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的漏洞

我闭上眼睛,

双手合十,

为自己即将犯下的罪孽忏悔。

1

“寻儿快上三年级了吧?”

徐妙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目光聚焦在屋顶下方的横梁上,横梁是木制的,上面有虫子般弯曲的纹理。

“四年级。”

我纠正,指尖触碰到如棉絮般松软的东西,是所坐沙发裂口上的海绵。“过了今年夏天,就升四年级了。”

整间屋子没有装修过,地面是那种老房子常见的水泥地,家具也只有寥寥几件:木床、橱柜、餐桌,几年来没有变换过位置,连药盒都依然搁在窗台上的盆栽旁,按大小从左往右排列,徐妙的强迫症一点都没变。

或许,那就是他臆想症的开端。

“都三年了,真快。”徐妙靠着椅背,说,“有些话,我早想对你说,怕你会介意。”

“没事,你说吧。”我双手交握,说道。

“你有没有想过,领养寻儿是个错误?”徐妙说,眼睛平视前方。

“为什么?”我笑了,笑容生硬,连我自己都觉得假。

“三年前你领养他,但是他跟着你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徐妙说,“我难得去次医院,路过你家,看到他在给人家店里搬东西,手里捧着的箱子都快比他个子高了。”

“……”

我当然知道寻儿出去给人做活儿的事情,被徐妙提起,心里泛起一阵绞痛。

徐妙停顿了一会儿,忽然又问道:“你有没有问过自己,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人爱你?多少人爱你是不带任何私心的?”

我迟疑,这是我没有考虑过的,过去能斩钉截铁地说出父母的名字,但如今他们已不存于世上。他们死于一次严重的车祸。

有无数熟悉却又陌生的脸庞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他们有我的亲戚、当兵时的战友,只是都像走马灯一样掠过。

最终留下的,是寻儿带着笑容却有些憔悴的脸。

我迟疑的时候喜欢搓手。

三年前,领导带队去福利院慰问,例行完程序后,我和同事们一起在院子里晒太阳。

“没发现吗?有个孩子一直盯着我们。”同事小袁将烟头随手一扔,点起第二支烟,其实福利院是禁止吸烟的。

我装作不经意偏转过头,果然看见一个男孩,他站在灰黑色的屋檐下与我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怯懦地看着我们,眼神中却又有些期待。

“你领养他吧。”我说道。

“开什么玩笑!”小袁笑道,“一个孩子都管不过来,下了班我还得去接孩子。”作为父亲,小袁很合格,我从没见他在自己孩子面前抽过烟。

男孩似乎听到了小袁的话,我再次看他的时候,留给我的是背影,他走了。

不知不觉中手掌已被我搓得红热,我也找到了答案。

寻儿对我的爱一定是最真实的。我很庆幸当初做了收养他的决定,即使走到末日的尽头,至少我还有寻儿。

“我从来不觉得那是个错误,我能给寻儿最真挚的爱……”我说。

“只是爱就足够了吗?”徐妙打断我,点燃香烟后,将香烟盒放回桌上原来的位置,“爱能当饭吃?能给他像样点的生活?”

我沉默。

徐妙说得对,除了爱,我根本无法在经济上给寻儿带来好生活。

“只有确定能混出个模样,我才会考虑要个孩子,免得跟我一起受罪。”徐妙说道,“现在看来,我这辈子不会有孩子了。”

“不要瞎说,振作起来。”我说,“被辞退再找个工作就行了。”

“没有你说得那么轻松,瞒不住的,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没有单位会要一个重度臆想症患者。”徐妙环抱着胳膊,肘上的皮肤被抓得发红。

“我记得当初你还很乐观,说和咱们崇拜的军神蒙里梅尔患了同一种病。”我安慰他说。

“我们都知道,蒙里梅尔后来自杀了。”徐妙说,面容有些痛苦。

“我现在每天都觉得有人要害我,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反锁屋门,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幻觉。”徐妙望向卧室,床头放着一把短柄气手枪,几年来一直搁在那里。退伍后徐妙本来用它打麻雀消遣,后来也没有上缴,“只有把它放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我才勉强能睡着。”

“配合医生,一定能治愈的,又不是什么绝症。”我皱皱眉头。

“不会的,我都懂。”徐妙斩钉截铁地说,“只有一种方法能结束痛苦,希望你能帮忙。”

“你说,如果我能帮上的话。”

“杀了我。”徐妙面无表情,坚定道。

“什么?”短暂的无言以对,然而我还是挤出了两个字。

“杀了我。”徐妙重复了一遍,“还记得我刚才问你的问题吗?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找不到无私爱我的人,哪怕一个。”

哀莫大于心死。

我重重地咳嗽着,直不起腰来。

“我开玩笑的。”见我被吓得不轻,徐妙神色稍缓,“真要死,也不能拖累你不是?”

“我还要给寻儿做饭,先走了,以后再来看你。”我捂着胸口,慢慢起身,迈步走到门边。

徐妙没有阻止我,也没有再说话,身子往后倾,靠在了沙发靠背上。

我伸手去开门,拉了一下没有反应,才发现门被反锁了。

果真,连有人在屋里的时候,徐妙都会下意识地反锁房门。

2

这是一个诡异的故事。

一位年过半百的贫苦老人,与他的小儿子住在乡间小屋中,小屋后面有一个较深的湖,服侍老人家的还有一位来自邻村的用人。

一日,由于要出趟远门,住在城里的大儿子将自己的两个女儿带到老人家中请用人照顾。两个小姑娘今年九岁,姐姐很是听话懂事,沉默寡言。妹妹的性格却与姐姐大相径庭,调皮捣蛋,性格叛逆,对任何事物都充满好奇。对于大儿子的托付,用人自然是满口答应,但是大儿子刚走,用人交代了女孩们几句,也随后离开,原来是用人家的亲戚今日盖屋子,他要前去帮忙。

用人离开仅三个小时,老人发现自己的小儿子失踪了。老人焦急地满屋子寻找,却不见儿子的踪影,直到他走出屋子,才发现小儿子站在院子中央,惊人的是他只剩下从肚脐到脚的下半身,上半身就像蒸发了一样。老人受了惊吓,当场晕倒在地。

与此同时,原本在屋后玩耍的妹妹看到了一只浑身燃火的赤红怪物,那怪物身长八尺,身体如豺狼虎豹,面目如魑魅魍魉,妹妹见此怪物并没逃跑,反而迎了上去。

蒋少愚将桌上的红茶一饮而尽,才发现小胖柯雪的心思已转移到晚报上。

半年不见,柯雪的脸颊紧绷了许多,但仍不能摆脱小胖子的身份,就好比一张摊饼,上面的料再少,横切面总还在那儿。

少愚咽了口唾沫,嗔怪道:“你看,我说得这么累,你却心不在焉。”其实少愚知道,除了面对十分吸引人的悬案资料,柯雪是一刻都不会专注下来的。

柯雪眼不离报,示意少愚说下去:“我知道这是铺垫,在等你往下说。”

“最后老人家惊吓过度而死,而妹妹则是溺水身亡,尸体等到用人回来后的第二天天亮才被捞起。”蒋少愚的兴致减了大半,匆匆将故事述说完。没有观众,再好的戏也出不来。

柯雪放下晚报,推了推黑框眼镜,面无表情地说道:“少愚,这就是你看到的所谓最棒的推理小说?”

