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
洛秋秋穿着白衬衣、淡蓝色的裙子,将单车推进车棚。太阳很大,被汗水浸润的衬衣轻轻地贴合在身上。这年,洛秋秋十五岁,身体正葱茏地发育,但她尚未觉察到那种发育,也没意识到胸部因为衬衣的贴合,已隆起花朵般的线条。
教学楼的楼梯口,一群男生正在嬉闹,他们注意到了洛秋秋。“喂,快看,那不是新来的转校生吗?”一个男生喊道。“天哪,她是不是没穿内衣?你们快看……”一个男生惊呼。
男生们的目光齐刷刷射向她。洛秋秋恨不得低下头,弯着腰,瑟缩成一只小虫子,匆匆从旁边钻过去。
可青春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做出自卑的姿态。她深深呼吸,咬咬嘴唇,挺直了脊背,倔强地仰着头,说:“麻烦,请让开。”男生们哄笑起来。洛秋秋咬住嘴唇,默默与他们对峙。忽然,一个女生旋风般冲下来,对男生们大吼:“统统给我让开!”男生们依旧嬉笑着,却自动分向两边。女生伸出手拉住洛秋秋:“这些男生很无聊,别往心里去!”女生还说:“我叫夏阿朵!你转来我们班的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你了!”
放学后,夏阿朵将洛秋秋带到学校后门小街上的一家内衣店,说:“我想送一件有意义的礼物给你,你不能拒绝哦!再说,你帮过我。”
洛秋秋仔细挑选了一件印花的棉布文胸。夏阿朵说:“真好看!”说着,她又挑了一件印草莓的,装进洛秋秋的书包。
橙红色的夕阳斜斜地从天空洒下来,夏阿朵和洛秋秋并肩骑着单车,她们的身影被镀上一层通透的光辉。
洛秋秋问:“我什么时候帮过你?”夏阿朵说:“初二的时候啊,一中美术特长班招生,我的颜料不够了,你借给了我。”
洛秋秋也想起来了。她笑了:“原来是你。”
后来,洛秋秋逐渐了解夏阿朵。她来自一个背景并不光彩的家庭,父亲不务正业,母亲声名狼藉。她早熟,坚强,早早体尝了人情冷暖,所以对洛秋秋关键时刻的雪中送炭,一直感念于心。
洛秋秋学习好,她毫不吝惜地告诉夏阿朵学习的窍门;夏阿朵体育好,800米测验前,她每天陪洛秋秋练习跑步;洛秋秋心灵手巧,会做很多好吃的点心,常常用饭盒装了带给夏阿朵;夏阿朵手脚麻利,她帮洛秋秋一起做值日,打扫卫生。
那时,范玮琪唱了一首歌,名叫《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她们惊喜地觉得,这首歌就是她们的最好写照。她们喜欢在放学路上,一边骑车一边唱:“我们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却总能把冬天变成了春天。你拖我离开一场爱的风雪,我背你逃出一次梦的断裂……”
隔壁班有个男生叫王希瑞,因为一幅画认识夏阿朵以后,就常常来找她。夏阿朵很欢喜地接纳了这个新朋友。洛秋秋心里酸溜溜的,她发现,她在嫉妒,她不愿意某个男生来和她分享朋友。
她决定,要让王希瑞离夏阿朵远一点!
她主动接近王希瑞。她想等王希瑞信任她,就对王希瑞直言相告,说她和夏阿朵是最好的朋友,不希望受到别人的打扰。
晚春的傍晚,香樟树路口,和夏阿朵分别后,她又徘徊着等待王希瑞,她打算今天就对他说。王希瑞骑单车过来了,他举着一卷画递给洛秋秋,说:“这是我花了一年的时间临摹的《小艾琳》,送给你。”说完,他飞快地蹬着车远去。洛秋秋不解,这么珍贵的作品,他为什么要送给自己?
