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飞机去海外旅行,路途漫长而又累人,却也有着与此相应的乐趣。
我阅读冒险小说,就是在那个时候。
肯·福莱特的最新作品《与狮子同眠》(集英社出版)之类的书出版后,我会强忍着不读,等着把它们带到飞往纽约的大型喷气式客机里。
福赛斯和杰弗里·阿彻,我几乎都是在飞机里读的。
国外的间谍小说和冒险小说通常都很有趣,这一点不必扯开嗓子大叫,大家也都知道。
其中我最喜欢的,还是肯·福莱特。
自从《针眼》一书以来,他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只有非虚构的《乘着老雕的翅膀》另当别论。)
不过,在《与狮子同眠》里,与其说也有魅力十足的女性登场,不如说这个她就是主人公。
她(名字我忘记了)先与当美国中央情报局间谍的美国男人交往,后来与当克格勃间谍的法国男人结婚(丈夫是间谍一事,她还蒙在鼓里),接着又参加医疗志愿团奔赴阿富汗的喀布尔。
不久,她发现丈夫是克格勃间谍,便与原来的“中情局”再次联手,这自然是“中情局”求之不得的事情。在阿富汗的山村里与“克格勃”过着结婚生活期间,她想念“中情局”时,有一句令人印象深刻的台词。
她觉得“中情局”已经渗透到了她身体和心灵的深处。
她颇感怀恋地回想起来:“对了,我常常跟他说起小时候的回忆。”
处在恋爱关系中的男女,冷不防会说起自己小时候的回忆。这看似微不足道,里面却包含着重大的意义。
小时候的事情也有各种各样。
从不能对任何人说起的幼儿经历,到值得纪念的在河里钓到鱼的一天、讨厌的老师、印象很深的朋友、想对父母说却不能说的事情,等等。
有的人,你绝对不能向他提起那些别人一听就不会感兴趣的小事的。
但也有的人,不知为什么,一见面你就会向他谈起那些事。
小时候的事,还有很少会对别人提起的事,百无禁忌地说出来——遇上这样的异性,就连做爱都不知为何会多了份亲近。
我很满足地读完了肯·福莱特的最新作品,觉得他果然非常了解女人(即有关恋爱),然后打开事先带着的卡尔·萨根(1)先生的《超时空接触》(新潮社出版),不料里面写了完全相同的事情,我有些吃惊。
《超时空接触》的主人公也是女性。
(如此说来,《异形2》也写了那个幸存下来的女人战斗的故事。本连载所写的事情即将成为现实,我又高兴又害怕。)
女主角是电波天文学家,她接收到来自二十六光年远的织女星发出的信息。她和总统(这个总统也是女性)的科学顾问有一时期处于恋爱关系,我记得里面也说过“要珍惜那个能够谈小时候重要事情的人”。
萨根先生毕竟是搞科学的,所以小说中的心理性分析比肯·福莱特来得更深刻。
让我这样的人来解释那个分析,就是这样的:
也就是说,人根本就没有“自我”这一类偏执的东西,而只有“我”这一现象的积聚。
“我”这一现象的积聚,就是在“我”的身上有着好几个连自己都不能控制的“我”。
有婴儿时期的“我”、幼儿时期的“我”、六岁的“我”、十岁的“我”、十七岁的“我”,它们一边相互争执着(作为不同的个体),一边塑造着现在的“我”。
(萨根先生不会是读过三浦雅士(2)或其他什么人吧?如果没有,“‘我’这一现象”也许会成为世界性的关键词。
这可是要出大乱子的。首先宗教就会被迫变革。)
因此,所谓的“全方位的恋爱”,如果对方不能应对那些相互争执着的、无法驾驭的、混沌的“我”,就不可能成立。
对方能在多大程度上容忍自己,那种容忍量决定了两人的亲密程度。
你的恋人跟你说起小时候的回忆吗?
这个问题成为亲密程度的评判基准。
对对方的恋慕,就是容忍她(他)所有一切现象的积聚。
可悲的是,我们雄性比雌性有着更强烈的自我意识,并具有一种特性,即不能直线型地表现“我”这一现象的积聚。
是因为感到害羞。
最近的愣头小子们可以说是因为缺乏克服幼儿体验的契机(尤其是年轻的雄性),才无法期待来自雌性的亲昵。
要打破幼儿期的恐怖体验,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因为那就是打破“我”。
人们说的“新宗教时代”,主要原因就在于此。
要打破幼儿体验、打破“我”,必不可少的当然是“表现”。
所谓的“表现”,就是在某种形式里添加力量,将眼前看得见的东西变形。
最大级别的就是革命或战争,但现代社会没有那种东西。
因此,我们只好耍弄些小表现。说实话,大部分雄性连这样的小表现也耍弄不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呢?
“年轻才能做的事”在大量减少。
如果年轻才能做的事减少,毛头小子们就会失去他们的特性。
所有的人都会变成大叔。
年轻的女人飞扬跋扈,引得中年的雄性飞扬跋扈,原因就在于此。
面对年轻女性的“我”这一现象的积聚,年轻的雄性无法应对。
面对主妇们的“我”这一现象的积聚,丈夫们也无力招架。
这样一来,令人开心的构图就出现了——在她们发动反叛,直至新的宗教产生之前,由我这样爱玩的人临时来照顾。
(1)美国已故天文学权威,美国行星学会主席,宇宙生物学创始人。曾主持“水手9号”“旅行者号”“先锋10号”等著名的行星探险计划,是地球人第一封发往天外的金属信件(由“旅行者2号”携带飞出太阳系)的设计者。他也是一位有成就的科普作家、小说家。
(2)三浦雅士关于“我”的论述,参见前面《所有男人都是消耗品(二)》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