少愚不想让柯雪小瞧了,连忙补充道:“这个可是我在《超级大神探》上看到过的周最佳推理小说,故事里的怪力乱神事件,都能用常理解释的,不是什么灵异小说。”

“事无怪力乱神,只因断章取义。”柯雪喃喃道,脑袋还微微抖动,一副旁观者清的高深样子,在少愚看来十分欠揍。

“那你说说这故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少愚不服气道。

少愚去年考上了计算机系的研究生,今年暑假伊始,他刚回家便来到柯雪开在中山路边的饮料吧,找柯雪叙旧聊天。当柯雪告诉少愚饮料吧其实是作为自己的私家侦探基地,接受各种疑难事件调查时,少愚立刻想到了这个故事,若是连这个谜题都解不开,柯雪还是老老实实卖饮料吧。

饮料吧门面并不算大,不到对面永和豆浆的三分之一。半年前刚开张的时候,墙上贴满了柯雪精心收集来的全球奇特案件的简报和摘要。如今,柯雪的那些“宝贝”被五颜六色的便笺所替代,便笺上写的都是些预祝学业进步、爱情顺利的美好心愿,与普通的饮料吧已无区别。

柯雪伸手将其中一张有些翘起的便笺抚平:“少愚,你讲的故事中所有的怪力乱神事件,都与致幻药剂有关,无论是老人看到儿子半截身体,还是妹妹看到红色怪物。”

“致幻药物指的是?”被柯雪一言道破,少愚颇感意外地眨眨眼。

柯雪微微一笑,说道:“是老人服用的治疗精神疾病的药物。”

“我之前提到过老人生病?”

“没有,但老人一定患有精神方面的疾病,用人有一项任务就是定时让老人服药,结果用人临时有事,临走前将任务嘱托给两姐妹。不过两姐妹失信于用人,导致老人精神疾病发作,所谓看到半截身子的小儿子,是幻觉,是被拦腰砍断的树。没错,老人精神恍惚时,一直将院子里的树当作小儿子。为什么小儿子是树?我注意到故事中的用人帮助亲戚盖屋子去了,他很有可能砍下院子里的树当木料。”柯雪一鼓作气说完,观察少愚的反应。

少愚身着黑色运动衫,这使他的脸色比以往显得更白也更尴尬,他没想到自己的难题被柯雪迎刃而解,然而还是不服输道:“你凭什么确定老人有精神病?”

“老人是个贫苦农民,没有精神方面的疾病,为什么要请用人?还有,注意,大儿子是将两个女儿托付给用人而不是老人,更可以佐证我的观点。”柯雪已经开始看起杂志。

“但是……”少愚好似抓到救命稻草,“请用人也可能是老人在肢体上有所缺陷,怎么就一定确定为精神上的?”

“其实,故事里的几乎所有推理论断都很牵强,之所以我猜得准确,根本原因是……”柯雪狡黠一笑,“这篇文章我看过。”他将手中的杂志竖起露出封面,正是一本《超级大神探》半年合订本。

“你作弊!”少愚哑然失笑。

“看到半截人站在空地上,又看到红色怪物这么灵异的东西,国产悬疑推理小说在无法自圆其说时,最喜欢把一切都归结到这里出了毛病。”柯雪指指自己的脑袋,“顺着这个解谜套路,多少还是能够反推出作者意图的。”

“那么关于妹妹的溺死呢?杂志并没有公布答案,希望读者来信给出自己的解答。”少愚问道,“你怎么看?”

“除了致幻药剂,你的故事中还包含了一个推理小说中惯用的伎俩——身份互换。两个年纪一样的亲生姐妹,孪生的可能性很大,年幼时相貌基本是一样的,也许连衣服裤子都是顺带买一样的。”柯雪说,“故事中说到姐姐温顺听话,妹妹调皮叛逆,所以,用人留给姐妹俩的药物,很可能被顽皮的妹妹偷偷服下了。药效发作时,妹妹把在湖边玩耍的姐姐看成怪物,将姐姐推下湖。也就是说,溺死的是姐姐,并不是妹妹。药效过后,妹妹怕大人怪罪,所以干脆一直扮作沉默寡言的姐姐。调皮好动的‘妹妹’失足掉入水中溺死,这个理由没有人会生疑。”

“原来是这样……”少愚点点头,忽然有了挫败感。

见少愚一脸认真,柯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还真信啊!刚才全是我胡扯乱掰的,忘了这篇小说吧。我来给你说个小故事,调解下心情。”柯雪收起少愚喝完的红茶杯子,转身回到柜台里,调起奶茶来,“小明对小刚说:‘你猜我口袋里有几块糖?’小刚说:‘猜对了你给我吃吗?’小明肯定地点点头:‘嗯,猜对了两块都给你!’小刚咽了咽口水说:‘我猜有五块。’”

少愚被逗乐了:“这个笑话我听过,小刚和小明两个人都很老实。”少愚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小明和小刚憨厚的神态。

柯雪将调制瓶中的奶茶倒入玻璃杯,舔了舔溢在拇指上的残余奶茶,说道:“如果我告诉你,小明其实有三块糖呢?”

少愚微微一怔,脑海中缓缓浮现出两个精明男人的形象。“明白了,小明也可能是故意想误导小刚,而小刚并没有中小明的计。”

奶茶被端到少愚面前,柯雪坐下笑着说:“不需要宏大的谜面,身边的许多小事、细节都是值得推敲的,而在思维时,最需要克服的,就是‘下意识’。”说话间,有顾客点单,他再次回到吧台里。

“话说,你现在还会参与刑警队的破案吗?”少愚问。

“偶尔啦,多数时候也帮不上忙。”柯雪踮起脚从货架上拿下奶精,“纸上谈兵的推理和刑侦侦查完全是两回事,经历的案子多了,也就明白自己有几斤几两了。”

“你不是说这里是你的私家侦探基地吗?”

“嘿嘿,只是宽慰一下自己罢了。”柯雪说,“毕竟是年少时的梦想。”

少愚望着小心翼翼调制奶茶的柯雪,与高中时期那个一心想要加入刑警队的意气风发少年一比对,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渴死我了,赶紧给我来杯饮料。”少愚背后蓦然传来一声吼,中气很足,出自一个留着小胡子,还戴着一顶硕大的牛仔帽的中年男人。

“王叔来了?又是无事不上门吧?”柯雪搅拌着量杯里的奶茶。

“少说风凉话,关店吧,活儿来了。”王叔拍拍手里的档案袋,抄起少愚的奶茶喝个精光,丝毫没注意到少愚吃惊的表情。

这男人就是柯雪的叔叔,据说曾经是小有名气的刑警,辞职后在政法学院任客座教授,但是投身教育界的他并没减弱对刑侦的热爱,每有案情,警界的老朋友还是会去找他帮忙,他也欣然接受。

少愚猜到男人的身份,毕竟柯雪过去经常提起他,只是模样远不如自己想象的干练。

“你有事,那我先走了。”与王叔打过招呼后,少愚识趣地说道。

“我送你。”柯雪没有挽留少愚的意思,两人一同出门。

“估计王叔又遇上棘手的案子,找我来商量了。”

“那挺好呀。”少愚说,“也算实现你当年的理想了。”

柯雪苦笑:“如今警队的刑侦、调查手段已非常细致、先进,像侦探小说中那样靠侦探推理破获案子的情况已经几乎不存在,最多也就是提供些破案新思路而已。”

少愚听着心酸。

“对了,饮料钱。”少愚戴上遮阳帽,忽然想起,掏出二十元给柯雪。

“少来。”柯雪骂道,“多来看我就成,我还挺想你的。”

“转性了?居然说出这种话。”少愚笑道,仔细打量起柯雪。

“破案推理,一个好搭档是不可缺少的。侦探小说界著名的‘诺克斯十戒’中第九戒就是这么说的。”柯雪道,“从高中起你就是我最好的搭档。”

少愚内心暖洋洋的,同时也感到费解:柯雪何时变得如此煽情了?

