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无措,流光浅

--柒玖

10年后,再次看到他,我站在拐弯处愣了好久。天空是日暮时分的暗色的灰,而时光是一张交错的网,某时,某地,某人,不过是兜兜转转间的宿命。

诗中写“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我和他之间,若认真计较起来,怕也担得上“青梅竹马”四字。

那时候,我们住在一个大院子里,幼年时就在一起办家家酒。他身体不太好,后遗症便是沉默寡言。四五岁时候是瘦瘦小小模样,到了七八岁时除了个头高些,也并没有强壮多少。

但他能牵着我的手带我回家。纵然隔了10年,有些过往却仍然有模糊影像。

院子里有很多同龄的女孩子,大家都在一个班,便约好了下课后一起回家。他作为唯一的男生,却往往腼腆地走在队尾。我也不爱多说话,所以多半也还是和他一起。

从学校到家要路过幼儿园、居民区、招待所、医院。路还是沥青的,夏季炎热时会滋啦啦冒出油来,穿廉价的凉鞋踩在上面,会有粘黏之感。

路边一直都有野花野草的,狗尾巴草扯下来也能够绕着手指把玩很久。幼年时对一切都充满乐趣,看到漂亮的石头也会蹲下来研究。所以往往只要10分钟的路程我们都会走上半个小时,一路洒下欢声笑语。

他不像其他男生那样闹腾,能够和我一起,对着天空或者花朵露出微笑,安然到有些过分。

每天清晨只有我去叫他,冬天,穿过厚厚的浓雾,走过那棵高大的白杨,走上那个微斜的坡,去敲他家的门。那时他多半还在整理书包,他妈妈会给他塞上牛奶。出了门,他却把整整一盒牛奶递给我。我本来是不喜欢喝的,可他执意说自己很厌恶这味道,只不过是迫不得已。我便只好很讲义气地收下。

我们两个人赶路的时候会走得很快,因为免去了太多的烦琐打闹,只会讲些闲话:昨天的作业,上节语文课要背的书,隔壁家奶黄色的猫生了只小的,昨晚某某家的狗吠得特别大声。

有一次我们在路上走的时候,看到路旁草丛里有动静,凑上去一瞧,居然是只小小的刺猬,似乎是受了伤,蜷缩成一团。他隔着厚厚的手套捧起来,揣在兜里带去学校。

熬到第一节下课后我去找他,我用手碰一碰桌斗里的小刺猬,又惊吓又觉得有趣。没有人愿意和他玩,这时自然也不会有人来凑热闹。我看着那团成一团的刺猬和他在一旁静静注视的样子,觉得我是他唯一的好朋友。

他也并不是没有闹腾的时候。有过踢石子把邻居家的窗户砸破的时候,拉起我便逃,还叮嘱说一定不能告诉大人,虽然最后还是被揪着去认错。也有一次,在大家都不在,只有我和他一起回家的时候,他拉着我到医院后的小河旁捉蝌蚪摸虾,弄了一身水却什么也没捞到,回去和家长说是留在学校做值日了,但衣服上的水渍无法遮掩。还有过在下雨天,套着大大的胶鞋在水洼里踩得水花四溅,弄得我浑身都是泥水。

他所有的带点儿小恶意的玩笑,都会对着我。

“为什么呀?”有一次我问他。

他把用自己的零花钱买来的糖果塞到我手里,昂着头向前走:“因为你是我的好朋友。”

语文课本上的《小橘灯》让我们羡慕了很久,他告诉我说做法很简单,我不信,于是在那年冬季的第一个雪天,他用衣服兜着几个橘子来我家,样子傻傻的。

我跟他说家里有橘子,他也只嘿嘿地笑。他轻轻揉搓几下橘子,用刀子削开顶上薄薄的一层皮,但掏空橘子时他没有什么经验,弄破一个又一个,一大堆橘子剥完之后,没有一个成型。

在我的大笑声中他微微红了脸,别过头去看窗外白茫茫的一片:“我们去堆雪人吧。”

那年雪并不大,只够把房顶盖上。常绿的树木诸如桂花,经过一整夜的寒冻,叶子上结了一层清亮的冰。雪人自然堆不成,他小心翼翼地从树叶上敲下有着脉络形状的透明冰块,放在我的手心里。冰块带着七彩的散光,剔透而美丽。

10年前,他搬家了,走的前一天来找我,似乎要把生命中剩下的话讲完。他从前借我的书也拿了回来,丢了一本冰心的《繁星·春水》,还有以前攒的方便面里的拼图,有一套《水浒》,我觊觎了很久,他一直不肯,也终于给了我;还有我曾经夸过的模型。

我笑说不用,他说也许以后见不到了。

我看着他的笑容,突然难过起来。那时候还不懂得离愁别绪,但满心堵得沉闷不堪。

10年后,他搬去的小镇在我心目中是一个有着美丽名字的温婉的地方。也许他每天要骑着车穿过条条窄巷,在一片清新空气里微笑。

我想,每个人都曾有过自己的青梅和竹马。在尚不懂爱和喜欢的年纪,有愿意把一切美好都献给他或她的心情。然后分开,然后成长。

原来随时光流逝的并不是岁月,而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