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在家庭中所处的地位,很大程度上会影响他的观念的形成。在独生子女的生活中,父母是他们人生最初几年里最重要的人物。孩子遇到事情时做出试探性的努力,父母对这些行为的回应会让孩子不断地做出自我调整。然而,孩子自我调整的结果,不一定符合父母的预期。他有可能认为父母就该为他服务。此外,父母的个性和行为也同样影响着孩子。孩子会从自己的角度出发,认为采取哪些方式和行动更有效,然后据此发展出自己的行为模式。

不幸的是,孩子的看法并不总能跟父母的结论一致,比如,孩子发现恐惧能让自己得到父母的特别关注。等到家里添了弟弟妹妹之后,新加入的这些孩子对他接下来的发展往往比父母更具影响力。父母此时会担起小组主持人的角色,管理和调整每个孩子在小组中的位置。通过关注每个孩子的不同特征和能力,父母往往会挑起孩子之间的相互竞争,并成为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力量。可是,父母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幕后操纵,反而看着打成一团的孩子倍感困惑。兄弟姐妹之间的竞争是影响每个孩子个性成长的最重要的因素之一。即使孩子们相亲相爱,不争吵、不打架,相互竞争的迹象也显而易见。一个熟悉何为竞争的人,很容易一眼就辨别出竞争的迹象。

兄弟姐妹之间的竞争,是从第一个孩子和第二个孩子的特定关系开始的。促使这种竞争在孩子之间延续的基本原因,是小孩子无法理解年龄的重要性。对于孩子来说,他的兄弟姐妹只是比他更强或更弱的人,比他更有能力或更没本事,与年龄并无关系。父母会用年龄的变化来安慰孩子,比如说“等你长大了,你也能做到”,可是这对孩子来说毫无意义。再过两年,他果然可以做到哥哥今天就能做到的事情,但到了那个时候,哥哥依然(或者说再一次)比他大两岁。这两岁意味着很大的不同,不仅仅是年龄上的差距,更重要的是个头、力量、技能和体能等方面的差距。因此,年龄自然成了孩子之间相互竞争的诱因。两个孩子之间相差多少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长谁幼。我曾亲眼见识到第一个孩子的特权实际上是基于很短的时间间隔。我经手的案例中,尽管两个孩子之间只相差了七分钟或十三分钟,却足以使得其中大一点儿的孩子获得明显的年长特权。

第一个孩子和第二个孩子之间的竞争几乎普遍存在,因此也最能凸显兄弟姐妹之间竞争的影响力。第一个孩子因为有过一段独生子的经历,自然会把第二个孩子视为对自己特权地位的威胁。他发现不仅原属于他的时间和关注都被人分享,原属于他的爱,尤其是母爱,也被人分享了。弟弟或妹妹的出生总是让原本的独子倍感冲击,往往觉得自己从此被“废黜”了。即使他早已为这件事情做好了心理准备,也很难预见从未有过的情况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影响。最理想的情况是,他也许对自己家中老大的优越地位有足够的把握,也愿意接纳一个或许可以解救他孤独的小玩伴,虽然这曾经的孤独也是非常珍贵的。

然而,通常情况下,随着新生儿的不断成长,第一个孩子会逐渐替自己感到担忧。他能意识到,虽然自己一开始在体力和能力上具有很大的优势,但随着时光的流逝,优势正在逐渐减弱。他必定十分害怕后来者与自己齐平的那一刻,因为到了那时,后者只需再向前一步,就超过他了。这样的可怕现实往往比他预计的还会更早一些到来。父母没有充分意识到这种冲突,反而单纯地站在第二个孩子一方,加剧了两个孩子之间原本就自然存在的竞争,造成了灾难性的后果。当老大用恼人的行为来吸引以前专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关注时,父母就会容易生气。他们面对可爱的小宝宝时的喜悦,与面对老大时的厌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进而向老大证明了他的担心是多么的合理。