诺克斯第九戒原文:侦探的笨蛋朋友,比如华生,必须将其判断毫无保留地告诉读者,此人的智力须轻微低于读者的平均水平。

3

少愚第二天一早来到饮料吧的时候,柯雪坐在吧台里侧,正埋头于茫茫案件资料与报纸中,神情严峻。饮料吧里两台全天开着的液晶电视终于得到片刻休息,吧门上挂着的“歇业”二字招牌,非常醒目。

少愚在吧门外犹豫了一会儿,听到饮料吧内传来一声“进来吧”,才推门进入。昨天的位子上,赫然放着一杯奶茶,显然是为少愚准备的。

柯雪从吧台里出来,陪少愚在老位子坐下。少愚瞥了眼他手上的报纸,头版上印着“央行减息”“昨日凌晨珠宝店被盗”“市艺术节开幕”等标题。

少愚看出柯雪心不在焉,关心道:“王叔的案子怎么样了?”

柯雪目不转睛地盯着报纸,像是仍在思考什么,“一件有些奇怪的案子。”

“不奇怪也不能吸引到你不是?”少愚说,将吸管含入口中。

柯雪笑笑,继续道:“案子发生在前天。死者名叫徐妙,男,二十七岁,当过兵,退伍后在冶金厂、毛纺厂工作过,后来下了岗。就卧室抽屉里保存的医疗报告来看,他还患上了重度臆想症。”

“死因呢?”

“徐妙被枪杀于卧室里,房中无打斗痕迹,他身上也没有其他致命伤。法医解剖尸体后,推测其死亡时间在二十四号零点到一点之间。哦,这么说来已经算昨天凌晨了。”

少愚叹道:“案子发生在咱们市?”

柯雪点头。

少愚细细揣摩柯雪的话,没有察觉出奇特的地方,只是有些吃惊,命案居然离自己近在咫尺。

“案发现场,具体是哪里?”

“幻林旁。”柯雪说。幻林在城市的东郊,离市中心还有四十多分钟的车程。

“几乎无人烟的地方,居然会有人在那里买房。”少愚心一宽,好在离自己家还有些距离。

“你是没过过苦日子,幻林旁可没有商品房,是徐妙父亲留下来的平房。”

“哦,是那种房子。”蒋少愚的父母都是公务员,家庭经济状况良好,打他出生起就住在父母单位分配的楼房里,没有住过一天平房。在他记忆里,平房往往处于城市的边边角角,屋里昏昏暗暗,下雨天房间里还会滴滴答答。

“你刚才说枪杀,现在哪里还能弄到枪呀,难道是黑社会做的?”少愚喝着饮料,忌惮地说。

“是气手枪,徐妙是被气手枪打死的。虽然已明令禁止使用气手枪,民间还是有人私藏的。”柯雪说,“徐妙胸口中枪,子弹直接钻入了心脏。发现尸体时侧卧在床上,据推测徐妙临死前应该是坐着背靠着床头,被人用气手枪顶住胸口,射杀后身体失去平衡,慢慢滑倒形成侧卧。”

“这么瘆人……”少愚起了鸡皮疙瘩,他抱住胳膊,问道,“屋里曾留下指纹吗?”

“除了徐妙自己的,倒是发现了一些指纹,其中一枚指纹的出现频率还不小,沙发、饭桌、门把手上都有。”柯雪说,“但是没有比对对象,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出是谁。”

“气手枪呢,上面有指纹吗?”

“不知道。”柯雪吐吐舌头,“凶案现场没有找到那把行凶的气手枪。”

“也是。”少愚喃喃道,“凶手行凶后,很少有把凶器留在案发现场的。”

“你觉得凶器是凶手带走的?”柯雪忽然问。

“不然呢?”少愚奇怪地反问道。

“徐妙的屋子,当时门是从里面反锁的,窗户也都是老式的,只能上下倾斜三十度角开启,这点缝隙,人不可能从中通过。”柯雪抬起头,望着少愚,“也就是说,没有人能杀人后从这间屋子离开。”

“那是怎么回事?”少愚坐直身子,双手放在桌面上。

“就是说,案发现场是一个密室。”柯雪说,面颊上带着兴奋的笑容。

“等一下,我还有一个地方没明白。”少愚说,“今天才二十五日,你叔叔是昨天来与你商量案子的,而幻林又是渺无人烟的地方。案发当天就发现死者,不反常吗?”

“说是幻林着火,有人报火警引来消防队,调查失火原因时发现了幻林旁的平房,然后就发现了尸体。”柯雪说,“当然,火势并不大,加之下着雨,没怎么起势就熄灭了。”

“不偏不倚,这个时候着火?”少愚越听越觉得案子内涵玄机。

“那天凌晨倒是下过雷雨,官方说法是闪电击中了树枝引起的,不过刑警队偏向于人为纵火,因为在林子里发现了用来引燃的柴草残留。”柯雪说。

“发生命案后,碰巧又遇上纵火……”少愚若有所思道,“会不会就是同一个人做的?”

“我也这么想。幻林周围渺无人烟,火势又不大,不可能那么快引起人的注意。”柯雪推测道,“可见报火警的人,是最有嫌疑的。”

“可是凶犯为什么要在杀人后纵火、报警?”少愚歪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他希望尸体尽早被发现。”柯雪稍稍噘着嘴,思考道,“死者徐妙是孤身一人,与其他亲属也无往来,一时半会儿没人会注意到他出了事。”

“让尸体尽早被发现……这么做的意义在哪里呢?”

“暂时还不知道。”柯雪打了个哈欠,说道,“伤脑筋。”

“能不能查到报火警用的电话?”少愚挑出奶茶里的冰块,搁到桌面上。

“是镇上的投币式公用电话。”柯雪说,“任何人都可能拨打。”

“也就是说,线索断了……”

“嗯。”柯雪摊开手,笑道,“不过,我已经有了推理的方向……”

这时,饮料吧的门被人推开,王叔慢悠悠走了进来,脸上挂着悠闲的笑容,手里拿着一只全新的档案袋。

“哟,聊着呢?”王叔轻描淡写地说,将牛仔帽往桌上一放,眼睛开始在桌面上扫来扫去。少愚赶紧用手护住自己的奶茶。

“王叔,是有新发现吗?”柯雪连忙问道。

“新发现?倒是可以这么说。”王叔咧嘴笑道,“实际上,案子已经破了。”

“什么,捉到犯人了?”柯雪有些意外,整个人微微后仰,少愚也是一惊。

“老王出马,还不一个顶仨?”王叔得意地说,自顾自地到吧台里拿了瓶矿泉水,咕咚喝了一大口,然后研究起货架上的各种香料。

“到底怎么回事?”柯雪挽着王叔的胳膊,将他拖出吧台。

王叔就势在少愚身边落座,又喝了一口水道:“昨晚,我们找到了徐妙当年所在部队的连长,他现在在市里的人社局工作。老连长说自己早就不和徐妙联系了,不过,他知道有个叫麦舒的人,也是当年自己的兵,从小就和徐妙关系很好。有了嫌疑对象就好办多了,我们查出麦舒家的地址,当晚派人上门。那麦舒发现我们来,要从窗户逃走,被守在楼下的弟兄当场抓获。”

“就这么简单?”柯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这么简单。”王叔跷起二郎腿,“我们从麦舒家里搜出了一把气手枪,徐妙屋里留下最多的指纹,经过比对后与麦舒完全吻合。”

柯雪眉头紧蹙,一言不发,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背。

“麦舒承认自己是凶手了?”少愚问道。

“证据确凿,他还能有什么异议?只能承认了犯罪事实。这家伙还是徐妙最铁杆的哥们儿,真是人心隔肚皮。”王叔拿起牛仔帽,轻轻扇动。

“杀人手法呢?”柯雪仰起头,问道,“麦舒杀人后怎么离开密室的?”

