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贝拉·罗西里尼是终极的情人

这篇稿子是在四月十日写的,今天正好有好玩的新闻和可悲的新闻各一条。

好玩的新闻是,造假币的主犯竟然是个小说家。

可悲的新闻是,广岛鲤鱼棒球队的选手高桥庆彦因为和老板吵架,被停赛两个星期,在开幕式上坐了冷板凳。

关于高桥庆彦,我只能祈祷他无论如何都要在鲤鱼队打下去。

关于小说家造假币,因为目前的信息还不完全,所以我产生了各种各样的猜想,并乐在其中。

据报纸说,“小说家”作为宝石交易经纪人也非常有名,他有比他小二十岁的妻子和孩子,同时又和二十五岁的情人一起生活,驾驶着白色的宝马到处兜风。

据说他主要是创作童话,还有描写十二岁少年与爵士音乐家之间的同性恋小说,和以少女为主题的耽美作品。

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人物,惟一遗憾的就是,“小说家”住在荒川区(1)。

这个惟一的污点,暗示着这起事件必定会走到悲惨的末路。

光凭“荒川区”这个名字,就能嗅出他生活的气息。

这个“小说家”如果将根据地设置在新加坡或香港、日内瓦、法兰克福、纽约市、伦敦这些作为幻想的金融中心,光凭用户直通电报和第六感动用巨额资金,作为其业务的一部分穿插着宝石和旧美术品买卖,在这样的虚构世界里冷静而清醒地创作着童话、诗歌和小说,不在荒川区,也不在港区,而在文京区一带的传统住宅里配有女人和宝马的话,我也许会怀着“这才是现代兰波(2)”的复杂心理,对造假币这种下三滥的事件视而不见。

但我有一种预感,“荒川区”这个地名,把一切都毁了。

“小说家”被抓获,随着事件的明朗化,一个男人虽然一度向幻想挑战,结果却一败涂地的全部真相浮出水面。这不成了常见的日本式标本吗?我害怕起来。

然而,“小说家”有着因伤害他人而高中退学、因牵涉宝石买卖纠纷而坐牢八年这些绝不是半吊子的经历。

他还在写童话。

我真想读一读他创作的童话。有这种想法的,不止我一个人吧。

电视台报道这起事件的那天晚上,我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我已经很久没有和母亲通电话了。“说是荒川区,所以我就放心了。万一是你……”母亲还在一本正经地担心着,所以我笑了。

总之,我对这起事件的兴趣,就在主犯是“小说家”这一点上。

不用说,“小说家”是靠虚构来卖钱的人。

虽然都被称作“虚构”,但形式多种多样,从不足挂齿的谎话到巨大的幻想王国。

然而,无论创作出多么巨大的幻想王国,关于与现实的联系这一点,小说家还是有着一种情结。

发觉联系正在消失,我觉得这是小说家走向小说的起点。

他开始在幻想中寻求支撑。

然而,住在荒川的“小说家”,却在面值一万日元的假币上寻求“现实的幻想”。

买卖宝石时为了取得对方的信任,事先要亮出钱来给对方看一看。他大概是想把假币用在这个时候。

他并不想用那假币来决出胜负,却因为假币而败露,这是非常遗憾的。

现在这个时代,你就是逃到南美,也能抓回来。

“小说家”大概无处可逃。

“小说家”被抓获的话,警察和媒体就会把“小说家”和那起事件当作可悲的故事来谈论。

就连那个三浦和义,也真正地沦为可悲的男人了。

要做个恶棍是很难的。

就拿荒川的“小说家”来说,他也在苦苦斗争,想向那些已经成为体制的一部分、逍遥自在地生活着的人吐唾沫。

警察和媒体这种组织喜欢把单枪匹马的恶棍的苦苦斗争当作可悲的故事来谈论。这些组织原本就是为此而存在的,所以我也无可奈何,但我讨厌这样的组织。

无论哪里的社会都是这样的,被逮捕的话就没戏了。

“小说家”的情人出演了把大量假币扔进墓地的一幕,看来她今后还要被垃圾一般的媒体追踪下去。

我只能祈祷这两个人的抗争心不要消失殆尽。

说起情人,从大卫·林奇的新作《蓝丝绒》里可以看到男人与情人之间称得上是极致的关系。

扮演男人的,是那个丹尼斯·霍珀,《逍遥骑士》里的天才已经五十岁了。

自夸“五十年间,我一天也没有中断过毒品”的伟大的丹尼斯·霍珀扮演刚刚步入老年的黑道成员。

要说刚刚步入老年的黑道成员,在日本往往会让人联想到人道主义的阿健(3),但阴郁而病弱的大卫·林奇不会去拍那样的电影。

丹尼斯·霍珀扮演的“杰克”这个黑道成员,是一个以割敌人的耳朵取乐的变态,是一个杀害丈夫、将孩子当人质、霸占女人作情人的荒唐男人。

他在俱乐部里逼迫情人唱成为这部电影片名的、曾风靡一时的歌曲,并流着眼泪听。他就是这样一个地地道道的心理变态的人。

大卫·林奇在《橡皮头》《象人》《沙丘》等影片里一直以异样之人为主题。

虽然讨厌,却不能无视。他就是这样一位电影编剧。

《蓝丝绒》采用悬疑的形式进行拍摄。被割落的耳朵、黄色郁金香与蓝色天空的快速切换、唱歌的基佬、让人联想起超级可卡因的粗粒盐、疾病,这些都拍摄得十分逼真。

扮演情人的伊莎贝拉·罗西里尼(罗伯特·罗西里尼和英格丽·褒曼的女儿)也演得极棒。她一边遭黑道殴打一边却激情燃烧的形象,有着一种逼人的鬼气。

“我爱你,但是,我不能给你幸福,你去找一个好人给你幸福。”这是一种虚构出来的最为装模作样的爱情表现(日本人非常喜欢这种虚情假意的表现)。打破这种虚构,描写男女之间不顾道德的、终极的、纯粹的情欲,我为《蓝丝绒》感动。

(1)荒川区和下文的文京区、港区都是东京都的区名,后两个区都在繁华地段,而荒川区地段相对较差。

(2)法国象征派代表诗人(1854—1891)。

(3)指日本电影演员高仓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