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人类历史从根本上驳斥了这些人的观点。诚然,人类从未经历过社会群体所有成员都真正具有相同社会地位的平等,但是“进步”意味着对社会平等的永恒追求。“平等”是一个社会概念,意味着人人具有相同的社会地位。
人类社会的进步一直伴随着社会群体的不断扩大,新加入的群体和原有成员相互接纳,共同归属于新的社会群体。人类最初以家庭为单位,然后形成家族、部落。这些群体外的每个人都是“外人”,在群体里没有地位,没有“平等”。小的群体会逐渐融合成更大的群体。在这样不断地融合过程中,不同宗族与家族之间的区别也不断地被消除,最终形成一个更大的新组织——一个以地理界线为依据的区域单位。在划定的区域之内,所有不同群体的成员作为一个整体,每个人都成了获得公认的公民,因此也基本拥有了“平等”。
那是我们文明的开始。小群体联合成一个或者多个村庄,再合并成为国家,乃至最后成为帝国,尽管这一过程主要是靠武力和征服。所有这些群体依然充满了内部矛盾。虽然共同的法则约束着所有成员,要求他们相互尊重和接纳,但是,他们之间不再如过去以家族形式存在时那般紧密团结。不同家族的人变成同一国家的国民,虽然不能再像过去那般自相残杀,但他们之间的友好与合作也是有限的。除了不能直接进行肉体上的相互戕害之外,他们还可以相互虐待、欺骗和剥削对方。由于双方都必须以微妙的方式展开对抗与自卫,这也许是人们更多地运用头脑而非动用武力的推动力之一。于是,虽为一国同胞,两人之间的关系却变成了一种非常奇特的、亦友亦敌的复杂关系。这样的人际关系体现了整个“文明”社会的特征,甚至影响到家庭内部的亲密关系。
在以相互剥削为基础的文化中,人类在相互关系上取得的进步非常有限,这使得许多人对未来社会的进步不抱希望。人们不禁要问,如果科学技术不断进步的结果,是如今的人类遭受前所未有的痛苦,是战争的肆虐和威胁比过去任何年代都更加强烈、更具破坏性,那么继续追求科技进步又有什么好处呢?如果我们将当代文明与古希腊文明进行比较,就会发现人类所取得的进步微乎其微。我们不得不承认,即使到了今天,我们仍然与古希腊人属于同一文化时期。为何古老的人类世界至今仍未发展出新的社会秩序?为何长久以来我们仍然未能取得多少进步?原因之一就是我们无法消除内部的敌人。古希腊时的社会处于奴隶制,不允许也不接纳平等的人权观念。然而,在中世纪人类遭受最严重的文化倒退之时,人类平等的观念却诞生了,并由基督教保存了下来。直到文艺复兴时期,古代世界的文化才终于缓慢地恢复到原有水平。
从那以后,人类目睹了社会的飞速进步。尤其是当科学和技术让人类远比过去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后,统一的基本趋势也得到加速。距离被缩小了,整个文明世界形成一个整体,首先是知识和艺术领域,最近经济领域也联合起来,尽管政治上尚未能如此。一个帝国再次崛起,包括整个世界。如今,世界是一个大家庭的观念,已经被人们广泛接受。我们都归属于这个所有人类的大家庭,不分肤色和种族,不分信仰和文化,甚至不分文明程度。发生在地球上任意角落的任何事情,都会影响整个人类。这种日益扩大的联合,消除了人与人之间的差异。法国革命和俄国革命结束了封建主义,《权利法案》和美国内战成了解放所有弱势群体的里程碑,人权观念带来了对劳动者、儿童、妇女以及所有种族的权利意识的认知。
但是,如今过去被压制群体的崛起,也引发了种种反对的力量。获得平等,对某个群体来说是喜讯,对另一个群体来说却是威胁。正如女性地位的提高加剧了男女两性之间的斗争一样,更广泛意义上的群体解放同样会激怒所有认为自己的特权受到威胁的人。其结果便是社会竞争的普遍激化,导致战争以最暴力也最残酷的形式出现,直接威胁整个文化和人类自身的生存。然而,阻挡社会潮流是永远不会赢得胜利的。时间的车轮永远不会倒转,摧毁整个社会文化是可能的,毕竟人类历史上曾经多次经历过这样的破坏,但是摧毁之后再次建立的,从来都不是原来的旧文化。如果人类能从当今时代所有可怕的动荡中幸存下来,那么,它绝不会回归过去那种模式,劳动者、女性和所有种族获得的社会地位以及完整的公民权绝不会再被剥夺。我们要么灭亡,要么建立起真正的平等,而这正是民主的基础。“民主”这个词,虽然常常被人提及却极少真正付诸于现实。我们必须建立起一个新的社会秩序,赋予这个词以真正的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