“根本没有密室,你的推理方向错了。”王叔说,“案发那天晚上,麦舒没有进屋,徐妙卧室南墙上有窗户,离地面大约1.3米,可以上下翻转倾斜三十多度角,徐妙就是通过窗下的缝隙,射杀了倚靠在床头的徐妙。”

“不对啊,我记得昨天你说凶手是抵住徐妙胸口才开的枪。”柯雪回忆道,“你带给我的影印报告上也是这么写的。”

“按解剖时子弹进入人体的角度看,的确是这样。”王叔说,“但是卧室窗户离徐妙的床铺只有不到半米远,在窗外射击也有小概率造成那样的角度。”

“只是小概率……”柯雪右手撑着脸颊,轻声道,“这样的结论你自己都不信服吧?”

“小概率总强过不可能。”王叔说,“如果像最初设想的那样,凶犯在室内枪杀徐妙,事后他要如何从屋里逃脱?门是从内反锁的,窗也只能上下倾斜一定的角度,这点缝隙凶犯不可能通过窗户逃走,整间屋子就是一间密室。密室就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横亘在我们面前,纠结于此,便永远只是外围的敲敲打打,案情也只会徘徊不前。”王叔忽然认真道,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

“所以你们就打算置之不理,宁可相信小概率事件?”柯雪皮笑肉不笑。

“我们是相信证据,铁一般的证据。”王叔说。

“这个麦舒,是做什么的?”

见柯雪与王叔起了争执,少愚连忙岔开话题,缓和气氛。

“退伍后进了保安公司,给许多银行呀珠宝店什么的当过保安。”王叔说,“家庭关系方面,父母在他高中时因车祸去世。至今未婚,领养过一个孩子,哦,还有一个哥哥在北京,我们现在正在联系他哥哥。”

“有没有在一家叫龙翔的珠宝店任过职?”柯雪低着头没有看王叔,眼神里闪过一抹亮色。

“这我不清楚。”王叔挠挠头,“不过我可以回刑警队帮你问问。”

“杀人动机呢?”少愚忽然想起。

“还不是为了钱,从麦舒家搜出了五十多张百元大钞,其中多张验出了徐妙的指纹。”王叔说。

“不是说麦舒是在屋外射杀的徐妙吗,没进屋怎么带走屋里的钱?”柯雪马上提出疑问。

“麦舒有时会去徐妙家做客,听说是有一次聊着天徐妙睡着了,麦舒就趁机顺走了抽屉里的钱。后来这事儿被徐妙发现了,威胁不归还钱就对麦舒的儿子下手,麦舒于是起了杀心。”王叔说,“这可是麦舒亲口承认的。”

“为了五千多块钱,就要杀人?”少愚不能理解。

“对于常人来说也许不会,但对麦舒就难说了,他下了岗还有个孩子要养活不是?况且……”王叔说,从新的资料袋里取出一沓A4纸,“这是从麦舒家搜出来的日记副本,你们看看吧。”说罢他伸了个懒腰,起身道,“我下午还有课,先回学校了。”

“就这样破案了?”王叔走后,少愚拍拍脑门说道,好像一场梦。

“没那么简单。”柯雪将双臂环抱在胸前,“不觉得一切线索都太显而易见了吗?就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路面撒下一粒粒诱饵,排成直线将人引向它所希望的方向。”

“你心里有底了,对吗?”少愚试探地问道,希望柯雪像昨天解释推理小说那样说出答案。

“还没有。”柯雪耸耸肩,“想要说服王叔,就要想出犯人从室内逃走的方法,不然一切都是白搭。”

“对了,你叔叔叫什么名字啊,总听你叫他王叔王叔的。”

“就叫王叔啊。”柯雪说,开始一页页翻着影印的日记。

“我问的是全名。”

“大名就叫王叔,伯仲叔季,他在家里排行老三。”柯雪将头埋入资料中。

麦舒的日记足有三十多页,并不是每天都记,最早的可以追溯到十多年前,最近的一篇是五年前写的。

说是日记,却更像演绎笔法,麦舒以冷峻的笔触记述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想法,冷静得像一个局外人,而这些想法大多数都是有违法律的邪恶念头。难得有几篇叙事的,具体地点和里面的人物也都用了英文字母来代替。这是有意为之,如果以后日记被发现,也可推脱为小说创作。

翻动日记的手停止,柯雪的目光也停留在其中一篇日记上。

柯雪的眉头,忽然蹙紧了。

附:影印的麦舒日记(其一)

走出考场,我听到许多同学在谈论中考考题,述说自己在做题时有多么紧张,说得眉飞色舞,天花乱坠,说得我无比落寞。

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天生没有紧张感,也许你认为这是一种幸运,但是我也从没体会过肾上腺素急速分泌的刺激。大哥说,这是因为我没有遇到真正在意的事。但是为什么中考,这个让我为之奋斗三年的考验,仍无法带给我丝毫紧张?

我开始绝望,虽然我仍然会和朋友们去游乐园,在过山车上假装着大吼大叫,在跳楼机上“吓”得四肢抽搐,旁边的同学却告诉我机器尚未开动。

直到有一天,我感到了心跳加速、呼吸困难。那时,有一辆装满货物的卡车向我径直冲来,几乎在我面门前刹住车。司机探出头来训斥我的时候,我双臂的麻木感都还没有减退。

我开始明白,只有接近死亡,才能让我感到真正的兴奋与刺激。所以我做了一个决定,我要再次体验这种刺激,而且,要将兴奋感延长。

中考后的暑假,我借着回校看老师的名义来到化学实验室,由于一直担任化学课代表,实验室老师与我熟识,对我毫无防备。我趁他上厕所的时候,从抽屉里拿出钥匙,打开上锁的橱窗找到三氧化二砷5,倒了十克到准备好的尼龙袋中。本来是想找毒性更强的氰化钾,然而初中实验室里不具备这个毒中之霸。

得到砒霜后,我没有立刻展开行动,只是静静地等待了一周时间。这一周里我还是像往日一般作息、生活,在父母、长辈的面前也没有表现出异样。其实我早在心中盘算,如果学校老师发现药品缺少找上门来,我该怎么洗清自己的嫌疑。

当然,对工具的准备也不曾停滞。原本用来盛砒霜的是西药阿莫西林的胶囊,但是我嫌它太小,从商店买来两倍大的空胶囊,先前偷来的砒霜正好可以放满一颗大胶囊。

这一周特别难熬,也特别清静,并没有老师打电话或者来家里询问我。真是一些大意的人,以为初中生只会打电动游戏吗?