第二天,教学楼前的公告栏里,赫然贴着一封情书,称呼是“夏阿朵”,落款是“王希瑞”,同学们层层围观,议论纷纷。
据说,王希瑞抱着画卷追赶洛秋秋的时候,这封信从画卷里掉了出来,正好被同年级的同学捡到,贴了出来。
夏阿朵走上去,撕下情书:“王希瑞不是我的男朋友,只是朋友,但我最好的朋友,只有洛秋秋。”
夏阿朵左手牵着洛秋秋,右手把情书递给王希瑞:“对不起,王希瑞。我和洛秋秋的友谊里,容不下第三个人。”
彼时的少女,尚不谙爱情,在她们纯洁的小小世界里,身边这个陪着自己一起成长的女孩,比世界上任何一个男孩都珍贵。
又是一年初秋,洛秋秋和夏阿朵上了不同的高中,回家的路也不再相同。
她们常常在午休时间骑车到对方学校去,一起吃午饭,边吃边聊天。吃过午饭,某个人又骑车返回。
一次,她们约好了中午到夏阿朵的学校。夏阿朵等到都快上课,洛秋秋也没有来。夏阿朵就用饭盒装上炸酱面,买了一杯珍珠奶茶,骑车去洛秋秋的学校。骑到半路,天降大雨。夏阿朵将饭盒用塑料袋包好,将校服衬衫的下摆打结,在大雨里勇猛向前。
这时,洛秋秋正好推车走出车棚,刚才她一直忙着画黑板报。大雨如倾,天地间雾茫茫一片,她转身跑回了教室,饿着肚子上自习。忽然,夏阿朵探个脑袋进来,问:“洛秋秋在吗?”同学点点头。夏阿朵露出放心的微笑,说:“请把这个炸酱面和奶茶给她。”
洛秋秋听到同学们窃窃私语:“那是谁呀?还染了头发!看到她的手腕了吗?还有刺青呢!”
同学们的议论让她略有不安。下周是她的生日,她邀请了要好的同学到家里聚会,还想着要把夏阿朵介绍给大家。可显然,她的形象已经给她贴上了坏孩子的标签,到时候父母见到她,又会怎么想呢?
洛秋秋犹豫再三,对夏阿朵说:“我生日那天,你一定要来呀,但是……”
不等她说完,夏阿朵就说:“你放心,我懂。”
那天,夏阿朵最后才到,洛秋秋看到她的头发已经染回黑色了。洛秋秋的心蓦然一紧。她还看到,为了遮住刺青,这么热的天,夏阿朵穿着长袖衬衣。
夏阿朵很乖地问候洛秋秋的爸妈,微笑着同每个人打招呼,大家玩的时候,她在厨房帮忙做饭,吃完饭又帮忙收拾碗筷。
当爸妈夸赞夏阿朵的时候,洛秋秋转身抱住夏阿朵,悄悄哭了。
夏阿朵说:“傻瓜,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高考后,夏阿朵考上了美术学院,洛秋秋考上了南方名校,一个在北,一个在南,相隔一千多公里的铁路线。友谊已不再似年少般热烈,却有了更多的默契。
夏阿朵恋爱了,她全心投入,热烈欢喜,洛秋秋在千里之外都能感受到她的快乐。
洛秋秋听到夏阿朵失恋的消息时,正是初夏。夏阿朵哭着说:“亲爱的,要是这个时候你在我身边,该有多好!”
洛秋秋说:“好,你等我。”
她放下电话,收拾行李,直奔火车站,火车穿越无数个小镇、村庄,一个晚上又一个上午,她站在了夏阿朵面前。
晚上,她们坐在操场上,透过梧桐树的枝丫看月亮。夏阿朵说:“唱歌给我听吧。”洛秋秋就唱给她听,唱唱停停,停停唱唱,从晚上7点多,一直唱到凌晨3点。后来,她们坐在树下,靠在一起,夏阿朵缓缓睡去,洛秋秋一夜没有合眼。
黎明时分,太阳升起,红霞满天,夏阿朵睁开眼,洛秋秋正微笑望着她,说:“你看,太阳又升起来了,今天又是新的一天。”
返回南方的时候,洛秋秋买了一盆太阳花,放在夏阿朵宿舍的阳台。她说:“在没有人爱我们的时候,我们更要好好爱自己。要像太阳花一样,一直充满爱的希望。至少还有我!”
夏阿朵点头:“嗯,至少还有我!”
在这世界上,幸福有很多种。当有人对你说“至少还有我”,你会知道,那就是幸福的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