老二天生渴望弥补自己的弱势而努力追赶,这样一来老大的困境变得更加复杂。小宝宝知道自己前面总是有一个会走路、会说话、能照顾自己、能上学、能读书写字的大孩子,可自己做不到,他当然要竭尽所能来强化自己的地位,这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一旦老二发现老大有什么缺陷,就会立即抓住这个机会。母亲随口的一句话,比如说“老大应该向老二学习如何保持整洁”,这便是一个绝好的机会：现在,老二有了可以胜过老大的地方了。老大当然知道自己面临的危险。可是,他不会像母亲期望的那样改进自己,反而会产生放弃的倾向。又小又笨的弟弟妹妹都做得比他好了,他再努力又有什么意义呢?

一个典型的情况是：一个孩子因另一个孩子在某一方面的出色而感到气馁,于是潜意识里把被“攻占”的领地拱手让给那个更有实力的竞争者,自己则把力量投入另一个领域。一旦产生这样的想法,恶性循环也就随之而来。前者越是要放弃,后者越是要在这块领域建立自己的优势;而后者越是有所成就,选择放弃的前者越是觉得自己没有多少希望。一个孩子认定的“绿灯”,对另一个孩子来说则是“红灯”。父母若是及早意识到,打破这样的恶性循环是不难的,可若是父母偏偏站出来为得胜的孩子喝彩,则会加剧这种恶性循环。两个孩子可能从此形成各据一方的格局——这一个孩子倚仗他的智慧,那么另一个孩子则发挥他的魅力;这一个孩子可能对学习感兴趣,另一个孩子则可能在体育方面表现出色;这一个孩子可能语文成绩好,另一个孩子则是数学学得棒;这一个孩子懂事、靠得住,另一个孩子则样样不行且依赖性强。如果一个孩子表现得特别好,那么我们可以确定,他的竞争对手——另一个孩子,为此付出的代价是什么。老大和老二都可能成为获得胜利的一方——这取决于父母的方法和态度。一般来说,一个孩子越是受到宠爱或者压制,另一个孩子胜过他的机会也就越大。在大多数情况下,这样的机会不会完全属于一个孩子,不太可能发生所有的成功或者失败都集中在一个孩子身上的情形。若是幸运的话,孩子的竞争可能不会导致真正意义上的失败,而是各自在不同的领域里获得成功。

下面的案例非常清楚地展示了孩子之间相互竞争的内在机理和外在表现。

九岁的比利是一个非常棒的男孩儿。自从四年前失去了父亲,他便想方设法地安慰母亲,给了母亲很大的帮助。他早早地就承担起家务,还帮忙照顾六岁的妹妹玛丽莲。尽管比利年纪尚幼,但母亲遇到问题时会跟他商量,因此实际上他承担起“家里的男人”这个角色。比利唯一做得不够好的是在学校的表现,他朋友很少,对功课也不太感兴趣。不过我们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估计他在学校里根本得不到他在家里享有的重要地位。

我们也不难想象玛丽莲是哪种类型的女孩儿。她极其任性,以致母亲拿她毫无办法,只好求助于我们。玛丽莲不爱整洁,说话不算数,吵吵闹闹,惹人心烦,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坏蛋”。母亲实在理解不了这两个孩子为何如此不同!她无法理解比利的优秀和玛丽莲的顽劣之间有什么关系。

我们和两个孩子一起进行了以下讨论。首先,我们问玛丽莲,她觉得妈妈喜不喜欢她。不出所料,她摇了摇头。然后,我们向她解释说,我们确信她妈妈很爱她,只是因为她自己不相信妈妈爱她,所以才不断做些让妈妈生气的事情。这样的结果就是,妈妈只在她做出不当行为时才会关注她(以负面行为吸引家长关注),这当然让她更加觉得妈妈不喜欢她。如果她试着做出不同以往的表现,就会发现妈妈其实一直是爱她的。