我的行动可以正式开始了。

我挑了一个父母上班的下午,约小A和小B到家里做客,她们对此毫无防备,连我用力锁死房门的动作都没发现。

“来我房里坐吧。”我热情地说道,脸上洋溢着的笑容是用力挤出来的。

女孩们咯咯地笑了,说那怎么好意思。

“都是好朋友,毕业要各奔东西了,还害什么臊?”我从冰箱里拿出零食,摆在房间里的小圆桌上,女孩们立刻被果汁、软糖吸引,进房间坐下。房间不大,只有两把椅子,小A为了让我有座,干脆坐到我的床上,一副很幸福的样子。

我早知道她们对我有好感,进来还装矜持,真是虚伪。两个女孩都是我的初中同学,座位就在我后排,下课时没事就找我说话,傻子都看得出女孩们的心思。今天受邀来我家,女孩脱去校服换上贴身单衣,胸口含苞待放般微微隆起。

窗口忽然飞进一只蜻蜓,这让我颇感意外,关窗的同时我也发现,天空愁云密布,树枝不情愿地随风摇曳着。

女孩们就是喜欢叽叽喳喳地吵闹,安静的家立刻被说笑声填满,这让我很不舒服,好吧,你们再开心一会儿吧,有强烈反差才更令人期待。我耐着性子和她们聊了一会儿天,从衣柜里拿出准备好的透明广口瓶。

女孩们以为是送她们的礼物,要拿过瓶子细看。

我将广口瓶放在圆桌上,收起笑容。

“看到了吧,里面有一百多粒胶囊。”我严肃道。

女孩显然没看到过我这样的表情,笑得更欢,说我假正经。

“小麦,你要干吗?”小A嚼着软糖笑道。

“和你们玩个游戏啊。”我的眼神冰凉。

“你这样怪吓人的,演得不好。”小B轻轻拍了我一下。

我不顾她们抗议,述说起我的游戏规则。

“如你们所见,罐子里有一百多粒胶囊,当然,只有一粒灌了砒霜,其他的都是无毒稍带苦味的药粉。”说出“砒霜”二字的时候我特别注意女孩的神情,她们的笑容本能性地僵硬了。

“真坏,搞什么鬼呢!”小A说。

“我们待会儿要玩猜拳,猜拳的输家将从罐中随机选取胶囊,一旦选中便不可更换,用清水服下,直至有人中毒为止。”我继续阐述规则,语气愈发冰冷。

这就是将紧张度延长的方法。

每一次出拳都是一次冒险,每吞下一粒胶囊都将与死神近距离接触,况且,还有两个无辜的少女一起竞争着死亡,想想就觉得很有趣。

“别闹了,胶囊里面都是藕粉吧?”小A说道,伸手要拿广口瓶。

“我劝你不要乱动,按规则来。”我从裤兜里拿出水果刀,在女孩们眼前晃着,刀刃上分布着密密麻麻的锯口。

“我要回家。”小B花容失色,起身想走。

我挺身挡在房间门口,小B那柔软的小手根本无法将我推开,被我反手一巴掌打翻在床上,低声抽泣起来。

我沉睡很久的兴奋感被唤醒,我的兴致愈发浓盛。

“你到底想怎么样?”相比小B,小A要冷静一些,但是从带着颤音的话语中能知道她也被吓得不轻,特别是在我出手伤人后。

“我只是想玩个游戏,你们配合就行。”我用水果刀指着女孩们。

“小麦,别再开玩笑了,你可从来不这样,你再这样我们就要叫了。”小A说道,身子不断往后方移动。

我坐到床上,一把抓过小A,用刀子抵着她的喉咙道:“叫吧,看看是邻居听到叫声先赶来,还是刀子先进你的脖子。”

小A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而她身边的小B已经吓得不敢发出声音,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玩不玩?”我厉声问道。

两个女孩只是发出呜呜的哭声,没有回答我。

“让你们来并不是要你们的命,只是想和你们玩游戏。”我放正椅子,坐了上去,好声好气道,“你们也不想想,如果玩游戏顶多一个人中毒,那人还可能是我,那时候你们还不是平平安安地回去?”

劝说与威逼双管齐下,女孩们终于就范,虚脱一般无精打采,哆哆嗦嗦地坐正。

“嗯,这样才听话。”我打开广口瓶盖,“来,猜拳吧。”说完这句话我能感觉热血沸腾,这种期待感是前所未有的。

天空响起惊雷,吓得女生抱在一起。一只雏鸟掉在窗台上,再也飞不起来,这是一只小麻雀,估计是在飞行中体力不支掉下,望着天空渴望母雀来救它。

“你这算什么?”我说道。

小B在出拳时居然伸出了三根手指,看来是紧张得手脚僵硬。

小B不知该怎么解释,急哭了。

“算了,这次不算,下次再出现这种情况,胶囊就是你的。”我觉得自己还算宽容,“继续吧。”

说句实话,出拳的一刹那真是一种超脱般的享受,我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心肌收缩在瞬间增强动力,肾上腺分泌的激素让酥麻感在全身游走。

“哈哈,你看,不是我输了吗?”两个女生的手是张开的,而我却握拳,我输了第一局。

刚刚的兴奋劲儿还没退去,胶囊拿在两指指尖搓动时又迎来新一波高潮,兴奋得我并没有喝水,直接把胶囊咽下了肚。稍有苦味,由于我没有尝过砒霜,无法辨别所吃的是否是毒药。

“啊!”女孩们吓得用手掌挡住眼睛,真是两个善良的女生,应该好好看着,咒我中毒才对吧?

我就像丛林中的士兵,每一秒都有从天而降的炸弹,即使这一秒安全,不能保证下一秒不会被炸得粉身碎骨;我又感觉自己正处于支离破碎的小舟上,滔天的波浪在我身边肆虐,每分每秒都在与死神为伍,无法摆脱失重般提心吊胆的折磨。

风平浪静了。十分钟过后,我没有一丁点儿不适,我知道自己安全了。汗水此时才从两鬓间流下,我感到很累,原来面对慢性死亡是这么可怕,同时也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这是死而复生后的快感。

“下一轮。”我喝口水,说道。

“小麦,求求你饶了我们吧,你说什么我们都做。”小B苦苦祈求道。

“起来。”我说,“看我吃毒药很爽吧,到你们自己就了?”我强行把她拖起坐好。

“说不定还是我吃呢。”我笑道,看看手表,又开始软硬兼施,“你们也看到了,一轮起码要花上十分钟,现在快四点了,我爸妈四点半就下班,那时候游戏就可以结束,你们就可以回家了。”我帮小B擦掉泪水,她都不敢反抗。

“石头剪子布!”我轻松道,这次我出的是剪刀,小A和我一样,问题是少了一只手,小B怕到没有出!

“哪有两把都是你自己轮到的,这次肯定到我们了。”小B已经哭不出声,瘫在床上拿毛毯捂住自己的脸。

“混账。”这下我真的发怒了,一把夺过毛毯扔在地上,举起水果刀就要刺小B,眼看就要刀落。

“阿弟!”窗外传来哥哥叫我的声音。女生看到一丝曙光,刚要叫,被我一手一个捂住嘴。

“别叫,他还在楼下,看看是他上来快,还是我的刀快!”我发狠道,她们这才又消停,涨红了脸,喘着大气。

“哥,怎么了?”我打开窗子喊道,哥哥高中开学早,他今天应该在学校住校,怎么回来了?

“学校明后天放假,让我们复习迎接五校联考。我没带房门钥匙,所以在楼下先喊喊你,你在就好,我去车库修下车再上来。”哥哥回答道。

“好的。”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自然。

糟糕,真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我立刻盘算起该怎么办。

“让我们走吧,我们保证不告诉你哥哥,也不和爸妈说。”小A哀求道。

“你们记住,要是告发我,我即使进了少管所没几天就会被放出来,那时候,我就不会像今天这么仁慈了!”我说道,“你们听到没?!”

