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台
刚认识阮小美时,我对她印象不错。一个乡下来的女孩儿,虽然有点儿矮,也有点儿黑,可一笑起来,却有种天真纯朴的气息。
每天早晨五点钟,阮小美就会悄悄地从上铺爬下来,一个人到阶梯教室去用功。其实,我们这种三流大学,没必要这么拼命。出于好心,我劝了她两次,可是,她总用那蹩脚的普通话红着脸憋出一句:勤能补拙嘛。
阮小美吞吞吐吐地告诉我,她的理想是当一名播音员。
看着她那矮胖的身材,听着她那方言浓重的普通话,我憋得面孔紫涨才没有爆笑出来。她也太幼稚了吧,就是一口流利标准的普通话又怎样——长成这造型,还想出镜?
为了让阮小美死心,我找机会带她去了趟中国传媒大学,那里的美女帅哥简直多如过江之鲫,随便挑一个出来都能让人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没想到阮小美根本就忽视了那差距,她低着头跟在我身后,出了中国传媒大学后吐出一句话:将来能找个当播音员的男友该多幸福,那些男孩儿的普通话可真好听。
我险些跌倒在地上。
可是,这个世界,“以声取人”的并不多,所以,尽管阮小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去争取,可校园播音员的机会还是轻易被别人拿了去。
她有点儿失落,但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更刻苦地学习播音。大四后半学期,她甚至自费去中国传媒大学当了几个月的旁听生。
我们人人自危地到处找工作时,阮小美奔波在诸多电视台之间找机会。那些以貌取人的场子,不要说阮小美只有个三流的大学文凭,就是清华北大毕业又怎样?我多次旁敲侧击地和阮小美提过,央视各个栏目组,北大毕业的美女也不过混个导播的差事。阮小美不信。可我相信,生活早晚会教育她。
阮小美最终落脚在一家中介公司。中介公司在大北窑,阮小美天天四点起床,急急忙忙倒公交车,到公司口干舌燥说上一天,晚上顶着一头星星疲惫地跑回来。
我无意中发现,她的案头还摆着做了密密麻麻标记的播音教材。
阮小美不再提当播音员的事了,她翻着教材轻轻地笑,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却成了荫。原来,中介所那工作,她之所以能够在一帮职高生中脱颖而出,不是因为她的三流大学学历,而是因为她的普通话标准。
世界上果然没有白费的努力,我拍着阮小美的肩膀感慨。她笑嘻嘻地对我说:我已经在大北窑附近找到出租房了。
和阮小美分开后,我陆续换过很多工作,后来,好不容易进入一家体制内单位,做了个小科员,发不了财,但总算有了个铁饭碗,心里很欣慰,翻出阮小美的电话打过去,想要叙叙旧,才知道,她早就不在中介公司干了。
让人吃惊的是,阮小美现在在一家电台做DJ。我半信半疑地在淘宝上拍下一个收音机,午夜的节目中,果然是阮小美糯米一样香甜的声音。
那天她朗诵的是舒婷的一首诗。午夜的星光下,轻轻闭上眼睛,耳畔袅袅回荡的,是熟悉的阮小美式的希望:“对北方最初的向往,缘于一棵木棉。无论旋转多远,都不能使她的红唇触到橡树的肩膀。这是梦想的最后一根羽毛,你可以擎着它飞翔片刻,却不能结庐终身。然而大漠孤烟的精神,永远召唤着……”
阮小美的声音这时再次轻轻响起,她好似在温柔地呢喃,可声音中的坚定又沸腾着勇气和力量:“对于很多人来说,梦想就是一根会发光的羽毛,虽然无法逃避凋零的宿命,但借助它短暂的力量,我们却可以看到意料之外的光芒。这就是奋斗的魅力所在。”
那天晚上,在梦里,我再次看到了阮小美。她笑嘻嘻地坐在一根发光的羽毛上,向上,一直向上,最后,羽毛凋零了,可她的身上,却生出了一双巨大的翅膀。