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一对夫妻来到我的诊疗室,其中一方坦承：“我爱你,但是我没有在爱里的感觉。”起初我很惊讶,这句话听起来像是时髦的都市喜剧对白。然而真实生活里的人却用这句话来描述发生在他们关系中的某种奇妙状况。一个人怎么可能爱着人,却没有在爱里?

这些夫妻都形容对方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或者说他们之间比较像手足关系,不过大部分都还有性关系。实际上,他们的夫妻关系已演变成以陪伴来定义,而不是激情,这显然不能令人满意。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的夫妻开始抱怨相同的问题。并非每一对夫妻都自发地用“我爱你,但是我没有在爱里的感觉”这句话,但所有夫妻都了解其中的深义。对这些夫妻来说,这种僵局特别痛苦：失去恋爱感觉的一方仍深切关心对方,而且绝对不愿意伤害对方,但是他们却想结束关系。

42岁的业务经理尼克与39岁的教师安娜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尼克与安娜已结婚十五年,尽管其间曾面临一些困境,例如尼克被公司解雇,但他们的关系依然充实美好。因此,当尼克丢出“我爱你,但是……”这个炸弹时,安娜震惊不已：“我以为我们很幸福呢,我真的这么想。虽然不够完美,但是,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我试图要他解释为什么不再爱我了,但他老是说不知道。他的理由不外乎我不听他说话,可是他以前根本没有跟我说过他不快乐。”尼克解释,这种感觉已经累积多年,还说他必须告诉他们的两名未成年子女,并且暂时分居。“他没有责任感,不忠诚,”安娜抱怨,“他太自私了。我觉得他是为了一个尚未谋面的情人而离开我。”

面对尼克与安娜这样的夫妻,我查阅了专业文献,却发现文献里谈论的多半是相互厌恶,甚至憎恨的夫妻,然而我面对的,却是爱得不够深的夫妻。更糟的是,我找不到任何一项研究专门探讨这样的夫妻关系为何如此普遍,也没有任何理论解释为什么会发生这种现象,更不用说任何改善建议。当时唯一的办法是,我必须亲自填补这个空白。

我发起了一项研究计划,邀请所有参与研究的夫妻在第一次咨询后填写问卷。

我提供了一份他们寻求咨询的常见问题清单。结果令人惊讶：

»47%的受访者抱怨“热情不再”;

»43%的人说“我爱我的另一半,但我不再有在爱里的感觉,或我的另一半不再爱我”。

令大多数人意外的是,寻求咨询的许多传统理由得到的百分比反而较低：

»24%的受访者提到金钱问题;

»21%提到外遇问题;

»19%提到双方对教育孩子的观念分歧;

»15%是吵架到失控。

这些夫妻在选出最令人难过的问题时,“我爱我的另一半,但我不再有在爱里的感觉(或是我的另一半不再爱我)”这个问题位居第三,占24%,仅次于“难以了解对方的观点”(占26%)与“老是争吵”(占25%)。

这项研究也佐证了我在诊疗室里观察到的现象：选择“我爱你,但是……”这个选项的人,不太可能选择“老是争吵”这个选项,而更可能选择“难以了解对方的观点”。安娜当然不喜欢争吵：“我父母整天向彼此叫嚣,我发誓不让我的子女遭遇同样的事情。”如果情况真的很糟,她只会暂时避开。同时,尼克也很体贴,非常为她着想,所以会说服自己避开任何分歧：“我希望安娜不要那么早睡。我睡得很晚,所以夜里我一个人在屋里活动时,必须蹑手蹑脚。不过,这不是她的错,因为过了10点她就困了。”事实上,他俩都非常体贴对方。他们唯一的公开冲突是争着熨衣服,因为他俩都很享受熨衣服的乐趣。

这听起来完美得像天堂,但是,当某一方无法真正地表达感受时,即使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关系也会冷却。慢慢地,几年过去,所有的情感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枯竭。到最后,很少吵架就跟经常吵架一样具有杀伤力。