女生们像乖猫咪一样连忙点头。

窗边落单的小麻雀已不知去处,我探出头往下看,它已落在泥土里,被经过的三轮车碾得血肉模糊。

4

出租车行驶在平坦的路上。

“那个麦舒,真是变态。才上初中就这个样子,也难怪现在会犯下残忍的凶杀案。”少愚在车里看完了那篇麦舒日记,握着双拳气愤地说道。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柯雪说,“首先,我们无法确定日记的真实性;其次,即使麦舒是穷凶极恶之人,也不能因此得出他就是这次枪杀案凶手的结论。”

“至少,现在我觉得这样的人做出残忍的谋杀案也不意外了。”少愚将那沓日记还给柯雪,柯雪轻巧地折了折,放入裤袋里。十分钟后,出租车在海宁路的老城区停下,两人随即下车。

“到了,海宁路18号。”柯雪指着马路对面的居民楼说道。

烈日当空,晒得柏油路面油光发亮,空气里好像隔了层透明薄膜,扭曲着视线。

“这太阳够毒的呀。”少愚摸摸脑袋,掌心烫烫的,早已超过了体温。柯雪没有搭话,环视着周遭,视线在右侧不远的建筑物上停留了片刻,才继续前行。

海宁路18号是麦舒家,地址是从王叔那里打听来的。刚得知地址,柯雪便拉着少愚打车前去,仿佛一分钟都不愿意耽搁。

穿过马路,两人来到居民楼前。这是一幢有些年岁的六层居民楼,楼身呈深浅不一的暗灰色,门牌油漆已经斑驳,楼房右侧印着一个大大的“拆”字。柯雪、少愚径直上了三楼,激起楼道里茫茫灰尘,惹得少愚连连咳嗽。

目的地302室大门紧闭,门上的倒“福”字也褪色发黄。柯雪试探地敲敲门,屋子里没人应答。

“有人吗?”柯雪将耳朵凑近,再度叩门,门内一片寂静。

“我说别来,这下做无用功了。”少愚用手帕捏着鼻子道。

“不一定哦。”柯雪没有失望,走到楼梯口上下张望,并没有邻居路过。他抚摸下巴思考了一会儿,转身要敲301室的门,没想到门自己打开了。

少愚微惊,从门里走出的老太太更是被吓得不轻,大叫了一声。

“你们干什么!”老太太年逾古稀,满头银发,面容因惊吓变得狰狞,右手捂着胸口。她另一只手上拎着菜篮,应该是准备出去买菜。

“奶奶,吓到您了,我们是你对门麦舒的高中学弟,听说他犯了事,就来探望。”柯雪笑着说,样子很淡定。

老太太定了定神,面容才恢复和善,说道:“麦舒吃官司坐牢去了,早不在家了,要探望只能去牢房了。”她没有怀疑两人的身份,话匣子一开就开始念叨,“我是五年前和老伴搬到这里的,一辈子平平淡淡,没想到对面住着一个杀人犯,以前他还常来借酱油、鸡精呢,好在我没让他进过屋,想想都后怕。”

“是啊。”柯雪奉承着老太太,问道,“麦舒还有什么亲人吗?”

“听说还有一个哥哥,以前也住在这里,几年前出去了,好像去了北京。”老人说,“麦舒也是不争气,连个媳妇都没娶,儿子麦寻还是领养来的。”

闻言,柯雪立刻想起王叔留下的日记,日记里麦舒曾经提到过自己有一个哥哥。

“麦舒的儿子现在在哪里?”少愚将手帕收起,问道,“刚才我们敲门,屋里好像没人。”

“麦舒出了事,谁来照顾他呀,就又给送回福利院去了。”老太太叹道,“多懂事的孩子,可惜命苦啊,跟着麦舒就是遭罪,这么小就要出去做工,看着他小手上的老茧,我这心别提有多痛了……不过听说麦舒北京的哥哥已经在办手续,要接着收养他,倒是一件好事了。”

“再向您打听个事。”柯雪说,打断老人的絮絮叨叨,“听说二十四日,对面的龙翔珠宝行发生了盗窃案,您知道吗?”

老太太“哦”了一声,笑着说道:“当然知道,我早上起来晨练发现珠宝行门口围了许多人,其中还有警察。回想起来,凌晨的时候好像是听到了警报声,我还以为是做梦。”

“看您的样子,好像并不为珠宝行被盗惋惜啊。”柯雪说。

“你们是不知道。”老人拢起右手轻声道,“他们明为珠宝行,其实背后有‘社会上’的人照应,真货假货掺在一起卖,顾客要退货,还遭过他们打。”

“麦舒是不是在那里工作过?”柯雪又问道。

“你也知道呀?给他们当过保安,不过上个月好像辞职了,开着自己的小货车干货运。珠宝店被盗了之后,那批社会上的混混来这里找过麦舒,手上还拿着棍子。”老人心有余悸地说。

回程的路上,柯雪和少愚坐在出租车后排。其间,柯雪打过一个电话,是致电王叔的,询问麦舒哥哥的具体情况。

麦舒的哥哥名叫麦钟,三十岁,身居北京,在一家外企工作。

“有没有查过他案发时的动态?”柯雪追问道。

“案发时麦钟正在公司里值夜班,几个同事都为他做了不在场证明。”王叔在电话里说道。

挂断电话后,柯雪出神地望着窗外,明显又在思考什么,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两人回到饮料吧。柯雪打开立式空调,在卡座前坐下,神情还是游离的。

少愚解开polo衫领口的扣子,将身子凑近空调口,开口道:“你在怀疑麦舒的哥哥?”

柯雪回过神,坦言道,“总觉得麦舒的行为有些古怪,如果他是凶手,案发后明明有时间处理气手枪和赃款,为什么还留在家中呢?”

“你认为有人在胁迫他这么做?”

“是的,所以我想到了他的哥哥麦钟。”柯雪说,“当然,这纯粹只是推想,毫无佐证。”

“那龙翔珠宝店又是怎么回事?”少愚想起先前柯雪和老人的对话,“我们不是在调查命案吗,怎么又扯上什么盗窃案?”

“我是从今早的报纸上读到盗窃案的,然后,我无意中注意到盗窃案发生的时间。”柯雪徐徐说道。

“时间上有什么特殊吗?”

“盗窃案发生在夜里十二点半,而枪杀案则是在十二点半到一点之间。”柯雪说。

“两起案子发生的时间这么近!”少愚咋舌道,“你觉得,这两起案子之间有关联?”

“别忘了,麦舒曾在发生盗窃案的龙翔珠宝行做过保安,这仅仅是巧合吗?”柯雪笑道,“不可能。”

“盗窃案的犯人抓到了吗?”

“还没有。今早的报上说,嫌犯可能是店里的安保人员,所以才能知道监控摄像头的位置,在盗窃前先行破坏。”柯雪说。

“安保人员……”少愚皱着眉头念叨。

“是不是想到麦舒了?”柯雪注视着少愚,微笑道。

少愚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思绪,才重新开口。

“会不会有这样的可能?”少愚说,“麦舒已经打算犯下枪杀徐妙的命案,于是破罐破摔,在命案前再犯下盗窃案,窃走珠宝。反正已经是死罪了,所以不在乎再多一条盗窃罪。”

“可是,刑警在他家里并没有发现珠宝。”柯雪提醒道。

“兴许是藏到别处了吧,等过了风头再脱手。”

“可是,时间上不允许。珠宝店离命案发生地有八十多公里。从珠宝店开车到幻林,最快也得用上一个半小时。”柯雪否定少愚的推测。

“对哦……这样看,盗窃完珠宝后,麦舒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既定时间内赶到幻林的。”少愚沮丧道。

“我原以为盗窃案是曙光,没想到又走到了死胡同。”柯雪摇摇头,“除此之外,困扰我的还有那个密室。昨晚我躺在床上想了一夜,还是没有想到凶犯杀人后从徐妙屋里逃走的方法。王叔说得对,密室就是一堵墙,而我就被困在墙外……”

少愚看着他的憔悴模样,不忍道:“你也不要太有压力,盯着密室不放,密室不一定是解开案件的关键。如果走不通就换个思路,不要做捡芝麻丢西瓜的事。”

“如果那个人爱吃芝麻讨厌西瓜呢?”柯雪执着地说,但是话音未落,他忽然瞪大了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少愚担心柯雪抽羊痫风,连忙上去扶住柯雪,道:“喂,一个案子而已,不至于吧?”

