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说“大象无形,大音希听”——意思是大到极限的形象反而无形,大到极限的声音反而无声——这讲的其实就是留白的道理。

我们都知道林黛玉和贾宝玉之间的爱情故事,但最后贾宝玉屈从于王熙风的安排,娶了薛宝钗,而这也成了宝黛二人的悲剧。而林黛玉死前,自然是对贾宝玉充满怨怼的,但如果只写怨怼,却又把黛玉描绘得太狭隘。

于是清代著名文学家,《红楼梦》后四十回作者高鹗在写到这里时写不下去了,他觉得无论怎么写都写不出两人的复杂感情。

有一天,高鹗在后院晾书(古代文人为了防止止书籍纸张发潮,会定期把书置于太阳下),他的妻子陪着儿子在后院玩泥巴,但儿子顽皮,不小心把污泥弄到了高鹗的书上。

妻子见了害怕丈夫生气,却又不含得打孩子,于是揪住儿子的耳朵,指着小孩的脑袋,喝写这：“你这个小……”

妻子本想写儿子两句,但却卡在“小”字上,至于小什么,确实说不出口了。

高鹗初时也有些生气,但他见到妻子想骂孩子却欲言又止,连忙拍了一下脑门,自觉想到了黛玉该如何对宝玉说出那最后一句话了——

那一日黛玉躺在病床上,听闻贾宝玉和薛宝钗订婚的消息后,焚烧了自己的诗稿,喃喃道：“宝玉!宝玉!你好……”话未说完就咽了气。

高鹗的这种困惑,武则天也曾遇到过。她一生政绩卓然,但手段狠辣,私生活奢侈、放荡,所以毁誉参半。因此,如何撰写她死后的碑文就成了今大臣们头痛的问题。而这个问题最终没有得到解决,大臣们于是把难题又扔回到武则天那里。武则天想了想,告诉大臣们：“树一面碑就可以了,但碑上不要写一个字。我的功过是非,由后人评说。”

语言的存在是为了表达意思,而很多意思囿于语言的先天限制无法表达清楚,这就需要留白——即不完全把意思表达出来,留出一处空白,让接受信息的人自己领悟所要表达的意思。

高鹗认为林黛玉对贾宝玉的感情过于复杂,如果用词太少无法准确描述,用词太多又显得拖沓,那么就索性一个词不用,让读者去领悟林黛玉要说的话;而武则天,她的功过是非谁都说不清,她无论在自己的碑文上怎么写,都会给好事者留下口实,那么我就不写,话语权交给你,你来评价我!

不只是大文豪大政治家,生活中的留白其实更为重要。

孙秘书是某广告公司总裁的机要秘书,总裁把很多重要的事情都交给他做,主要原因就是孙秘书善于留白,能够处理许多别人不能处理好的问题。

有一年十一黄金周,按说本是法定节假日,但公司积压了很多事情,需要员工加班加点。大多数员工很不满,要求加班费以外的补偿。

孙秘书了解了情况之后,找到了总裁,却并没有提及员工们的要求,只是说道：“总裁,您看双节又到了,咱们有不少员工家并不在本地,每年只能趁着十一和春节回一趟家。但今年还得在这里加班,您看是不是……”

至于是不是怎么样,孙秘书并没有明说。但总裁想了想,觉得自己确实忽略了这个问题,于是说道：“嗯,这样吧,加班费咱就不派了,以后再给七天带薪休假。你去跟其他人商量商量,看看这样行不行?”

这个条件相当优厚,孙秘书点了点头,把总裁的话转达给员工们,员工们欣然接受了。

相信你一定遇到一些人,让你觉得很“浅薄”。

什么是浅薄?

没有知识?不是。不聪明?也不是。

浅薄的人急于表现自我,把自己的一切展露给其他人,恨不得所有的聚光灯一下子照在自己身上。浅薄的人最大的“病因”就是不会留白,说话总是习惯说个通透,让别人一眼就能看穿自己。

所以我们不妨学学孙秘书,把话说到一半,另外一半让对方自己去琢磨。因为他是代表员工要求福利来了,不管理由多么充分,若直截了当地把诉求提出来,都会给总裁以“死要钱”的不良感觉。孙秘书做得恰到好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剩下的留给总裁去权衡。

而身为总裁,总不能提出一个太吝啬的福利计划,所以孙秘书的语言留白技巧既不会在上司那里留下坏印象,又会使员工的利益得到充分满足。

维纳斯的断臂至今无人接上,为什么?并不是古希腊之后再没有雕塑大师,而是大师们发现,无论怎么去做,新的胳膊也不如留在脑海里想象的胳膊好,于是只能颓然放弃。所以,当你说话的时候,请记住“话到嘴边留半句”,把表意的空间留给对方的想象力,这样才能成为一个看起来有内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