我从“我爱你,但是……”的案主身上观察到的第二件事是：缺乏争吵会使伴侣变得更像对方。既是朋友,又是情人的趋势,是现代夫妻的另一项压力,因此我们通常会选择与自己相似的朋友。这样似乎很美好,然而所有的关系都需要摩擦。贝壳里有沙粒才会生出珍珠,而夫妻之间有差异才会产生爱的趣味。更重要的,当夫妻受到极大压力,努力成为对方的一切,分享朋友,甚至共享兴趣时,不但无法保有自我,甚至也无法保有另一半的空间。“我开始觉得我无法做自己,”尼克说,“我被困在别人对我的期待之中。”

第三个重要观察是,大部分失去恋爱心情的人,近期内都经历了生活上的转变。例如尼克刚经历父亲去世：“我记得自己站在父亲的床尾,自我反思,‘我难道不该为自己的生命做点事吗?’更糟的是,我看到自己的时间所剩无几。”当尼克挣扎在生命意义的抽象问题中时,安娜也退回她的内心深处：“我和尼克的爸爸很亲近,他就像我的第二个父亲,然而当时我心想,自己最好扮演支持尼克的角色。所以我忍住眼泪,不想用我的悲伤来打扰他。”虽然她自认为了解尼克才故作坚强,但尼克却把她的反应解读为冷酷无情,因此觉得非常孤单。他们既不与对方分享各自的不同反应,也不多说什么,生怕对方难过。直到咨询进行到后期,尼克才把这股怒火发泄出来。其他事件,例如一个意义非凡的生日将至、孩子出生,或者父母离婚,也会引发一场自我审视,进而可能演变成对夫妻关系的质疑。

经过十二个月的最初阶段,我在这些早期的“我爱你,但是……”案主身上尝试一些可行的治疗方案,并且开始广泛阅读跨领域的文献。我阅读由生意人、哲学家、社会生物学家、营销教父等人所写的书,也参考其他类的关系维护的文献,发现了关于幸福夫妻的少数研究。有些概念可以直接引用到我们的咨询诊疗室,有些则需要稍加修改。慢慢地,我发现一种方法,不但能挽救夫妻关系,而且可以帮助相爱却不相恋的夫妻获得更深层的亲密感,达到真正让人满足的联结。

我决定写这本书,理由有三：第一,我想要分享给治疗师或身处婚姻危机的人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第二,我觉得很难在单一疗程中传达足以显著改善关系的信息。咨询是倾听人们的问题,而不是教导。有了这本书,夫妻与个人可以依各自的状况消化其中的概念。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我想宣扬一个观念：失去恋爱的心情,并不代表亲密关系的结束。

如何使用本书?

这本书并不是让大家更努力尝试,或是教导大家不要对爱情抱太多期望——这类书籍已经够多了。我的使命是帮助人们了解爱,并且指出我们自以为能够维护关系,事实上却在耗损关系的日常生活习惯。当人们听到我的工作,最常见的反应就是怯怯地问：“真的有可能再回到恋爱状态吗?”我的答案都一样——加强语气的“没错!”此外,夫妻可以更加了解自己与对方,并且更加紧密地结合。这本书会解释为什么以及怎么做。

第一部分“重燃爱恋的7个步骤”会帮助你：沟通得更好,争吵更具建设性,让你们俩的性生活更亲密,在实现自我与爱人角色之间找到平衡。第二部分“当危机来临”将提供策略,让你们把问题谈清楚,并且处理接踵而至的问题。第三部分“危机过后”让你们知道如何再度联结,并且重新发现爱。或者,如果你们已经分开了,本章将帮助你了解发生了什么事,列出你的可能选择,并且帮助你迈向更有希望的未来。你会在书中发现我从案主记录里挑选出来的案例,不过我已经改过人名与细节,有时候我会把两三个案例融合,以保护当事人的身份与隐私。每一章最后都会有一系列练习。你可以独自完成这些练习,也可以和另一半一起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