柯雪一脸严肃,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少愚:“你小子真牛,一语惊醒了我。”

少愚想起侦探电影中的经典桥段:有时无关紧要人物的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会让侦探豁然开朗。

“不会吧,这里可没有摄像机。”少愚打着哈哈,环顾四周。

柯雪煞有介事道:“你不知道吗,人生才是一部真正的电影。”

“究竟怎么回事,你发现什么了?”少愚一脸迷糊。

“之前我一直在思考,凶手作案后到底是怎么从密室逃脱的,结果越想越乱,根本得不到答案。”柯雪说,“正着来不行,我们不如倒着想,进行反推理,想想密室的成因。”

“密室的成因?”

“不错,也就是说,设置密室对凶犯到底有什么好处。”

“从根本来说,当然是洗清自己的嫌疑了。”少愚忖度道,“比方说,一个人死在密室中,门窗都反锁,那么最先考虑的就是那人是自杀。”

“Bingo!”柯雪打了一下响指,“那么这次的枪杀案,同样是密室,为什么不考虑徐妙自杀的可能性呢?”

“因为凶器啊,如果自杀,凶器该留在室内的,可是在徐妙屋中却没有看到气手枪,很明显是被凶犯带走了。”

“辛辛苦苦设下了密室诡计,为什么还要把气手枪带走呢,两者不矛盾吗?”柯雪继续设问。

“是啊,为什么呢?”少愚盘算道,“将气手枪留在室内,徐妙便有可能被认定为自杀,这样一来,无论是屋门反锁还是子弹抵住胸口射入的角度,都能解释通了,对凶手而言再有利不过,为什么要故意舍弃这样的优势呢?”

“故意。这两个字用得好。”柯雪眉目舒展,“这就是密室存在的意义,凶犯玩了一个逆向思维。他故意要让大家以为本案是凶杀案,带走气手枪,是人为制造了一个凶手的存在。”

“人为制造凶手的存在……就是说……”少愚惊讶地张大嘴巴。

“是的。”柯雪一字一句道,“本案不存在凶手,徐妙就是自杀。”

“这……”少愚目眦欲裂,一时说不出话来。柯雪却已站起,朝饮料吧外走去。

“你去哪里?”少愚连忙道。

“给你解释解释什么叫作‘捡了西瓜丢了芝麻’。”

5

少愚很吃惊地发现桌上多了一个西瓜。

“你还真能这么快弄到西瓜。”少愚伸出手在西瓜表面戳了一下。

柯雪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你先坐下,我给你慢慢讲。”见少愚仍低头在桌面上寻找着什么,柯雪又道,“别找了,我没买到芝麻。”

少愚憨笑着就座,柯雪捧起西瓜道:“一件命案就好比一个西瓜,相对于命案,普通盗窃案就只能是芝麻了。”

“的确,如果我是罪犯,当然把人命官司看得比天大,相对而言一般的盗窃案就轻多了,毕竟罪不至死。”少愚搭腔道,却没有明白柯雪说这话的用意。

“有没有罪犯愿意摊上杀人犯的名头,来掩盖一场盗窃案呢?”柯雪剑眉微颤,双眼炯炯有神。

“用杀人案来掩盖盗窃案?这不是找死吗?”少愚提高声音,惊讶道。

“疑案之所以难以破解,就是因为我们按常理思考。”柯雪说,“二十四日凌晨,麦舒根本没有前去幻林,而是看准时间,在零点左右犯下盗窃案,偷窃了珠宝行的贵重珠宝。”

“你说过半个小时内不可能赶到幻林啊。”少愚提醒道。

“麦舒不需要在半小时内赶到幻林。”柯雪道,“因为徐妙之死并非他所为,徐妙是自杀,麦舒为了掩盖盗窃的事实,不惜将一件没有凶手的案件归在自己名下。”

少愚头有些发涨,他轻抚着太阳穴:“我们先不讨论世上有没有这么傻的人,问题是,警方从麦舒家搜出了带有徐妙指纹的钱款,这一点怎么解释?”

“麦舒和徐妙是好友,麦舒很可能得知了徐妙的自杀计划。而徐妙既然已决定自杀,把钱送给麦舒也不难理解。”柯雪说,脑海中案件的拼图已悄然成形,“盗窃完珠宝后,麦舒驱车前往幻林。确定徐妙已死,用事前准备好的工具通过卧室南墙上的窗户,将床铺上的气手枪钩出。工具可能是竹竿上加上钩子,案发现场窗户是呈一定角度开启的,离床铺也不到半米,钩出气手枪不是难事。”

“可是,麦舒为什么会做出这样本末倒置的事情?”少愚还是无法接受。

“一个不把自己命当回事的人,什么都做得出来。”柯雪叹道,再次想起那篇日记。

“然而在亲情面前,冷血的人也会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慈爱。我想他盗窃珠宝是为了让儿子未来过上好日子。但是别忘了珠宝行的黑社会背景,一旦被他们怀疑,自己的命搭上无妨,儿子也可能遭殃。所以麦舒才出此下策,利用杀人案来掩盖盗窃案。他害怕的不是司法程序,而是黑社会无理的报复。”说到这里,柯雪竟有些唏嘘。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少愚问。

“将我的推断说给王叔听,希望他能逆转这次的案件。”柯雪显得心事重重,从口袋中摸出手机。

“喂,谜题都解开了,你干吗还愁眉苦脸的?”

“我提供的永远只是推理的方向,如果找不到证据,与臆测毫无区别。”柯雪叹道,“一切就看王叔的了。”

6

辞去珠宝店的工作后,我到郊区的一家合金厂上班,主要负责送货,有时也会帮工人们做活儿。充其量,每天工作时间不会超过三个小时,早上六点上班,也就是九点左右就可以离开工厂,但是我并不急着回家。

徐妙算是我“三朝”的挚友,三朝指的是小学、初中、高中,我们一直是同班同学。他是单亲家庭,家里开销全由他父亲承担,平日里在外奔波忙碌无暇管徐妙,使得他性格有些孤僻,在学校里也就找我说说话。高中毕业后,我俩一同入伍当兵,又被分配到同一个连队。与平凡不冒尖的我不同,徐妙脑筋活络学东西快,才摸了一个多月枪便能枪枪打中十环。不仅如此,他还拉得一手好风琴,连队文艺汇报表演,他总能成为最受瞩目的焦点。

当时,几乎所有人都认定徐妙前途不可限量,连长也很器重他,有外派学习的指标,总是先想到他。或许,就是因为过于顺利,让徐妙有些飘飘然,他变得目无尊长,说话也不分场合、不注意影响。在一次军校学习过程中,他先是和教官起了语言冲突,后来上升到肢体碰撞,动手把教官打进了医院。徐妙被军队除名,送回原籍,军官梦就此破灭。

后来,他在本地尝试做过许多职业,但都不长久。父亲去世后,他经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个人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

从部队转业后,我回到故乡。和徐妙一样,我在本地没有什么其他朋友,下班后,我时常到徐妙家做客,与他聊聊天,两个失意的人互相取取暖。徐妙常常叹道“时运不济,命途多舛”,这时的他对生活还是抱有希望的,还和我聊过找女朋友结婚的事情,只是偶尔会神经质地说有人要害他。

然而今年,四处碰壁、一事无成的他开始变得阴郁。年中的时候他被确诊为臆想症,医生建议他住院治疗,他尤为抗拒,说医院的理疗仪会杀光他的脑细胞,坚决不接受。

“你有没有想过自杀?”一次在徐妙家里,他忽然对我说,“与其死在别人手里,倒不如自己解决了爽快。”

“没有人要害你,我们的路还很长。”我安慰他,想到自身的遭遇,只能苦苦一笑。

“别说这种空话了。”徐妙仰起头,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你说,要是自杀,你会选用怎样的方式结束生命?”