进行上述讨论时比利也在场。于是,我们转头问比利,他希不希望玛丽莲成为一个好孩子。比利立即大喊：“不行!”我们问他为什么不行。他流露出尴尬的表情,嗫嚅了半晌,最后回答说：“反正她不会是个好孩子。”我们继续劝解比利,也许我们可以帮助玛丽莲,他也能帮助玛丽莲,这样她就可能成功地变成一个好孩子。我们又问比利,喜欢这个结果吗?他有点儿不确定地说,可能会喜欢。我看着比利,坦率地告诉他,我不相信他真的会喜欢,我认为他一开始的那个“不”字更真诚、更准确。我问他,为什么不希望玛丽莲变好?我希望比利可以说说是什么原因。他想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因为我想比她更好。”

一旦老大和老二之间已经形成竞争关系,老三出生后,老大或老二都有可能将他收编为自己的盟军。老三一般很少会与老大和老二同时作对,迫使老大和老二结成同盟,除非出现诸如前面两个都是女孩儿而老三是男孩儿的情况。老四则有可能跟前面三个孩子中的任何一个结盟,这会根据每个家庭具体情况有所不同。无论孩子之间的竞争与结盟形成什么样的局面,都会很明显地影响每个孩子后期的性格发展。兄弟姐妹之中,两个在性情、兴趣或情绪上差别最大的孩子,往往是小时候的竞争对手。这一事实揭示了家中孩子结盟与对抗的阵线,父母需要看清这一点,才能更好地了解自己的孩子。

这种家庭成员之间的互动关系,被阿德勒称为“家庭星座”。每个孩子都会在这个星座中占据不同的位置,每个位置对孩子的人格和性情都会形成至关重要的影响,比任何其他单一因素(比如遗传)的影响都要深远。

有一个家庭由父亲、母亲以及六个孩子组成。家人之间的竞争,始于父亲和母亲。父亲是一位霸道型家长,对政治和文学感兴趣;母亲是一位典型的家庭主妇,她学历不高,也没什么社会交往,便通过支配和控制家中所有孩子来弥补自己的不满足。家中老大莎莉是个女孩儿儿,她被父亲拉为同盟,共同与母亲对抗。母亲则把二女儿碧阿特丽丝拉到自己的阵营中。莎莉是个好学生,但是讨厌做家务,经常与妈妈对着干。碧阿特丽丝对做家务很感兴趣,也喜欢把自己打扮得漂亮可爱,但在学习方面非常普通。

几年后,一对同卵双胞胎姐妹诞生了。她俩在外貌上极其相似,以致必须给她俩穿上不同颜色的袜子、戴上不同颜色的丝带才能分辨清楚。通常,同卵双胞胎有着非常奇特的心理关联,她们对彼此的认同度非常高,常常认为自己只是另一个人的另一半,因此往往会发展出相同的生活方式,连同命运也是惊人地相似。

然而,在这个案例中,出现了极不寻常的变化。两个大姐姐之间的激烈竞争,导致双胞胎姐妹之间出现了分裂。双胞胎中的一个叫露丝,只是碰巧早出生十三分钟,她被大姐莎莉拉拢为盟友,而二姐碧阿特丽丝则站在“小一点儿”的双胞胎妹妹戴安娜一边。结果,露丝像莎莉一样,成长为一个好学生和笨管家,戴安娜则像碧阿特丽丝一样,变成了一个好管家和笨学生,外加对打扮自己感兴趣。第三对孩子是龙凤胎。汤姆不但是龙凤胎中的“老大”,而且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孩儿,本身就渴望获得独特的优越地位。

因为家庭成员性格、兴趣和行为的不同,这个家庭分作两个阵营：父亲、莎莉、露丝和男孩儿汤姆是一个阵营的,共同对抗另一个阵营的母亲、碧阿特丽丝、戴安娜和小幺女。汤姆在大姐和父亲的支持下,挑战在年龄上占据了很大优势的二姐碧阿特丽丝,试图欺负她。三姐露丝拒绝妹妹戴安娜跟她加入同一阵营,哪怕她俩是同卵双胞胎,理由是“她太小了”(妹妹只比她晚出生十三分钟!)。摩擦、纷争以及由此给所有人造成的痛苦,使得本来能干、可爱的一家人生活像一团乱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