,这样的气氛。”朋友说。
我一边喝着中瓶的啤酒,一边表示赞同。
我们先前已经在银座吃过寿司,接着在好几家俱乐部和酒吧喝了梯子酒,之后又带着女招待去六十年代风格的迪斯科舞厅玩。这是我们经常因循的一条不普通的玩乐路线。
“幸亏这些人辛勤劳动,我们才能有闲情逸致到处溜达啊。”
“嗯,要悠着点。”
“我们为什么尽去那些无聊的酒吧呢?那里全是一些剃着板寸的时髦男女。那种地方,你喜欢吗?”
“不喜欢,只是因为年轻女人想去,所以就带她们去了。”
我们一边带着微笑看那两组客人对唱,一边喝着啤酒,抓着添有枯萎的欧芹的干鱿鱼当下酒菜。
所有的一切都是很普通的,但又觉得非常新奇。
这时,那个女人拿着话筒唱起了《心灵相通》。
虽然唱得不太好,歌声中却充满着情感。
她走到我们身边,在我和朋友之间像倚靠着似的把手肘支在吧台上唱歌,她这一组的另一个女人嚷道:“喂喂,她刚刚离婚。你们照顾她一下啊,她是个好女人。”
“是啊,我离婚了,愿意照顾我?”她笑着对我们说。
《心灵相通》结束后,她没有回到自己的桌子边,而是在我们中间坐下,说:“我也来杯啤酒吧。”
她还对我说,我读过你的小说呀。
仔细观察之下,发现她在那组女人中特别有光彩。
我之所以没有马上注意到,是因为她刻意地不让她的妆容和时装比伙伴醒目。
“听说你离婚了?”我的朋友问。
是啊,她带着调皮的微笑回答。你丈夫肯定是个好人,我说。
怎么说那样的话啊——她说道,把干鱿鱼须放进嘴里。
听着你唱的歌,才那么想的,嗯……感觉是无意识中渗透着爱,而且有些伤感吧——我装模作样地说着恭维话。我的朋友抓着我的肩膀笑道:又来了,这小子是花言巧语的专家啊。但她一副认真的表情,用力地连连点头。
看来是个脑子非常好使的女人。我正感到兴冲冲的时候,有个小波浪发型的男人站在我们的面前,话里带着些乡土口音:“你们要适可而止!”
我马上看那“小波浪”的右拳,确认他的手上没有打空手道磨练出来的老茧。从他腰部的晃动来看,他已经很醉了。我估计自己一脚就可以把他踢翻。
“你自己注意点,我们一直挺开心的,你不要插进来胡说八道。”
“你的事我不管,可我不爱听你这样讲话。”
我们就这样对峙着,事态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程度。
“小波浪”他们有四个人,都一齐站了起来。其中一个人很稳重,想要制止他们,但剩下的人全都是一副想打架的模样。
我的编辑朋友凭着拳击还参加过国民体育大会,心里正痒痒着什么时候动手。我也做好了准备。
这时,她笑了起来。
“你们都不会是神经过敏吧?”
笨蛋,电影看得太多了吧——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吧凳上下来,推着“小波浪”的后背,回到了自己的桌子边。
我去哄一下就回来,等着我吧——她悄悄地对我们说道,眨了下眼睛。
她那明快的声音缓和了紧张的气氛,“小波浪”他们向我们挥着手先回去了。
她又握着话筒唱了一首《再会》,然后又来到我们这里。
“呃,怎么样?”
“很好啊,还是能感觉出爱。”
“我,是伤感的吗?”
“有一点吧。”
“不过,我一点儿也没有感到后悔呀!”
“我明白。”
“你怎么明白?”
“因为后悔的家伙不会笑得像你这么灿烂。不过,即使不后悔,有时也会抑郁。”
“我不喜欢法院。”
她这么说着,微笑从她的脸上消失。我望着编辑朋友。他也正在通过法院离婚。
“怎么说呢?两个人的感情吧,能变成数字或合同吗?我无法忍受。但惟独孩子,我绝对不能让。”
“我明白。”
“我今天有点怪。平时我不太说这些事的,请不要误解啊。”
这家伙也正在离婚呀!我用手指了指朋友。
“呀!是吗?怎么样?打得起精神来吗?”她问。
还行吧,朋友回答。
“那样的话就好。我那个呀,他有些孩子气,所以我很担心。我不是留恋他呀,不是的。但毕竟我们在一起有八年了。我是不是很怪?”
没什么怪——我们摇着头,同时说道。
她们回去以后,我的朋友哭了。妻子与他分手后再婚,还有了孩子,和他之间没有孩子。
“她也在那样为我担心吧?”
那当然,我说道。但是我说错了。顽强而又温柔的女人是很少见的。
分手的时候她问我,我以后该怎么办?我说,获得幸福就是胜利。
但这句话,我无法对失去妻子的朋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