关于这个话题,我倒真有想过。只是想归想,这辈子都没勇气去做。

“吃安眠药。我希望自己能在睡眠中死去,这样没有痛苦。”我说。

“安眠药自杀,需要吞服很大的量,到时候胃部的排斥反应,能叫你生不如死。”徐妙轻蔑一笑,“我们是军人,该倒在枪口上,就像军神蒙里梅尔那样。况且,那样也没有痛苦。”他伸出手,用食指对准心脏。

“话说,蒙里梅尔的忌日就快要到了。”徐妙垂下头,舔舔干裂的嘴唇,“和他在同一天同一时刻离开,是我唯一值得振奋的事情了。”

“徐妙,不要……”我哽咽了,右手轻轻放在他瘦弱的肩膀上。

“让我去吧,我不想再痛苦下去了。”徐妙微笑着,泪水却沾湿了脸颊,“求你了。”

我说不出话,慢慢低下头,看着眼泪一滴滴落在地面上。

7

半个月后,柯雪的饮料吧里。

少愚坐在卡座里,期待地望着眼前的王叔。柯雪则是像往常那样在吧台里调着饮料,表情不咸不淡的。饮料吧里没有客人,显然是柯雪又下了逐客令。三人像是各怀心事,都没有说话,只听到空调吹出冷气的呼呼声。

王叔摆弄着酒杯,忽然一口喝下。最近王叔喝了很多酒,其实他不当刑警后已经戒酒了。

“没有办法了。”王叔说,“所有的方法都已试过,没有证据能证明麦舒盗了龙翔的珠宝。唯一的证据监控摄像头,你们知道的,视频传输线被犯人剪断了。”

“马路上应该也有摄像监控,查了吗?”少愚关切道。

“海宁路是条小路,处于监控的死角。”王叔擦去嘴上的酒沫,苦笑道,“我们还调出了几条主干道的监控录像,当晚前往幻林的车辆里,没有麦舒的那辆货车,看来他是绕远路有意走了小道。”

“被盗的珠宝也没有查到下落吗?”少愚脸上布满阴霾。

王叔给酒杯斟满啤酒,爱莫能助地摊摊手:“我相信柯雪的判断,只可惜,找不出一点证据。”

“不,案件还有转机,那批珠宝一定有脱手流入市场的那一天,我愿意等。”吧台里的柯雪忽然开口说道,目光闪动着。也许,之前看到王叔那沮丧的表情,他已猜到案情没有进展。

“只是不知道麦舒还能不能等到那天。”王叔摇着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怎么?这么快就要被执行死刑了?”柯雪意外道。

“不是死刑,是病症,肺癌三期,医生说,麦舒熬不过两个月了。”王叔说,“这么年轻就得癌症,看来这东西也有家族遗传。”

“家族遗传?”柯雪奇道,“麦舒的父母不是车祸去世的吗?”

“我说的是他大哥。”王叔说,“麦舒的大哥麦博当年就是得癌去世的。”

“等等。”柯雪说,“麦舒的哥哥不是叫麦钟吗?他不是在北京吗?”

“那是他二哥,麦家是三兄弟。”王叔道。

“麦博、麦钟、麦舒,分别代表着伯、仲、叔,我早该……早该发现的!你给我的那篇日记其实是麦钟写的!”柯雪表情僵硬,连说话都有些结巴。

“这案子……还隐藏着幕后黑手。”

8

化验单结果出来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只剩下一个躯壳,灵魂飞上了九霄云外,全世界的声音在我耳际回响,凝聚成一个事实:我要完了。

我相信死是一种解脱,而徐妙对死的态度更让我不惧怕死亡。我所牵挂的只是寻儿,我如果死了,他又得被送回福利院。

为了寻儿,我想我得活下去。我拨通了二哥的电话。

“把上个月的钱先还了,我们再聊这个月的事。”听闻我生病,二哥语气较之前稍有缓和,然而听说要借钱,他又恢复了无情的语调。

“二哥,我真的山穷水尽了,不然也不会觍着脸给你打电话。”

“我早就给你出过主意,珠宝店的贵重首饰,你顺上几件,转手的事情包在我身上,亏不了你的。”二哥轻巧地说。他表面上在外企工作,私下里却做着违法倒卖的生意,赚了不少黑心钱。

“我已经辞职,不在那里做了。”

“那你怪谁?”二哥说,“行了,我有事先挂了,你自己想办法。”

“二哥,帮帮我……我不怕死,只是放心不下寻儿。”绝望到了最深处,我开始喃喃自语,“难道没人能帮我了吗?真到了穷途末路,二十四号借徐妙的气枪和他一起走了也好……”

“徐妙?就是你那个神经兮兮的同学?你要带着枪和他去哪里?”二哥问。

“还能去哪里?”我把徐妙的事情与二哥说了,电话那头的他就像发现了新世界,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然后,他忽然无征兆地挂断了手机。

这就是骨肉情深吗?我无奈地放下电话,我早该料到这样的结果。

我只得拿出仅有的积蓄看病,这钱本是给寻儿以后上学用的,然而也支撑不了多久。我开始深深地自责,我领来寻儿,却给他一个没有光明的未来。

我的病情急速恶化,医生告诉我治疗只是在延长生命。山穷水尽之时,我接到了二哥的来电,本以为他良心发现,会伸出援助之手,现实却令我心惊。

“老三,我答应替你照顾寻儿。”二哥说,“但是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替我偷龙翔的珠宝。你曾在那里工作过,下手一定有便利。反正你是将死之人了,坐牢也无所谓。”原来二哥还在觊觎那批珠宝,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竟然是理所当然的,小时候邪恶的本性一点都没有改。

“你以为抓了我就完事了吗?警方一定会追查赃物,难免会查到你身上。况且,你不是不知道珠宝店老板的背景,我怎么能让寻儿陷入险境!”

“不不不,老三。”二哥打断我,“警方和珠宝商不会把你当作偷盗的贼人,因为你是杀徐妙的凶手,你要将这件命案承担下来。”

随后,他说了一个计划,一个用杀人案掩盖盗窃案的罪恶计划。

“为我,也是为你,最主要是为寻儿。你想,你的病已是无力回天,那时将多痛苦,不如注射死刑安乐一些。”

“浑蛋。”我虽然骂道,竟有了一丝动摇。

“事成后,你将珠宝用盒子装好,埋到咱们老屋前的树下,等风头过了我会来取,不,我是替你的寻儿取。你进去之后,我会将寻儿接到北京,给他最好的生活。试问,三弟你能给他这种生活吗?”二哥无耻地笑了。

“二哥,你好狠。”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也许二哥这么做是为了钱,也许只是为了实现令他觉得刺激的计划罢了。

“让我再考虑下……”我哽咽道。

“你会答应的。”二哥语气坚定,“我给你时间。”

我挂了电话,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寻儿天真地靠在我身边,看到我哭泣,为我擦去泪水,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为了寻儿,也为了自己,我下定决心。

我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为自己即将犯下的罪孽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